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今日进了宫,向哀家求一道婚旨,他相中了陈妃的内侄女。哀家觉着是件喜事,故而知会了福寿宫。哀家是长生的祖母,陈妃是玉儿的亲姑母。都是尊长,能给他们做主。若觉得这婚事妥当,今日就先定下来,如何?”
陈太妃哪还有不肯的,忙笑道:“自然一千一万个愿意。玉儿的父母定也是这个意思。臣妾方才还偷空翻了黄历,下个月十六就是个好日子,宜嫁娶,不如就定那日做婚期吧。”
太皇太后紧了一下牙关,因脸颊瘦削,一层皮肉松松挂在腮上,这个原本轻微的动作便使得两腮的紧绷格外明显,她不曾理会陈太妃,眉间挤出深深的褶皱,幽深的目光紧紧盯着皇帝:“孙儿,你以为呢?”
“孙儿以为此事两全其美,祖母做主更是锦上添花。”
太皇太后神色一松,略显阴沉的眼底微微露出一两分老怀安慰的笑意,正要满意点头——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乐安县公是自己来提亲,梁王叔和婶婶都还未发话,若就这么仓促定下,岂非不美?”一直冷眼旁观的皇后突然开了口。
太皇太后眸光一沉,似有不悦:“皇后此言是何意?”
皇后不欲将气氛弄僵,缓缓笑道:“孙媳是觉得,毕竟婚姻大事,最重要还得看做父母的意思。”
“不必去问他们。”太皇太后直截了当给了答复,“梁王自己的婚事都是哀家做的主,他儿子的婚事,哀家自然也能做这个主。”
“但是……”
太皇太后打断她,目光极为峻厉:“皇后三番两次反驳,是不愿成就这桩婚事吗?”
这声诘问一出,殿内顿时一静,陈太妃的脸色顿时不善起来,画成细柳样的眉毛一竖,随时就忍不住要发作,皇帝看了眼半垂眸的皇后,拦在前面:“祖母误会了。她并非这个意思……”
“即便不问梁王夫妇,总该问一问陈玉儿,问她自己可愿意这桩亲事。”终归还是没拦住,皇后抬起头,清晰道。
太皇太后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来:“皇后这话却把我弄糊涂了,以陈家的门第,嫁入王爵之家为妻,难道还辱没了她不成?她能有什么不愿意的?”
皇后看一眼门外,陈玉儿瑟缩了一下,短促地吸了口气,哆哆嗦嗦地跨入殿门,仿佛腿上挂着铅块,一步一步走得沉重无比,直走到殿中,双膝跪了下来。
太皇太后对她倒还和颜悦色,笑道:“前几日乐安县公在桃林里晕倒,是你救护了他?”
皇后有些惊讶,她只知道早春时乐安县公和陈玉儿曾在桃林见过一面,却不知这最新的关联。
陈玉儿细细弱弱的声音回道:“是,是民女。当时县公晕厥,周围又无别人,民女就掐了他的人中。”
“哈!”陈太妃夸张地笑了一声,嗔怪道,“你这孩子,原来早就姻缘一线牵了,怎么还藏着掖着不告诉姑母呢。早些让姑母知道,我也早欢喜些。”
“不,不,不。”陈玉儿忙摇头,“民女只是举手之劳,实在当不起县公的好意。”
“你敢嫌弃梁王府?”太皇太后眼神猛然一厉。
陈玉儿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连连摇头。
太皇太后笑了:“既然并无异议,那就当你同意了。”
陈玉儿百口莫辩,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无助地看向皇后。皇后叹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就该如实说出来,若你自己都不说,旁人又如何知道呢?”
陈玉儿看看温和的皇后,再看看一旁喜上眉梢的陈太妃,最后看向正中间端坐的严厉逼人的太皇太后,那两人仿佛菩萨一样高高在上,冰冷地俯视着她,反复一根手指就能把她碾死,叫她无端生出许多畏惧,只想逃到皇后脚边去。
但她竭力忍住了,陈玉儿咬了咬牙,任凭那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几乎要让她窒息,尽量忽略背心一阵阵的寒意,颤声道:“民女,民女心思肮脏,曾备了媚药想魅惑皇上,品格低劣下贱,实在配不上县公,不敢让梁王府因我蒙羞。”
陈太妃第一个反应过来,恨不得跳起来撕她的嘴:“你这贱丫头,胡扯八道什么呢。”她慌张地偷看了眼太皇太后,“哪有你这样蠢,给自己泼脏水的?”那药钗之事被太后压下,并未传播开来,旁人都不知道,长信殿可能也未必知情,死丫头就这么大喇喇说出口,岂不是平白抹黑自身么。这等宫闱丑事,若不捅破,自然大家乐得装不知道,得个表面光,可一旦捅破了窗户纸,就再不能当没发生过。她既自陈和这等丑事有关,自损名节,太皇太后纵有再多手段,为了脸面,也不好再让她入梁王府了。
“呵!”太皇太后满腔怒火腾腾而起,她冷笑一声,“怪不得看不上我们长生,原来真是心思深沉。如此有主意的女子,不愧是陈妃的侄女。”
陈太妃张了张嘴,有心好好表白弥补一番,但还是没敢吭声。
陈玉儿已是颜面全无,不敢再开口,跪在那里默默流泪。皇后叹了口气,笑道:“这是一场误会,那些原是太妃赏赐给她的补药。小孩子家不懂,听错了。自己吓自己呢。”她一边胡乱编着话,一边威胁地扫了眼陈太妃,太妃本就心虚,忙挪开了眼。
“乐安县公品貌双全,又是皇族出身,自有高贵端庄的淑女相配。玉儿这丫头冒冒失失,又笨手笨脚,定是配不上的……”
“祖母。”皇帝突然起身,将她搜肠刮肚的恭维话打断,“您看起来脸色不佳。还是先好好休息为上。长生年纪还小,这些事日后慢慢商议就是。”
太皇太后颓然地半靠在扶手上,连看都不想再看皇后一眼,挥了挥手:“走吧,你们都走。”
陈太妃喜气洋洋地来却灰头土脸地离开,憋了一肚子气,出了门便劈头盖脸训斥皇后:“你怎么半点见不得本宫好呢?总要处处与我作对。多好的一门亲事,硬是被你给搅了。忤逆不孝,坏人姻缘是要遭天打五雷轰的,本宫就等着看,你什么时候遭这个报应。”她少年时长在市井,如今一着急,便隐约露出几分本色来。
“母妃!”皇帝听不得这些,正色提醒。
儿子不站自己这边,陈太妃顿时失了底气,她心头一酸,低声骂道:“没良心的,有了媳妇便忘了娘。”索性眼不见为净,登轿走了。
此时日已近西,虽仍是烈日当空,炎热却降了去多。长信殿是为太皇太后养老所建,就修在太液池边不远,皇帝拉着她,一路走到池边廊阁。此处临水探出一处观景台,太液池中蓬莱小洲上几处亭台遥遥可见,他负手看着那水波潋滟中的粉垣飞檐,叹道:“其实你不该阻这桩亲。”
皇后垂下眼:“我知道你的意思。长信殿有意示好,太妃自己也乐意,之前梁王世子才吃了亏,恐怕正心有不甘。此时这桩婚事便是明面上极好的安抚,也让朝野知晓皇家一团和气,亲密无间。我从中作梗,其实是枉做小人。”
皇帝并未反驳,而是徐徐说道:“梁王妃极为溺爱幼子,定不会同意婚事。故而长信殿是打算先做成定局,待木已成舟梁王府便奈何不得。她也是一番良苦用心。皇后一向心明眼亮,想必看得出来这内情。”
他伸手按住木栏杆,“所以朕百思不得其解,你明知对方一番好意却故意拒绝阻挠,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实在找不到你这样做的理由。”
“那药钗到底内情如何,你都一清二楚,不需我赘述。可怜玉儿一个清白姑娘家,因为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白白赔上了名节。”皇后心中很是惆怅。
皇帝耐心听着,却没有听出想要的答案,便回过身,道:“她分明不必受这些罪。以长信殿的耳目,焉能不知前因后果。太皇太后都不介意,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因为她不愿意。”皇后有些莫名的难受,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乐安县公虽有情,玉儿却无意。又不能直接拒绝皇亲贵胄,她心地善良,不想多连累我,便只能自污。”
“愚蠢。”皇帝淡淡道,“她跟了你这么久,却还是不开窍,这般任性短视。皇后平日待她们实在太过于优容了。”
皇后胸口郁气渐生,忍不住生怒:“她们真心待我,我自然回以真心,难道我与她们朝夕相处,为的只是日后卖个好价钱吗?”这话隐隐连陈太妃也指责上了,这且不止,似还有更深的意思。
“罢了。”皇帝只觉分外刺耳,“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么一副易怒暴躁的模样,都不像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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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打算把整件事写完的,结果才写了一半。矛盾才写了个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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