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卷着细雨纷纷扬扬,天上不见明月,不见繁星,有的只是几只鸟雀。京城的夜晚总是显得有些安静,只偶尔风卷起铃铛发出几声脆响,像是夜晚的唯一见证者。
谢殊从皇宫里出来后没有直接回谢府,而是先去了一趟锦衣卫府。
这个时辰,京城之中除了皇宫也只有锦衣卫府还烛火通明了。
谢殊走进去,守在门口的锦衣卫还愣了一愣,下意识地直起腰,有些反应不过来。毕竟谢殊在京城中已经不见踪迹很久了,更有甚者传言说他去了外地当差,如今深夜突然见人来此,倒叫人不得不吃了一惊。
“谢大人,您.......”
门口的锦衣卫刚想上前问话,就见谢殊亮出咸绪帝交还的锦衣卫同知令牌,微抬下颚,对他淡淡地说道:“去将府上的人召集起来。”
一看这个令牌,那个锦衣卫便明白谢殊被官复原职了,这下也不敢上前问什么话了,规矩的行完礼之后赶紧下去召集府上人手。
今日府上人手还算齐,除了几个出京城查案子的,便只有吴哲一人不在。
“伤到了?”谢殊神色一顿。
曹屯点了点头,“抓那个江洋大盗的时候不小心被捅了一剑,眼下正在府上休息。”
谢殊皱了皱眉头,“严重吗?”
曹屯严肃地点了点头,“挺严重的,那几日一直昏迷不醒,也就昨日才醒过来。”
吴哲虽然进锦衣卫的时间不长,但和曹屯的关系一直不错,故而他受伤之后,曹屯看了他不少次,对他的伤情了如指掌。
谢殊点点头,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没再说什么。
魏安王如今卧床不起,皇上便恢复了谢殊的官职,其打算显而易见,众人齐齐站在院子里,知道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锦衣卫都会是谢殊说了算的。
谢殊官复原职,又顶了魏安王的权利,自然要先在众人面前露露脸,让大家知晓此事,也好之后调派人手和调出刘兴一事的卷宗。
故而这才让曹屯把人集合起来。
不过谢殊不怎么会打官腔,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如今天色也深,简单的讲了两句话之后便让人散了,只留下曹屯一个人。仟韆仦哾
递给了曹屯一个名单,谢殊说:“你今晚找上这几个人,让他们把手头的差事放一放,带着他们去一趟江陵,押送刘川进京。”
谢殊此次去往江陵没打算惊动旁人,故而带去的人并不多,他知道余忠福不会放任他把刘川带走,东影几个虽武艺高强,但毕竟人少,所以派遣锦衣卫前去。
多一些人,便多一些保证。
这名单上的几个人都是经过谢殊反复斟酌之后选出来的人,也都是跟着谢殊的老人了,纵使知道锦衣卫里有人不安分,但对于这几个人谢殊还是放心的。
想起这个,谢殊又想了那个逃跑的纵火犯廖肃递上来的锦衣卫内应名单,这些时日他让东昨注意着,果然发现一些人的狼子野心,也是要找个机会处理掉了。
曹屯不知谢殊内心所想,也不知道这个刘川犯了什么事,但单看这份名单就知道谢殊对此事的重视,便也不敢再耽搁,拿了名单赶紧下去吩咐了。
谢殊交代完了差事,让人烧了几桶水过来沐了个浴,拿了一件备在府上干净的衣袍换上,随后出去将马安置好,也就没在锦衣卫府上久留,撑着伞上街,朝谢府走去。
天依旧黑着,乌压压的仿佛要坠下来,街上很安静,连犬吠声都听不到,雨却已经小了很多,断断续续地往下落着,撞到油纸伞上,便砸开一片水渍。
黑墨色的夜,也只有这像是银丝的雨水点缀其中。
谢殊踱步走着。
几日没回京城,如今望着这片天地,谢殊竟有些陌生。
江陵的房屋多数带着江南小镇的娟秀,白墙黑瓦,园林错落有致,走两步便能遇见涓涓细流,带着别有的宁静安和。
京城却不一样。
京城的房屋瓦舍多数建的高大气派,朱红的栏杆刻着金纹,飞檐之上也不忘挂着铃铛,显得格外繁华热闹。
这两个地方一个是戚秋的家,一个是他的家。
这样想着,谢殊撑着油纸伞的手紧了紧。
离别多日,说不想戚秋那是假的,在那个到处沾染着戚秋气息的江陵还不显,可这回京之路上却越发觉得思念熬人。
每离京城近一点,他就迫切一分,心急一分,恨不得一刻不歇的赶紧赶回京城。
见见她,抱抱她。
可真到了京城,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府,他却突然有点不敢进去了。
他有点紧张。
至于在紧张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总不能是近乡情怯吧,谢殊自嘲地笑了笑。
收了伞,谢殊站在谢府的大门门口,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背手而立,望着淅淅沥沥滴落的雨水,出了神。
在江陵发生了许多事,越往下查越心惊,戚家牵连的太深,这让他不免有些担心。
担心戚秋,担心戚家。
更不知道该怎么去跟戚秋说,他怕戚秋听了会慌张。
天色昏暗,只是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雾,随着雨水弥漫,将原处的青树遮掩的模糊。
叹了一口气,眼看着雨又要下的大了起来,谢殊只能按下心中的担忧,拿起伞准备进府。
他不想敲门,免得大晚上惊动一圈人,所以打算翻墙进去。
谢府的墙他翻过不止一两回了,如今虽是雨夜,倒也熟门熟路,身子一跃,人便落在了谢府内的石子路上。
守在暗处的暗卫见是他,自然也不会拦。
翻进了谢府,雨又下的密密麻麻起来,打的娇花四落,谢殊撑起伞,过了一门,准备回自己院子。
其实他想见戚秋,很想见,但这会太晚了,他也不想扰着戚秋,更何况他这几日因为赶路没休息好人显得有些憔悴,去见戚秋,着实狼狈。叹了口气,谢殊还是打算憋一晚上,等明天。
只是心里这样想着,回去的时候还是脚步一转,径直地朝戚秋的院子走去。
算了,远远地看一眼戚秋的院子再回去。
谢殊是这样想的。
可过了一门,刚从二门的拱门走进来,就见不远处的长廊下站着一抹俏影。
长廊的两棵桃树下,雨打落花,风声簌簌,女子一身鹅黄色的烟柳裙在如烟的白雾之下撑伞而立,身姿娇柔,裙摆摇曳,鬓边的流苏在风下轻扬,宛如一朵绽放的昙花。此时听到身前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来,手里的油纸伞微微上扬,露出干净娇柔的眉眼,那双眼眸若秋水盈盈,带着独属于雨夜的绵绵湿意。
是他的表妹。
日思夜想的表妹。
戚秋笑语盈盈地看着他,像是等了他很久。
谢殊脚步猛地顿住,呼吸一滞,只觉得心都猛地跳了一下,随之喉咙又干又涩,滚了几滚,却还是压不下去此刻的心中泛起的涟漪。
世间的美好到底都有什么?
是四季如画,喧闹街巷,清澈河水,绚烂烟火,还是起伏的山河?
亦或者这些都是。
是啊,这些确实都足够美好,但谢殊却觉得不如此时此刻。
以前谢殊常常会坐在明春楼的窗边,看着外面热闹的街巷出神,有时候看到街上挽着手的恩爱夫妻也会想日后会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会是谁。
但都没有答案。
他想不出来。
在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谢殊都觉得自己不懂情爱,不知情爱,他仿佛没有被上苍赋予爱的能力,在面对世间你来我往的承诺中只觉得枯燥。
爱到底是什么?
琢磨起来可笑,沉思起来却又不知所踪,每当锦衣卫那群人说到自己心悦那家姑娘时,谢殊都只觉得乏味,因为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滋味。
可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在这猝不及防的一刻,谢殊只觉得心软的一塌糊涂,夹杂着思念的满腔爱意在心中横冲直撞,他清冷淡薄的双眸死死地盯着眼前人,头一次看着戚秋的目光带着不加任何掩饰的侵略性,不愿意移开。
他像是一只饿了许久的野狼,在看见兔子后的那一刻立马全身绷紧,蓄势待发,目光中都带着昂然的贪欲和占有,仿佛下一刻就要冲过来扑倒兔子开始撕咬。
薄雾蒙蒙,烟云笼罩,青雨顺着屋檐涓涓而下,带着倦人的潮意。
谢殊径直走到戚秋跟前,看着眼前笑语盈盈看着他的戚秋,薄唇紧抿,眼眸深深,落雨打湿他冷白的面容,他却顾不得这些。
俯下身,谢殊清冷的唇瓣克制又难耐地落在了戚秋的额头上。
狼没有咬兔子,它亲了兔子一口。
因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