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斗争之下,许纯牧手臂处划伤一道寸许深的口子,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满鼻的腥气涌入口鼻。
楚歇拽着他的袖子,鲜红的血沾了一掌。
登时眼前发晕,心口绞痛。
仿佛一团黑雾笼罩在眼前,楚歇蓦地失去了意识。
上京城。
宫殿帷幔飘摇,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火光。
江晏迟进来的时候还能闻见屋子里浓浓的药味,还有微弱而粗粝的呼吸声。
“当年,江近林还是太子,因与月氏遗孤段瑟一夜风雨,珠胎暗结,彻底惹怒了宣和帝。本来宣和帝是要废了他,立宁远王为太子。”
江晏迟听着后头的声音,像是有些失神。掀起帷幔看到了那床榻上半死不活的人。
此人眼睛深深凹陷,瘦的皮包骨头,离断气就分厘之差。
“可偏在此时,宣和帝碰巧死了。宁远王远在封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继位。所以这一次他学聪明了,上京城里一有点什么动静,就马上将嫡子送进京来。”
碰巧。
不是碰巧吧。
江晏迟探了一下那人的呼吸,极轻地喊了一声,“江……近林。”
他没有喊他父皇。
“江晏迟。你想不想当皇帝。”
江晏迟沉默了许久,“你要我学他,弑父继位。”
“江景谙如今就在城中。不仅得弑父,还得弑兄。”苏明鞍风轻云淡,“如今这世道,你想登高位,就必须当个狠心绝情之人。”
当年,你也是这样将这句话送给楚歇的吗。
“江晏迟,其实你很想杀吧。”苏明鞍以为他又心软了,旁敲侧击道,“你和你阿娘那么多年的苦痛折磨,都是因为这个薄情又懦弱的男人。可怜你娘亲到死都没有享过半天福,你难道真的不恨吗。你能下狠心杀楚歇,却杀不了这真正的罪魁祸首吗。”
江晏迟又是沉默了半晌。
这次,就连苏明鞍也没琢磨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当年永安之乱后,宣和帝继位不到五年就死了。苏明鞍,你手上到底沾了我们江家多少鲜血。”
苏明鞍低声笑了。
“你是月氏人,是不是。”
“是。”
太傅明明白白地承认了。
永安十二年末长野之战,将军沈弃安携五十万兵马连破北匈千里,继而坑杀北匈奴十七万兵马,边境的动荡引得月氏王都政变,沈弃安顺道屠了月氏王城,浮尸千里,月氏自此改朝换代。
可不过数月光景,还没等将军退蛮夷于风雪之外,连破三胡。大魏便掀起内乱,沈弃安因与北匈勾结叛国之罪,被永安帝急召回上京城。
沈弃安不从,永安帝一日杀沈氏十人。
待到第十七日,沈氏一百余口人都被斩杀殆尽,沈弃安弃兵叛国大开城门,自尽于边城。三胡入境,月氏刺杀永安帝事成,将君王与太子脑袋斩落殿前,滚下千道长阶,举国哗然。
这便是前朝骇人听闻的——
永安之变。
此变之后,当时尚是不起眼的皇子的江辅清登基,将沈家兵权一分为二,一半给了一手扶持自己登上帝位的许家,一半给了长子封其宁远王,两份兵权在边境一北一西相互牵制。
宣和元年,大魏遭此惨变,很快整顿反扑,将月氏彻底灭国。
宣和帝拜好友苏明鞍为太傅,教养彼时年方十二的太子江近林。
在宣和帝的力挽狂澜之下,大魏人渐渐走出那段可怖的记忆,重新回到了繁荣。可惜好景不长,宣和五年郡王一朝病重亡故,年幼的太子江近林十六岁便继了位。
江晏迟犹然记得自己被楚歇罚抄国史时,那人在耳畔的低语。
他说:“太子,别看这一字一句不过挥毫滴墨,那里头藏着的,是蔽原千里的堆骨,染透河山的鲜血。”
“楚歇是沈家的遗孤,是不是。”
江晏迟心口绞痛,“当年永安帝猜忌,偏信那陈莲洲的一纸状告,老来做出那等糊涂事来……灭了沈家满门,所以他一定要杀了他。”
江晏迟过往看着楚歇,总觉得他仿佛活得并不真实。
不像个活生生近在眼前的人,倒像个来自远方的孤魂。
赵煊一杯毒酒要杀他,他却一点都不恨。几乎没有常人的情绪。
自己险些将他彻底打死,可他熬过来后,还是只执着于自己的目的,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动用一切能达成目的的手段。
好像满心满眼地都只想杀陈莲洲,根本融不进眼下的现世里。
原来,他背负着如此惨痛的过往。
“杀了江景谙又如何。”
江晏迟声音冷了下来,“当年陈莲洲一纸状告固然害了沈氏不假。可宁远王和镇国侯也都是帮凶……”
可怜他孤身一人在这世上。
想要复仇谈何容易。
只能成为苏明鞍最锐利的刀刃,因利而合,谋求任何一点可能的机会。
兴许他本就是阿牧那样纯善的。可惜,在这滔天的仇恨里善良不得苟存,故而又衍生出恶的一面。
他是活活被逼出了一善一恶两个性子。
到头来,也还是被生生绞杀在这皇城里。
“杀一个江景谙有什么用。宁远王也不过是派了一个质子前来试探。”江晏迟望着面前苟延残喘的皇帝,眼底的薄红渐渐堕成无底的冰窟,“死了江景谙,他还有别的儿子。”
苏明鞍愣了。
莫非他还想削了宁远侯的权。怎么可能办到呢。
“我不要弑父继位。”
“我要宁远侯和镇国侯都死。就像永安之乱一样,借北匈的兵马,将他们冤杀在边境。”
苏明鞍大惊,刚往前走几步。
“这种事情你不是第一次做吧。宣和帝怎么继位的,我就要怎么继位。我不要像江近林一样苟延残喘在宁远王和许氏的虎视眈眈之下,我要当真正的帝王。”
“江晏迟,路得一步一步走!这样激进只会惹得天下大乱。你可知那永安之乱,大魏几近亡国!宣和帝是天降帝才方能兵行险着在那一场三胡乱京的残虐中重镇旗鼓,你……”
江晏迟的眼底彻底没有了光芒,阴沉沉地如一望无际的冰原。
段瑟的人生,自己的人人生,楚歇的人生……许多人的人生,根本就是泥沼里早已腐臭的烂肉。
所有人,都没有半点生机。
“若败了,大魏亡了也就亡了。”
“反正这个王朝,早就没有希望了。”
楚歇再一次醒来,只感到瑟瑟的寒风攥紧被褥里,他看到眼前陌生的毡房撑着身子坐起来,听到外头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不断,兵器演练的声音近在耳畔。
原来是许家的兵马恰时赶到,救下了自己和许纯牧的性命。
楚歇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长的一场梦,可醒来都想不起梦见了什么。
许纯牧听闻他醒了,很快便赶了过来。
楚歇还是第一次看到一身戎装的许纯牧,他问,“你的伤可好些了。”
许纯牧只淡淡地说,“嗯,没有大碍。你这一睡便是半个月,医官也诊不出病症来。你到底怎么了。”
楚歇看着许纯牧的脸,隐隐约约觉得那梦境似乎和许纯牧有关,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只感觉到沉沉地压抑。
隐约几个片段,像是朱红的宫墙上开着白梅晃着,又像瞧见医院天花板上盏盏小灯闪过。
许多记忆杂糅在一处,教他只是混乱。
“外头怎的这样吵闹。”
“北匈自北境破城,宁远侯手下的两位副将投递叛国,丢了关口。北匈奴人一路往西北,才半个月,已经拿下五郡。”许纯牧皱着眉,“事情怕是不好了,很古怪,这城破来得奇怪,像是针对宁远王。怕不是上京城里弄出的变故。”
上京城里弄出的变故。
江晏迟?
楚歇大惊,赶紧调出了系统:“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剧情忽然走到这个暗黑走向了?!为什么忽然战乱了,江晏迟不是先杀了江景谙然后杀了我最后当了皇帝的吗,剧本上没说要打仗啊?!”
“啊,宿,宿主……这……主角线,不是早就崩了吗……”
“这仗在西边打打也就算了,那江晏迟是摆明了要拿宁远王的二十万兵权给自己皇位铺路啊,这,你确定他是主角不是反派?!他这行径比我这个反派要狠毒一千倍一万倍啊!!”
不是,这,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战就这样烧到了北境,许纯牧上次还重伤未愈,现在又要上战场,这万一一个不小心死了怎么办?!
他不能死啊!
这特么的,江晏迟疯了吗,好好的皇帝不当,非得要来破罐子破摔当亡国之君?!
脑子有坑?
楚歇再次把可见的原文调出来,仔细分析了一下现在边境的局势。宁远王手里有九郡,镇国侯这边十三郡,一共有五个关口,如今已经破了两个——
卧槽,怎么就破了两个了。
宁远侯那便有奸细叛国了是吧。
怎么剧情线全都乱了,本来就是虐的剧情线,现在更是泥石流一样眼看着再过半个月就要打出全员be结局了!
就他妈离谱!
“我要回长野郡了,阿歇,很抱歉,是我将你带来北境……我也没有想到,边境会忽起大乱……你放心,我会平定……”
放个屁的心。
楚歇慌慌张张一把拽住许纯牧的手腕:“你身上还有伤,别去打仗!”
“可是……”
楚歇长叹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我去和谈。你别担心,我心里有些法子,定不教那北匈破了你北境十三郡。”
“阿歇,你……”
“我不是框你,那北匈的左贤王我认得,我手里头还有他些把柄,你让我先试试,别打仗,别打仗……你好好养伤就是。”
许纯牧摇头。
“你手无缚鸡之力,我怎能让你独自涉险。”
作者有话要说:江晏迟:累了,毁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