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好像听到什么荒谬可笑的话:“皇帝你这话,莫非当哀家是三岁小孩子?太医已经验过,还能有假?你若不信,大可仿效皇后当日所为,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唤来验一验。”
“也不必去唤别人,就是孙太医便可。但是再验之前,儿臣有几句话想私下与母后说。”
太后已经猜到是何事,不由得心下暗喜,点头答应:“你我母子一场,便随你了。”
皇后和太妃便都退了出去。临走前,皇后看了他一眼,见他仍旧微微垂着眸,目不斜视,不由得暗暗叹息。
她们走出西侧殿,又不好离开,就坐在正殿稍远的角落里,小满垂手守在门边,不让旁人接近。
皇后竖起耳朵,奈何里面两人都压低了声音,不知在说些什么,任凭她如何耳力超人,也听不清谈话的内容。
很快,黄玉推开一丝缝,对外低声交代了几句,小满答应了,匆匆往东侧间去,没一会儿就又折出来,用袖子笼着些东西,只是他不知何故一脚没踩稳,居然平地跌了一跤,遮掩在袖子下的纸张洒落了一半在地上,他脸色都吓白了,忙扑下来捡,阿丁恰好在三步外,上前一步想帮忙,他赶忙拒绝了:“不劳姐姐帮手,我自己就可以了。”
小满手脚麻利,三两下就把东西收拾好了,照旧笼着过去交给了黄玉。
黄玉接过后略微整理了一下顺序,便走到皇帝身边双手奉上。
“这是什么?”太后瞧在眼里,问道。
“这就是当日御史所呈上来的证据,江南东道庄、徐两家与中书令的通信,以及江南官员向中书令行贿买官的书信及证据清单。”皇帝扬起手,只见上面血迹斑斑,还有一个洞穿整叠纸张的大洞,头一张上,赫然是一封写给王康的书信,口吻甚是熟稔,其中有金银及官位之类的字样。
太后瞳孔微缩,喜上心头,面上却还一派冷肃:“皇帝这是何意?”
黄玉已经从旁边取了铜香炉,揭开盖子捧了过来。
皇帝取过火折,一言不发将那叠染血的证据放入香炉,点火之前,他手一顿,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燃了纸张。
橘红的火焰慢慢大了起来,在空中张牙舞爪。染着血的纸页很快化成了黑色,又被烧成了白灰四散飞舞。
太后颇为意外,但还是很满意:“皇帝自幼便听话老实,知情识趣。如今大了,性情仍旧一如往日。”
皇帝略低了头:“儿臣并不敢忤逆母后。”
太后眼见那些纸张都燃尽了,笑笑起身:“你如此孝顺,哀家还有什么可说呢。”
说罢,当先走了出去。
外头陈太妃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惴惴不安到极点,一见她出来,忙凑了过来:“娘娘……”
太后微微抬了抬下巴:“孙太医,你再好好验一验,这药粉到底是什么东西?”
孙太医闻言,再度走到放置药粉的托盘边,细细看了一回,道:“回众位娘娘,这里面乃是樟脑薄荷粉。”
太后恍然:“原来是樟脑薄荷,那之前就是一场误会?”
孙太医面不改色心不跳:“正是。”
太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是哀家误会了。”她瞥了眼阿酉阿亥,“都是这两个刁奴欺主,来啊,将她们抓起来,交给内侍省行刑之人,各打六十棍子。”两个十五六的小宫人,六十棍子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太后心满意足,便也不再理会皇后与陈太妃,施施然离开了。
陈太妃转忧为喜,匆忙进了西侧间:“皇儿,你同她说了什么,她怎的如此轻易就放过了我?”
皇帝看了她一眼:“母妃行事该多注意些,那些东西,本不是您该沾染的。”
陈太妃还死鸭子嘴硬:“那东西又不是我的,方才皇后自己都认了是她的东西。”
皇帝皱眉看了一眼,她才闭了口不再继续说。但又想到一事,便又有些急:“但是太后方才带走了两个人,她们手里的簪子也带走了,可是要留后手预备日后旧事重提?”她一把拽住皇帝衣袖,“不行,皇儿你现在就派人去把那两个宫人唤回来,簪子也取回来。”
皇帝摇摇头:“此事无妨,母妃不必再忧心。还是日后多多谨言慎行的好。”
陈太妃有些讪讪的。皇帝道:“孩儿乏了,母妃回宫去用午膳吧。若再晚些,恐怕太阳会太晒。”
这就是明晃晃的逐客令了,陈太妃本想留下与儿子一道用午膳,也好私下描补描补,听了这话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起来,就依言离开了。
皇帝站在窗边,目送着帘外人影远去,突然肩头一重,却是皇后用力压在他肩上。
“你这是作甚?”
“臣妾是想试试,皇上这肩膀,还能扛多重的东西。”皇后伏在他肩头,哈哈笑道。
皇帝脸上有些不大自然:“让你看笑话了。”
“笑话倒是没有。只是却有些感慨。当日满宫里好歹还有太妃关心你的伤势,但今日,我却有些疑惑了。”
皇后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耳边,有些像昨夜背人时候的光景,他不自在地扭了扭脖颈,才道:“有何可疑惑的。母妃一直是母妃,正如皇后一直是皇后,从来没有变过。”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只留皇后一人立在窗边,陷入了沉思之中。
阿未第一个冲回耳房,一推开门却只看到一地杂乱的衣物,阿丁的床铺边衣物箱笼一地混乱,她顾不得疑惑,匆忙扑到阿丁隔壁自己的床边,粗一看和早晨自己离开时一般整齐,并没有被动过的样子。她忙从床底下拖出自己的衣箱,翻出梳妆匣,一把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把里头塞的零碎金银锞子全扒拉出来,在最里头掏出了那支倒霉催的簪子。陈玉儿被吓坏了,几乎走不动道,其余几人送她回房,帮她收拾屋子,都没有回来耳房,或许这也是她们照顾阿未的脸面,没有来见证这一幕。
阿未的心里却并没有因为这点贴心而有分毫释怀,她一咬牙,攥着簪子就去了棋房。
房内陈玉儿正在抽抽搭搭地哭:“我也不知道那簪子是怎么回事……太妃娘娘只说赏我一个好东西,我嫌弃那簪子有些怪味,从来没用过。”她一个清清白白的闺中女儿,却和这种下三路的东西扯上干系,在那么多人面前颜面扫地,叫她日后如何见人。
小鹊义愤填膺:“太妃娘娘也太坑人了,好好的亲侄女坑起来都不手软。纵然要让你争宠,好歹告诉你东西是什么,这样纵然是死也是个明白鬼。何至于如此窝囊。你也是性子太软,我若是你,就当场把那盘子里的粉泼到她脸上去,看她还敢暗搓搓假惺惺坑人不!”
她是皇后陪嫁,身份特殊,这些话她敢说,其他人却不敢接,这宫里的宫人哪一个不是皇家的奴婢,主人的心思无人敢驳,只能暗暗叹气。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阿未一头撞了进来,手里似乎有隐隐约约的金光,几个心思敏锐的一眼就看明白了,阿乙忙起身劝道:“这是怎么了?玉儿刚受了委屈,正难过呢,你还来添乱吗?”
阿未却不理这话,径直冲上去跪在了陈玉儿脚边:“玉儿姐姐,这簪子的事……太妃同我说过。”她忍着羞耻将手举起,一支同样的凤头金簪赫然在她手心。
陈玉儿瞪大了眼,小鹊也惊呆了:“你居然也有?!那刚才怎么没有被搜出来?”她粗心大意,从来不留意众人插戴,所以也不曾发现之前被砸毁的梳妆匣根本不是阿未的。
阿未无暇解释那些旁枝末节,只一心忏悔:“说句不要脸的话,当初那些龌龊心思我也是有过的,起初怕这簪子不小心丢了,还特地藏在梳妆匣最里头。结果后来出了那死里逃生的事,人都是懵的,便想不起来这簪子了。再后来跟着殿下来了紫宸殿,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有心丢掉,却怕被有心人捡去生事,若要直白说出来请殿下帮忙,又丢不起那个人。原打算找个时间把里头药粉弄出来泼掉,只是总没找到机会,结果就稀里糊涂拖到了今日。”
小鹊不满:“那你总该告诉一声,让玉儿姐姐晓得这簪子是个什么鬼东西。”
阿未也有些委屈:“我一直以为只我们几个小宫人才有这种东西呢。而且,……我也不好意思问她有没有丢掉。”她难过地垂下头,“若我能厚着脸皮问一句,或许今日玉儿姐姐你就不必受此羞辱了。都是我的错,这就向你赔罪!”
阿未这些时日不是闯祸就是误事,总出篓子,虽然殿下并没有责怪她,但她自己已经十分沮丧,如今更是羞愧难当,索性反手就用那根金簪往自己脸上狠狠划去。
她动作突然,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小鹊眼疾手快,扑了过去抢下了簪子。虽然及时,但那簪子还是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又短又深的划痕。
“这是做什么?!”眼看局势乱了起来,忽然门边传来一道质问声。
皇后走进来,看到阿未脸上那伤口渗出碍眼的血迹,便叹了口气:“你自认为连累玉儿受了委屈,所以划伤右脸赔罪。但是你也连累本宫名声有损,又该如何赔罪?再划伤左脸?你还连累了皇上顶罪,那是不是额头也该划一下?你这脸若划成个蛛网一般,岂不是天天在提醒别人今日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阿未听出皇后并无重罚之意,哽咽道:“殿下,小的屡屡出错,再无颜面留在您身边了,您罚我去掖庭吧。”
“罚是定要罚的,却要弄清楚到底是为什么而罚。”皇后道,“此事因太妃而起,因太后而暴露。你的心思其实算不得错,人有上进之心是好事,但不该用坏心,况且,既然决定了丢弃就该当机立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世上的问题靠一个拖字是无法解决的,久拖不决,最终只会害人害己。但因你犯的错并非故意,而我也还兜得了,便都给你兜住了。若还要重罚你,那我岂不是白在太后面前揽罪挨罚了?若他日你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超出了我的底线,我自然也会毫不犹豫头一个重罚你。”
“可是……”
“别再可是但是的了。我话还没说完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次所有人都被你连累了,所以我还是要罚你……”
当日天色有些阴沉,下午时候天黑得很早,因有些突然,四下都还未亮灯。
阿丁匆匆从紫宸殿出来,守宫门的羽林卫有心讨好这些皇后的贴身宫人,便笑问道:“要下大雨了,什么事竟然要劳动姑娘亲自出门,叫个小内侍去便好了。”
阿丁笑道:“天气热,殿下想吃清淡些的,我亲自去叮嘱一番才放心。”
“姑娘真是忠心耿耿。”
阿丁含笑应了,走过宫道,绕了一圈,并未去御膳房,而是往太液池边去了,她走的是远路,沿着池边走过这半圈,就是太皇太后的长信殿了。
眼看长信殿的一角飞檐在远处遥遥可见,她顿时一阵心喜,加快了脚步。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太液池边还没有点灯,有些昏暗,她有心避开众人,走的都是花丛绿树之间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最后没留神,在假山中一条僻静小道上摔了一跤。
手掌火辣辣的,定是磨破了皮,她懊恼地抬起手,只是在黑暗中看不分明。
“怎的这么不小心?”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阿丁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慢慢地转过头,耳中仿佛听到了脖颈咔咔作响的声音。
一声咔嚓轻响,一道火苗突然亮起,点燃了这小小的一处角落。假山边懒洋洋倚靠着假山的黑衣女子,赫然正是皇后本人。
阿丁心跳都停了一瞬,整个人惊慌得犹如看到了鬼魅:“殿……殿下?!”
皇后微微一笑,举着点好的蜡烛道:“我等了许久,你脚程真是有点慢。”
“殿……殿下如何知道我会来此?”阿丁定了定神,问道。
皇后笑道:“我不但知道你会来此,连你要去哪里也一清二楚。”
阿丁勉强挤出一个笑:“殿下说笑了,小的是要去给殿下传晚膳,还能去哪里?”
“是吗?是去传晚膳吗?”皇后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是要去长信宫呢,不然,怎么绕这么一大圈呢。”
阿丁脑中飞快想着,一眼看到稍远处太液池的粼粼波光,忙道:“殿下误会了,小的是要去太液池边采些荷叶,让御膳房给殿下做一道荷叶羹。”
“果然是个细心的人。原来是要去采荷叶啊,亏得我还以为你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要赶忙去告诉长信宫呢。”
阿丁悚然,突然想起来当日皇后在椒房殿后廊,也是这般猫玩老鼠般戏弄那三个谋害人命的宫人,那三人的下场还历历在目,而那时皇后犹如能洞察人心一般抽丝剥茧,将那三人所有的心思都抖落在人前,她背心发凉,暗自后悔,自己怎的如此蠢钝,这些时日接触下来见皇后为人宽厚好说话,便不由得心神松懈,竟以为自己能瞒过她的双眼。
但是,皇后到底知道了多少她还拿捏不定,便也不想就此认输,试探道:“殿下这话可就冤枉小的了,自从来了椒房殿,这些时日除了奉殿下旨意去见周妈妈外,小的绝没有和长信宫有任何来往。殿下若不信,小的可以对天起誓。”
“不必了。”皇后笑嘻嘻道,“你不必起誓,只需把你胸前暗袋里那张纸还给我就是了。”
阿丁心神剧震,话音终于带上了颤抖:“……什……什么纸?”
“就是今日小满在你面前摔了一跤,你趁机踩在脚下的那张纸。”皇后一语拆穿了她的所有遮掩。
阿丁颤声道:“殿下……殿下都看到了?”
皇后轻松笑道:“这个自然,不然,你以为小满那平地一跤是谁让他摔的?”她微微屈指一弹,一粒小石子打在对面太湖石上,发出一声轻响。
阿丁简直要糊涂了:“殿下如此作为,到底所为何来?”自己也就罢了,在她看来,皇帝待皇后不薄,可皇后却背地里这样算计他,简直比自己的作为还叫人不齿。
皇后慢慢走到她面前,探出手来从她怀中轻轻取走那张然了血迹的纸,对着烛火一照,发现上面写满了蒙学三字经,顿时笑了:“果然,是个西贝货。”
阿丁忍不住生出怨气:“皇后得了这个预备如何?交给太皇太后还是太后?”
皇后一脸稀奇地看着她:“你不是正打算用这个去长信宫领功吗?都是一样的作为,为何反而看不惯我了?”
阿丁一时语塞。
皇后绕着她走了一圈,摸着下巴道:“怎么,难道只有你能背叛我,我就不能背叛皇上了?”
阿丁手捏成拳,有心反驳,但自己立身不正,根本毫无立场去反驳。
皇后将那张纸叠了两下,当扇子一样扇了扇脸:“你一直谨言慎行,平日里和陈玉儿一般不吭声,其实你和她截然不同。我一直想不通,当日你们几个要留下,阿乙和阿未是自己想留,阿寅和陈玉儿是无处可去,唯有你,本就是善解人意,容貌也不差,这样的人,在哪个宫日子都不会差,所以看起来也并没有十分要留的理由,但你却也选择了留在当时看起来并无前途可言的椒房殿。其实本宫也私下想过,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思来想去,大约正因为你聪明,所以索性以不变应万变,留在我身边,必然会比留在长信殿里有更多机会接触到皇上。所以,你的目的其实还是那一点,为了皇上,为了后宫上位。”
她弯下腰,笑吟吟道:“怎样,我说的可对?”
阿丁咬紧牙关,没有回答。
皇后并不介意,她直起身,慢悠悠边绕圈子边说:“后来果然如你所愿,不过几日功夫,我就住进了椒房殿中,你们都跟了来,日日和皇上在一个屋檐下住着,近水楼台,你心里必然欢喜。可是举目四顾,却有一个阿未,容色最美艳,我也十分宠爱呵护她,你们几个里面若有人第一个能上位,很大可能就是她了。”
“不过她有个最大的不好,就是先前失手烫伤了皇上,但也可能阴差阳错在皇上心中留下痕迹,所以,你迫不及待,想将她的希望彻底抹杀,叫她真的惹了皇上厌弃,再无可能承宠与你相争。”
“我说的可对?”皇后笑着又问了一遍。
阿丁挪开视线,犹如木雕泥塑一般死不开口。
皇后叹息了一声,走到旁边一块大石上坐了,继续道:“很快,你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你们六人之中,阿寅出身针线房,自然她针线最好,不过她最近被我罚去柴房睡,又不准她碰针线,所以,你的机会就来了。若我没记错,你在长信殿似乎也曾在针线房里做过活计。”
阿丁的心骤然一缩,她终于也体会到了当日那三人的谎话算计被皇后一一拆穿时那无处可逃的绝望心情,思及她们杖毙时血迹斑斑的模样,她忍不住战栗起来。
“本宫当时就很奇怪,阿未那截袖子断得有点太轻易了,匆匆一瞥间发现纬线似乎不对劲,本打算事后细看,却发现那衣裳当晚就被人怂恿着烧掉了。其实若是嫌晦气,撕碎了出气也可以啊,这么急着毁尸灭迹,想来定有蹊跷。”
一阵风吹来,烛火有些摇曳,皇后伸手护住火苗,影子映在高大的假山上,犹如一团黑漆漆的巨兽。其实人心底的巨兽,远比影子更大更可怕。
“本宫既然猜到阿未这无妄之灾的来历,自然不能责怪她,索性坦然告知,你们之中若是谁想争宠,大可不必顾忌我。我也不会怪罪。”
“原来皇后这番话,是存了请君入瓮的心思。”阿丁心中怨愤,忍不住抬头讽刺道。
“这可就冤枉我了。”皇后笑笑,“本宫当时是真心实意如此想,若真说有什么私心,也是不想再有人遭受不必要的算计,你们中若有人想上位尽管去算计皇上好了,算计同伴算什么本事?难道这后宫除了你们几个就没有女人了吗?这几千宫人,上京这数百官家女眷,可有的是后来人呢,你一辈子都算计不完的。”
“皇后现下已经稳占上风,大可以轻描淡写。”阿丁终于撕开顺从沉默的外表,露出尖锐嘲讽的冷笑,“若说皇后当真如那日所言的豁达贤德,心里没有一丝半点想独占皇上的心,小的打死也不信。”
皇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她下意识换了个坐姿,也没有直面这个问题:“无论如何,我放手让你去试了,是你自己没有成功。”
一句话便将阿丁打回原形,她好不容易鼓起的一点勇气顿时烟消云散,肩膀再度垮了下来。她垂下头,涩然道:“小的背主求荣,殿下也将我杖毙吧,只求罪不及家人。”
“其实。”皇后道,“我今日是临时起意,不想你如此见缝插针,一头就撞了进来。之前去长信殿,你们两人随我同去,想必殿内太皇太后在交代我,殿外也有别人在交代你们,阿乙我不怀疑,但唯有你,我实在难以放心。若如今是在椒房殿也就罢了,随你如何。可现下是在紫宸殿,皇上的事容不得半点风险。少不得只能狠下心来除掉了。”
阿丁枯坐在地:“小的既然败露,甘愿受死。”
“但是今日里,你除了偷取证据之外,却还做了一件让我大为意外的事。”皇后神色中没了轻松笑意,审视地看着她,“那支簪子,不仅玉儿有,阿未也有,放在她自己的梳妆匣里。可是太后的内侍去翻找东西时,你为何指着你自己的床铺说是阿未的?他们没有从你的梳妆匣里翻出东西,阿未能逃过一劫,这是你的功劳。”
“可是本宫却有些糊涂了,你不是恨她,想取而代之吗?为何祸事临头却要冒险去帮她?要知道当时但凡那内侍机灵点,带走你们所有人的梳妆匣,或是太后非要追究到底,再让人追查下去,那你的谎言就会立刻被拆穿。”
阿丁木然道:“许是小的良心发现吧。”
皇后点了点头:“虽然时日久远,但到底还算知道愧疚,亡羊补牢,那还有得救。”
阿丁猛然有所感悟,心慌意乱地抬起了头:“殿下此话是何意?什么……什么叫时日久远?”
皇后静静看着她,阿丁怔怔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就崩溃了,忍耐已久的眼泪如开闸的洪水汹涌而下,这些时日以来死死压抑在心底的的悔恨,茫然,无措,担忧,懊恼,全都一股脑涌了出来,她伏在地上,呜呜地哭了出来。
为什么一定要针对阿未,为什么又要帮阿未,这样复杂而矛盾的心情,其实都来自于当日一个转身,透过打开的窗户,无意间看到了三个人去往库房方向的背影,她认出了那三个人,但是在皇后询问时,一向明哲保身的她没有开口,也没有坦承自己看到了什么,甚至在四散搜查时有意无意避开了库房的方向。
若阿未就此死去,或许她会伤心悔恨一阵子,等时过境迁便抛之脑后。而阿未却如此命大,不但活了下来,还活得很好,她的存在,她略带沙哑再不能恢复如初的嗓音,高高拉起遮挡脖颈瘀痕的衣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阿丁当日自己的见死不救是何等的不堪。也让她忐忑不安,生怕阿未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后得知实情,那时面对自己的恐怕只有无间地狱。所以无论如何,阿未的上位之路必须掐死,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更是为了自己的性命。
“你当日袖手旁观,之后又变本加厉暗下狠手。本宫今日将计就计,原本的确有除恶务尽之心,但是阿丁,你的一时善念救了你自己。”皇后笑得慈眉善目,正当阿丁错愕地抬起泪眼以为绝处逢生时,她话锋却又一转,“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宫有一件事吩咐你,若是你办好了,便饶恕你的背主之罪。”
阿丁抬手擦去眼泪:“殿下请吩咐。”
皇后有些惊讶,这丫头说哭就哭,说停就停,如此收放自如,倒也是门能耐。她将那张假证据铺平在大石上,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和一支笔,打开瓷瓶,将笔伸进去蘸了蘸,然后提笔在纸上空白无污处写了几行字。待到字迹干涸后消失无踪,她才点了点头,叠好纸交给阿丁。
阿丁不敢接:“殿下这是何意?”
“你之前预备如何,仍旧照做就是了。”皇后意味深长。
阿丁看了眼那张血迹斑驳的纸,又看了眼皇后:“殿下这是……反间?”
“不。”皇后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缓缓摇了摇,“这是我效忠长信殿的证据。你也不是自己去的,是本宫让你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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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真是命途多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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