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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1 / 1)

虽然是敌国使臣,但□□上国毕竟自诩礼仪之邦,使节来访自当设宴款待。

太极殿右侧一处殿阁里设下夜宴,此殿临水,不知暗处有什么机关将池中水运到殿顶淋浇而下,水流顺着屋檐滴落,绵绵不绝,宛如一面宽大的瀑布,室内暑气顿消,一片清凉。又有丝竹悦耳,歌舞动人。

这等精妙的设置,根本寻不到机关在何处,好似神仙术凭空将水运上去一般。左贤王初见之时震撼得合不拢嘴,但随即又讥讽道:“你们乾人果然喜欢弄些小玩意。却不当吃不当喝,也不过尔尔。”

此人为人狂妄,说话难听,众人这几日已经知晓他的脾性,只当过耳风,没人去搭话。

皇帝在主座上听了,笑道:“机巧之术自有玄奇,能工巧匠的能力也不仅止于此。兵器营造的重弩,想必左贤王也曾见过。”

左贤王阴沉了脸,大乾的重弩笨重不好移动,对付轻骑兵效用了了,但射力极强,对于大城池的守城效用极佳,起用之初也曾让蛮人吃过大亏,上一任左贤王就是轻敌而死在重弩之下。只是后来在刻莫的计谋下,蛮人改变了策略,绕开有重弩的重镇,将周围小城各个击破,重镇守力再强,孤立无援,终究难以持久。但无论如何,这样武器给蛮人带来的惨烈重创依旧刻骨铭心。

皇帝素来温和,极少与人针锋相对,如此简单直白的嘲讽甚是少见,显然这左贤王数次口没遮拦,已经惹得天颜不悦。

左贤王冷哼一声:“那是他们运气好,也不过成功了那一次而已。战场上分胜负,靠的还是自己的真本事。”虽然嘴硬,但还算知道分寸,没有再试探对方底线。说到底,多年敌对,彼此各有胜负,真要一桩桩去掰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一时丝竹声起,一群粉衣舞姬凌波而来,云鬓罗衫,齐挥舞袖,衣袂相连宛若绵绵不绝的粉霞云英,盈满眼帘,十分好看。粉面桃腮,舞姿灵动,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左贤王自也不例外,如花美人让他看得十分开怀,不时哈哈大笑,正举杯畅酒,忽听得角落里有隐约的铃铛声响,叮叮当当的节奏正合上了舞姬们的拍子,听得人心头十分舒爽。

左贤王酒酣耳热,半醉间看得不真切,朦胧里循声望去,只见宴席尾端一处桌案后坐着个肤色极白的人,雪肤秀颜,目光淡漠,仿佛一尊雪雕,容色之美几乎令席间灼灼生光,偏这雪样美人眸色淡然,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自顾自成一片天地,在一众觥筹交错的人群里格外与众不同。

左贤王眼中一亮,以为那里坐着的当真是个美人,不免色从心起,这美人风华出众,压过所有舞姬,蛮人酒宴上自是少不了绝色奴婢,他以为此人也是个陪酒奴婢之流,便站起身,踉踉跄跄走了过去,先打了个酒嗝,又粗声粗气笑道:“美人,你身价是多少?”

周围几个听得清楚的武将顿时就是一愣,脸上露出见鬼般的惊恐之色。

薛定倾一手支颐,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晃着手中铃串,脸庞动也没动,只微微抬眼往上一瞟,冷笑一声:“塔都,你小舅子的烤肉可还香么?”

当年左贤王第一位夫人的弟弟曾因活埋乾兵俘虏,被薛定倾施计在野马谷烧成了焦炭,不仅那位妻弟,当日数百蛮军如引火之柴,火焰连绵如丘,黑烟滚滚而上,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犹如无间地狱,焦臭之气更是熏得人呕吐连连。其状之惨烈,令人胆颤心寒,多年不敢忘怀,左贤王一个机灵,酒瞬间全醒了,半点惊艳之色都不再有,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半天,突然惊道:“你,你居然是——”他往下一扫,见对方右手食指上一道狰狞深刻的伤疤,顿时全神戒备了起来,“薛定倾?!”却又生出满满的疑惑,“昨日那人竟不是你?”

薛定倾垂下眼,手中仍慢悠悠晃着铃铛:“多年不见,你倒是步步高升了。亏我还以为你会给大王子当一辈子上马凳呢。”

被揭破昔日卑躬屈膝的往事,左贤王脸色一时黑得十分难看,若是旁人当面揭自己的短,即便是方昊,他都敢当场翻个脸,但薛定倾此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行事随心所欲,而且手段阴狠毒辣,全无下限,发起疯来半点不顾及乾人的所谓仁义规矩,比蛮人更凶残十倍。恶人怕恶鬼,他忌惮此恶鬼倒比忌惮方昊更多。

略显浑浊的灰色眼睛深深眯起,桀桀厉笑:“怪不得你日日带个面具,若我们蛮人将士看到乾朝将军竟是这等美妙姿色,恐怕连魂都要飞走了,哪里还有心思打仗,你但凡招招手,他们必定连弯刀都要丢了,如此一来,你们定是战无不胜了。”

“哗”一声重重撞在桌上,铃铛声戛然而止。薛定倾抬起头看向了他,清清淡淡的眼神,左贤王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随即又想到此人手指已废,再用不出那出神入化的箭术,不过是个废人而已,惧意顿时散了一半,故意逞强往前一步,几乎要逼近案前。

薛定倾放在案上的手慢慢握紧,左贤王的手也暗暗往腰间摸去。

眼看两人势如水火,一触即发

——“两位真是有雅兴。”

旁边突然插入一道声音,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危局。

方昊走到面前,低头看了薛定倾一眼,道:“二位在聊什么呢,竟如此投契。”

左贤王张口正要回答,薛定倾那散漫的语调已经悠悠回道:“没什么,我二人是故人,久别重逢,诉说几分别情罢了。左贤王想邀我去驿馆小酌,今晚好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小弟正在想要不要答应。”

方昊脸色顿时古怪了起来,左贤王更是像被蝎子狠狠蛰了一口,慌忙往旁边弹开半步。

薛定倾略带嘲笑地瞥他一眼:“可惜家里熊肉才刚吃完,不然的话,拿半条去驿馆生火烤了,滋滋滴油,满屋焦香,左贤王一定十分欢喜,恨不得大快朵颐一番。”

左贤王看着他满脸带着恶意的笑,脑中不自觉又浮现起多年前自家妻弟和数百兵士被淋了油烧成焦炭时那凄惨的模样,顿时一阵反胃,险些当场失态,他局促地冷哼一声,咬着牙转身就走了。

薛定倾不屑地笑了一声,索性放松身体斜倚在凭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铃铛串,一派狂放不羁的姿态。方昊望了他一眼,眉头轻皱,道:“他毕竟是客人。这里是宫宴,休要无礼。”

薛定倾显然没想到方昊居然还愿意管教自己,他脸上的表情滞了一瞬,受宠若惊地推开凭几站了起来,恭敬应了一句:“是。”

方昊还想说几句什么,但看了看他,又扫了眼身后高台的方向,最终还是欲言又止,将话吞回了肚里,心事重重地回了身。

这之后,薛定倾彻底老实下来,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坐在席上,斯斯文文地吃菜喝酒,再没有发出一点异响,也不再关注左贤王的动静。

到得宴罢席散,薛定倾无人理会,自斟自饮居然也喝了个半醉,慢吞吞地落在了人后,正待下台阶,忽听得身后有人在喊,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内侍朝他跑了过来。

这内侍一张讨喜的小圆脸,看起来年岁不大,他满脸堆笑,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一样小巧物件:“这位将军,您落了东西。”

薛定倾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的金铃串,他一笑,摆摆手:“不值什么,内侍留着自己玩耍吧。”说罢,摇摇晃晃地走了。

小满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慢慢直起身,脸上讨好的笑容渐渐消失,难得地有些凝重起来。他转回身,一路走过如雨帘般流泻的机关水瀑,从宫室几处小门穿梭而过,很快来到一处静室。

皇帝才吃了几盏酒,面上泛了一抹潮红,正坐在凉榻上饮醒酒汤。纵使有了醉意,也仍旧是坐得笔直,腰挺手稳,不见半分松懈。

黄玉和几个内侍都静悄悄守在旁边,小满也不敢贸然惊扰,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但皇帝已经听到了响动,他放下杯盏,目光缓缓转了过去。

小满忙凑了上前,回道:“小的将东西送回去,薛将军似乎并不知道金铃已经遗失,发现了也没在意,只让小的自己留下玩耍。”他将那串惹事的铃铛从袖中取出,恭恭敬敬地奉上。

皇帝扫了一眼,赤金的颜色熠熠生辉,几乎刺伤人的眼,他收回目光,并不去碰它,只将剩的半盏醒酒汤放回桌上。

“黄玉。”

“在。”

皇帝略停顿了一下,淡淡道:“那支簪呢。”

当初他随口说要丢掉,但黄玉哪敢真的丢弃,私下弄个小盒子仔细收了起来,这会儿早遣个小内侍取了来,听得皇帝问起,忙从怀里取出,呈了上去。

皇帝看了片刻,才将扭曲成团的簪子取到手中,和小满手中那串金铃两下对比,无论是铃铛的样式,大小,纹路,或是串连铃铛的细金链的款式,全都如出一辙。

他眉间的最后一抹残存的暖意荡然无存,整个人彻底冷了下来。

皇后百无聊赖地伏在窗边看着外头的流云,这几日她总犯懒,不是倚着就是靠着,连腰都不肯直一直。人倦懒,思绪也慢吞吞的,但脑子里总还是琢磨着同一件事。

生了矛盾的那日夜里,她又想故技重施去前朝哄人,结果这次连承平门都过不了,守门的羽林卫都是生人,声称前朝要宴请左贤王,外臣众多,各处宫门更换了规矩,后宫轻易不能前往。

什么混账规矩,你见过后宫有别人隔三差五往前朝跑么?根本就是因人设事,完全是针对她的。

但没有办法,她虽是后宫之主,奈何那一位是天下之主,那一位的命令,没人能违逆。这一回他是铁了心不想见她,于是,皇后只能退了回来,坐困愁城,无计可施。

皇帝这一回的生气真是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一床琴而已,自己将琴从竹屋墙壁上取下来的时候也不见他生气,不过是抱到了紫宸殿他就如此大反应,简直莫名其妙。自己原本是好意想学琴逗他开心,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落得个这样的结果。

最初她还有些赌气,觉得完全是对方小题大做,索性退回紫宸殿不吱声了,等着看谁先忍不住服软,但一等就是四五天,即便深夜时时醒来四顾,身边也仍旧空旷一片。

自从住在一处后,他还没有生过这么久的气,她后终于有些慌神了。原打算晚上再摸去前朝看看究竟,谁知自己身体疲惫,有气无力的,连劲也提不起来,如何翻得了墙。

皇帝这么久对自己不闻不问,她心里既委屈又生气,干脆轰走太医不肯再请平安脉。每日窝在房里,像只小蘑菇一样等着发霉。

这日无聊,便从腰带里取了那小印,寻了纸盖着玩,不多时,满满一张大纸上满满当当都是朱红色小印文,中间圆融明丽的两个字:临深。

满满一页都是临深。

她瞧着有趣,仔细端详了一番,正要揉成团扔进水里,忽而察觉有些不对。这字迹的风格其实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许多相似的字。

皇帝近来的手书多用行书,字迹飘逸,不似楷书这般中规中矩。手中小章上的印文便是仅见的楷书字体了。那为何会有如此眼熟的感觉?

皇后百思不得其解,连晚上睡觉时都辗转反侧,绞尽脑汁地回想,脑子却像是灌了铅,总是不得要领,记不起来。

次日天色略阴沉,一连数日的酷暑几乎是一夜间消散,时不时有风吹过,卷来一片凉爽。

午后,小鹊蹦蹦跳跳进来说太液池里的初荷开了满池,强拉了皇后去看荷花。

临风观荷,宽阔的水面绿叶密布,高低错落地点缀着粉白的花朵,甚是宜人,瞧着这些美景,仿佛连倦乏都散了许多。

皇后信手采了几支白荷,见前面不远处就是去长信殿的路,想起太皇太后近来病弱,闭门修养,大约也看不到这一池新荷,就想把今年头一回开的荷花送去给她看看。

往日里长信殿一片静寂,连路边树上的鸟鸣都格外清晰,但今日,宫门大开,旁边还停着熟悉的御辇。

皇后顿感错愕,不知皇帝是何时回的后宫,身为晚辈给祖母请安自是分内之事,但他既然来了后宫,为何一步也不踏足紫宸殿?若不是今日偶然遇到,恐怕连他曾经回来过都不知道。这个认知让她心里颇为难受。

勉强打起精神入得宫内,自有宫人入内通禀,很快就被引入了内殿。

太皇太后今日看起来精神了许多,正坐在主位上拉着一个陌生女子的手说话,皇帝坐在左侧,右侧圆凳上则是梁王妃和寿安郡主。

见皇后入内,那陌生女子就要起身,但太皇太后拉住了她,笑道:“你居长,不必行礼。”陌生女子略带歉意对皇后欠了欠身。

皇后并没介意,向主位从容行了一礼。

太皇太后方指着那女子道:“这位是恭诚皇后。”

原来是从前的文贤太子妃。皇后心中了然,细看了几眼,这女子一袭缁衣,素面朝天,约莫二十七八的年岁,头上光秃秃插着一支木钗,正合了她带发修行的身份。但荆钗布裙依然不掩国色,气度温婉如兰,使人心生好感。若论美貌,连王妙渝也远不及她,只是面容憔悴,减了几分颜色。

其实如今追封祭礼还在筹备之中,直至正式敬告先祖,颁赐追封圣旨,将神主迁至太庙后,文贤太子才能正式被称为皇帝,现在如此称呼还为时尚早。显然太皇太后心里看重喜爱她,才会如此抬举。

“大嫂。”皇后含笑示好。有宫人搬了一张圆凳放在皇帝下手,她连忙便走了过去,路上悄悄瞥了几眼,皇帝正低头饮茶,外表瞧着和前几日并无二致,气色也还不错,只是从进门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她一眼。皇后心里越发难受了,见凳子间似乎离得有些远,便不动声色地伸脚挪过去些许后方才坐下。

有宫人接过了她手上的荷花。梁王妃母女行完礼落座,笑道:“连赏花也能想到要孝敬太皇太后,皇后娘娘真是孝顺知礼。”

“母亲可是说笑了。”寿安郡主突然插了一句嘴,“皇上可在呢,怎么皇后连行礼也没有,就这么大大咧咧过去了?这不是无礼至极么?”

这突兀的一句话爆出来,殿内登时安静了一瞬。太皇太后半垂了眼不言不语,梁王妃看了太皇太后一眼,也没做声,屋内无人解围,寿安郡主越发得意了几分,微微抬了抬下巴,似在示威。

皇帝慢慢拨了两下茶叶,连头都没抬,又恢复了当初那幅事不关己的模样。

旁边人的眼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了皇后身上,分明是看笑话的意味。其他人如何皇后毫不在意,但皇帝的反应让她心里生出绵绵密密的刺痛。她站起身,往下走了两步,恭敬对他行了一礼,这才重新落座。

寿安郡主响亮地嗤笑了一声,梁王妃见她太过放肆,伸手轻推了一把,嗔道:“不得无礼。”

“今日叫阿淑回宫一趟,是太后的意思。她想为故太子做一场法事。”太皇太后缓缓道,她叹了口气,“算算时日,文贤太子也走了快四年了。”

殿内顿时又静了下来,仿佛有悲伤低落的情绪在殿内满蔓延,皇后颇有些不自在,她并不认识文贤太子,连见都没见过,自然没有太多的情感,此时他们都在伤怀,让她觉得自己似乎是个外人。

之后的谈话,多是几个女眷在追忆当年文贤太子还在时的情景。令人意外的是,文贤太子妃与皇帝颇为熟稔,交谈的口吻显得比别人亲密许多。

皇后孤零零被冷落在一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膝盖,微微挨在他腿边,结果刚一触碰,他就挪开了腿。

这下她真的恼怒了,眼神立刻冷了下来,再没有主动亲近过他。直到太皇太后乏了,他们各自告辞,她也是沉默不语地自顾自离开,一个字也没再说过。

路上,寿安郡主幸灾乐祸道:“这皇后也不知是哪里惹了皇帝,看来是要失宠了。”乐安县公那场糊涂婚事,梁王府事后得知甚是不满,但毕竟是长信殿出的主意,寿安郡主不敢腹诽祖母,便把账全算到了皇后身上,处处看对方不顺眼。

文贤太子妃倒是厚道得多:“依我看其实还好。以皇帝往日的性子,若是真厌恶一个人,从不会表现在脸上。”

梁王妃的心思却并没有在这上面,她有更重要的谋算:“阿淑难得来一次城内,今日就去姑母家住,这四年你一个人住在城外,又不与别人来往,我就是想照顾你都不能,瞧你如此单弱,看得我心疼。”又叹了口气,“阿沅如今病得沉,不知还有多少日子,你们姐妹一场,纵然先前有过什么不愉快,如今也该去看一眼。”

文贤太子妃沉默片刻,叹道:“我听姑母的就是。”

皇后憋着一口气回了紫宸殿,进门就命道:“收拾东西,今日就搬回椒房殿去。”

众人都吃了一惊,但看她脸色郑重不似说笑,他们也都不敢反驳,几个随侍听命开始忙活起来,收捡衣物及各色用品。

这里的风吹草动,立刻就有人报知前朝。

皇帝安静了一会儿,突然低喝:“滚!”

那报信的内侍一慌,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他余怒未消,一拳捶在桌案上,一声闷响回荡在殿内,仿佛整座大殿也跟着震了一震。

皇帝沉着眉,拉开御案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小锦盒,揭开盒盖,赫然便是那支被扭得不成样子的铃铛簪。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来报:“平国公薛钧携长子奉旨求见。”

他慢慢将盒盖重新合上,冷冷道:“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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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快乐。

逃兵惯犯,并不敢看评论,很抱歉让大家失望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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