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在小院里随便找了块石头面南而坐,等二十多个小姑娘陆陆续续到齐了。她才笑着站起身,依次打量这些人。
脸色看起来还不错,但个个都精神萎靡,一夜之间,昨日的水嫩小白葱全成了干瘪大白菜。
“哟,这一个个的,果然都身染风寒,病得不轻呀。”她拍了拍衣摆上的浮灰,笑意盈盈,“既然是真染了病,那就喝药吧。”
宋妈妈领着两个粗使宫婢,沉沉抬了一锅苦气冲天的黑褐色汤药来。
那气味呕得人想吐,宫人们顿时惨白了脸。
皇后含笑道:“这是太医院特地开来的灵药,保管你们一碗就药到病除。”
小鹊舀了满满一碗,笑嘻嘻递到阿乙面前。
阿乙实在忍不住,捂着鼻子挪开了脸,低声求道:“娘娘,小的知错了,娘娘能否饶恕小的……”
“不想喝也可以。今日就把你们全部送回两殿一宫。”方荟英收起笑容,冷冷道,“既然你们不肯锻炼身体,为皇家开枝散叶,那本宫虚留也无用。”
皇后头一遭挂起冷脸,气势倒是惊人,众人心中都是一颤。
阿乙无法,只得咬牙接过那晚药,捏着鼻子灌下喉咙,结果才吞了一口,一股浓重的涩苦之气从胃袋直冲头顶,五脏六腑像被纯浓的苦气翻搅了一番,恶心得眼前发黑,她忍不住扔下碗,冲到墙角剧烈呕吐起来,那样子简直恨不得把沾了苦味的舌头都给吐了。
皇后看着地上的破碗,惋惜叹道:“可惜这一碗黄连水,价格可不便宜呢。”
“既然喝不下一碗,那每人最少喝一口,好歹不浪费这么多药。”她瞥了眼其中一人,格外严厉道,“唯独阿寅,一碗药,半滴都不许剩。若吃不了苦,今日就送走。”
阿寅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劈在头顶,人都傻了。
一帮子娇嫩可怜的小宫人哭声震天,却压根感化不了铁石心肠的皇后,她们被逼无奈之下,哭哭啼啼地喝下了比胆汁还苦的黄连,接着排队似的一个挨一个冲到墙角去呕吐,阿寅最惨,直接苦晕了过去,人事不省。
方荟英满意地伸了个懒腰,决定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好歹给她们一点向上的动力。
“你们收拾收拾,今天给自己赶一身利落点的裋褐,明日穿着按时来练跑。若是有人不来,黄连水可管够。”她掸了掸衣袖,“你们也不必在心里骂我,明日你们做什么,我也一道做什么。公平得很。再者,”
她嫣然一笑,“从明日起以一月为期,一月后成绩最佳的,本宫亲自送她去紫宸殿。”
仲春之后日子很快就有了热起来的势头,枝头的桃花盛放之后,逐渐枯萎,终于,连最后一点芳菲色也吹落在初夏的暖风中。而太液池的早荷则悄然挺立出水面,小小的荷苞引来蜻蜓纷纷立足其上。
皇帝因忙于政事已有数日不曾安寝,昨夜亦是彻夜未眠,早朝后身体疲累之极,又挤不出太多时间歇息,便趁着晨曦时分偷了个闲,去太液池边散散心。刚走到太湖石侧,就见过人高的荷丛边立着几个素衣宫人,簇拥着一位少女,不知在忙些什么。
静谧的清晨,薄雾,晨曦,青叶,白裙,实是一幅雅致之极的画卷。
他走过去:“阿渝在做什么?”
王妙渝惊讶回头:“表哥?”她笑着举起手中的青瓷小瓮,里面已经有大半瓮清水,“采些晨露给姑母沏茶。”
皇帝笑笑:“阿渝沏茶的手艺,父亲当年就赞不绝口,如今怕是更精妙了。”
“那是先帝谬赞了。”王妙渝瞧了他两眼,道,“表哥眼下泛青,似是未曾歇好,去那边亭子里歇一会儿吧,我叫人搬个小泥炉来煮茶,等茶沏好了,你饮一杯,再回去处理政事。”
朱锦安算了算时辰,仍有些空闲,便点头应了:“好。有劳阿渝了。”
黄玉机敏地取了一条薄毯铺在临水亭的美人靠上,皇帝斜倚着亭柱,耳听得微微风声,和少女轻手轻脚将露水注入铜壶的轻响,很快便昏昏欲睡。
正要陷入沉眠的一刻,不远处突然响起整齐响亮的号子“嘿哟,嘿哟,嘿哟……”皇帝头一歪,险些栽倒下来。
他顿时睡意全无,站起身皱眉道:“那是何人?竟在内宫里如此喧哗?”
王妙渝看起来也是也一头雾水。
黄玉身为内廷总管之一,自是知情,但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到底没敢开口。
但很快,随着声音由远及近,他们的疑问豁然开朗。
只见一队白衣黑裤,布巾包头的女子排成整齐的一队,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哈哧哈哧沿着太液池跑了过来,许是汗水模糊了视线,又或者是高高的太湖石遮挡了前方,直跑到太湖石下,领头的女子才看清亭子里的人,她吓得惊呼一声,忙顿住了脚。后面的人似是训练有素,反应很及时,居然个个都跟着刹稳了,这才没有一个压一个摔成叠罗汉。
领头的阿未都快哭出来了,她哭丧着脸,低声往后喊:“教头……呃,殿,殿下……你快来呀……”
“出什么事了?”在众人呆愣的目光中,同样白衣黑裤的短褐,简单布巾包头的方荟英走了过来,一抬头看见亭内亭外两个人,便一笑,“哎呀,真是巧。”
她低身行了一礼:“给皇上请安。”
那一队穿着古怪的女子这才反应过来,忙一个接一个下饺子似的全跪了下来。
因蛮族即将入京的事,朱锦安忙于朝务,已有数日不曾见过皇后,压根不知道她又闹出这番新文来。王妙渝身边的宫人都在悄悄捂嘴笑,皇帝面上也有些不自在,但语气还算平和:“皇后这是在做什么?”
方荟英反手用手背擦了一把额际的汗水,朗笑道:“也没什么,趁着时辰早,领着几个小孩子跑动一番,活动活动筋骨。”
皇帝瞥了她一眼,移开视线:“黄玉,拿块热巾帕来。”
黄玉忙笑着走过来,将东西双手奉上,虽然皇帝没明说巾帕给谁,但很明显,他自己并不需要这个。
方荟英咧嘴一笑:“还是皇上细心,多谢了。”
“嘟~~~”小铜壶发出轻微的鸣叫声。
王妙渝手里捧着茶盅,笑靥如花:“既然遇上了,皇后嫂嫂留下喝杯茶吧。”
皇后笑道:“正口渴,多谢妙渝表妹了,麻烦用大杯,还能多喝几口水。”
王妙渝抿嘴一笑:“是。”
皇后很开心,但一回头,见小宫人们全都见了鹰的鹌鹑一样缩成一团没起身,便忍不住瞪了一眼,骂道,“还不快起来!地上难道有金子吗?”
众人和她相处几日,早知她虽严厉,却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平素不轻易动真怒,她们便也没害怕,互相搀扶着爬起来,按照训练时的安排整整齐齐列成两队站在亭外。
皇帝看在眼里,略有所思。
方荟英倒没理会他的反应,她对那精巧的茶道用具十分好奇,也洗了手凑过去看王妙渝泡茶。少女一手挽着另一只手的衣袖,皓腕轻扬,雪白的肤色衬着青瓷如雨过天青般润泽的颜色,越发显得肤如凝脂,指如葱根。当真是赏心悦目得很。
阿未看在眼里,有些着急,她悄悄离了队伍,也去洗了手。
王妙渝恰泡好第一盏茶,大约是为了顾及皇后颜面,这个也是特地选的大盏,满满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在托盘里双手捧给皇后,微微一笑:“头一盏自是奉与君王,有劳皇后嫂嫂。”阿未忙凑到方荟英耳边低声道:“殿下,这十日,我的成绩都是最佳,您说过的……”
方荟英奇道:“不是说好一个月吗?”
阿未得她夸奖过几次,胆子壮了不少,也敢像小鹊一样拉着她的衣袖耍赖撒娇了:“殿下,就当赏赐小的,让我奉茶吧。”自得了皇后承诺,她便使出了吃奶的劲来力争上游,其他人本就心存疑虑,见她乐意试水,便都刻意避她锋芒,结果倒真如她的意,让她成了魁首。
方荟英耐不住磨,她侧头看了眼亭子里被冷落许久,一言未发的皇帝,将托盘交予阿未:“你去吧,好生伺候。”
阿未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跪下给皇后磕上几个响头,她忙将托盘捧好,尽力用最端正娴雅的姿势,微微低着头,好显出自己修长优美的脖颈曲线,缓步朝小亭走去,刚步上台阶,不知怎的腿上突然一痛,她哎呀一声,人立刻软了下去,茶盘一翻,那盏刚泡好的滚烫热茶一歪,正冲着阿未的脸倾倒下来。若这么泼下来,只怕她不但容颜要毁,连眼睛都可能保不住。
众人一阵惊呼。
“小心!”情急之下,方荟英操起一柄茶夹甩了过去。
茶夹旋转着划过一道斜线,险险擦过阿未的眼睛,狠狠击飞茶盅,茶盅重重落地,摔得粉碎。方荟英疾步上前,抓住阿未的后衣领一拉一带,将她接入了怀中,低头问道:“可曾伤到?”
阿未面白如纸,惊魂未定,全身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双手抓着方荟英的衣襟,呜呜哭了起来。
方荟英拍了拍她的背,正要安慰两句,忽听到身后黄玉一声惨烈的惊叫:“皇上!”
皇后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她击飞茶盏的方向,好像是……
她心头突突跳了两下,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只见朱锦安死死咬住牙关,额头都爆出明显的青筋来,他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大团冒着白气的黑色水迹,还黏着几团茶叶,而他脚边的地上,那雨过天青的茶盏碎得一地都是。
方荟英瞪大双眼,心中暗暗哀叫,这下真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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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了一番,就把剧情调动了下,把皇帝提前拧出来了。不过咳咳,他可要受点皮肉苦才能顺利c位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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