白石雏刚接过枪的时候,的确是很懵逼的。
她也没想到省吾是想看她出丑什么的,毕竟,正常人心眼会这么小吗?
在教人前确实是得看看学生的水平吧。
她理所当然地想,于是动作生疏地按照省吾的指示打开了保险栓,举起略微压手的枪,对准了靶子。
然而,在真正举起枪,将枪口对准靶心的时候。
白石整个人却像是过了电一样,仿佛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
刚才那个,是什么?
——“对,就像这样,两肩放平,集中注意力......不要打摆子,尽量稳定住身体,然后射击。”
是个柔和的男声,仿佛是正在演奏古典音乐的小提琴的声音,如同巧克力般浓厚醇滑。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已经按照那个男声的指示,下意识地摆好了姿势。
随即,用三秒瞄准,干脆利落地扣动扳机。
“怎么可能!”省吾不由脱口而出。
那靶子上,赫然是一个十环。
白石愣愣地看了红心上那个孔洞几秒,回忆了半天那个男声到底是谁,但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得回过神来。
她僵硬地转头:“我,大概不用学了……”
这次就连中也也有点惊讶,他微微瞪圆了眼睛,凑上去看了眼那个孔洞,回头说:“白石,你很厉害嘛。”
白石依然有点没反应过来。倒是省吾突然跳了起来,一把夺走她手中的枪,叫道:“你果然是卧底吧!”
白石:“哈?”
“中也!”省吾不满地看着中也,“我不知道你被这个女人迷了什么心窍,你觉得这可能吗?跟我们一样大的孩子,轻轻松松就能打出一个十环什么的——”
他暴躁地上前,扯住了白石衬衫的领子,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喂,省吾,冷静一点!”中也狠狠地皱了下眉,想上去劝阻。
他从开始就很相信白石雏,当然不是因为觉得她是好人之类的天真原因,而是,一则,她的确是他自己主动找来的,二则......
“啪。”
白石的脸色冷了下来,狠狠地打开了省吾的手:“别碰我。”
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看这群小鬼不爽了,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们也没给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于是暂且两边相安无事。
但这个叫省吾的,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那还能忍?
她本来就不欠着他们什么,只是看在钱的面子上过来,这时候,真是谁忍谁傻瓜。
“卧底?别开玩笑了。”她嗤笑道,“你们这个半吊子的草台班子有什么好卧底的?”
白石猛地凑近了省吾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声音轻柔而略带笑意:“我呆在这里,是看在那一箱子日元和中也的半分面子上。啊,说实话,如果没有中也——”
“你们这个‘羊’,就是个小孩子过家家出来的废、物、东、西。”
白石的眼睛是浅棕色的,在阳光照射下就像琉璃一样好看,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周围的日光都被挡住,她白人血统带给她的深邃的眼窝就显现了出来,大大的瞳孔就像一片漆黑的沼泽,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省吾猛然觉得,自己有点腿软,甚至膝盖都在不自觉地打摆子。
白石无趣地往后退了一步,回过头,朝中也笑道:“既然不用学了,那我们回去吧,中也老师!”
......二则,就像白石雏说的一样。
“羊”的价值,根本没有到达别的组织费尽心思让人来卧底的地步。
“中也!”
见中原中也还没有应声,省吾不甘心地上前两步,拉住了他的袖子,“你真的就这么听信了那个女人吗?她可是对‘羊’说了那么不敬的话!”
中也并不觉得其他孩子是废物。但是,他也完全无法否认,如果失去了他手中的这张牌,“羊”不可能会有像现在的一天。
白石那家伙,表面温温和和的样子,看东西真是意外得透彻。
“抱歉,”他面无表情地将袖子从省吾手中抽出,“但是,我一直很感谢你们收留了我。”
省吾呆滞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似乎有什么他们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在悄然发生了。
“可恶!”
他用力地砸了下嘴,举起手中的p900,朝着靶子连射三枪。
......三个五环。
“可恶!”
在走回公寓的路上,白石雏和中原中也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回到房间里,白石在沙发上坐下来,顺便泡了一杯煎茶,中也才出声:“你很喜欢茶吗?”
“嗯,很喜欢。”白石轻轻笑着说,“还有和式点心,特别是蕨饼什么的。”
中也坐到了自己的专属位置——沙发背上,犹豫了一会儿,对白石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
白石:“嗯?”
中也:“其实我甚至觉得你不是会生气的人......”
虽然第一次见的时候白石雏有点暴躁,但中也觉得那大概是他想和她抢钱的原因(...),这两周相处下来,他发现至少在表面上,白石雏还算是个温和的女孩子。
虽然不怎么会哈哈大笑,但反过来,也不会太过愤怒和激动。
像是把所有的情绪都稳定地控制在了一个限度里。
“那你想错了。”白石往茶叶碗里冲了一泡热水,“我可是个很怕麻烦的人——所以不管是任何人,如果想给我添麻烦的话,我都是会生气的。”
“啊!”她忽然惊喜的叫了一声,“中也老师,你看你看!茶叶梗竖起来了!”
“这是什么古早的日式迷信。”中也嗤笑道,“你难道相信神明的存在吗?”
“对啊。”白石没有一丝迟疑地说道,“神是存在的。”
中也:“......”
他有些尴尬。倒不是因为他是唯物主义者之类的原因,而是,他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神”。
如果说神是超越了人理的、不应该存在于现世的东西的话,那他这个异能力的化身,被一无所知的人们称作“荒霸吐”的非人类,大概也的的确确是个神明了。
而且他能感觉得到,白石雏说的神明,并不是信仰,而是笼统的某种概念。
......这会让他觉得自己也被cue到了。
于是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道:“对了,你还不知道任务是什么吧?”
白石也没有在刚才的话题上留恋,——这让中也送了一口气:“你没跟我说过。”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羊’是一个抵抗掠夺、斗争和人口买卖的组织。”
“这次的人物就是关于最后一点。我们刚刚接到的消息,横滨地下有个买卖妇女的系统,并不是像一般的犯罪一样,将妇女拐卖,而是——”
“那些妇女的丈夫,因为赌博或者酗酒签下巨债,主动将妻子卖给了人贩子。”
白石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一点滚烫的茶水溅到她手上,烫出了几块红点。
但是她仿佛毫无所觉,只是缓缓地,扭过了头。
“丈夫......将妻子卖了?”
那一瞬间,白石雏眼神里的复杂意味,直到几年后,中也从某个绷带混蛋那里得知了白石雏的过去,才真正明白了。
那是怨恨、恐惧......以及如海啸般波浪滔天的,浓重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