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可别冤枉好人,谁说我要杀你?”巫师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绘声绘色地对着郑注耳语,“我可以用这把刀划开你的肚子,掏出你的肠子,抛到房梁上打个结,把你吊起来,但是你,仍然可以活得好好的——这就是我的法术。”
郑注听得头皮发麻,浑身颤抖,牙齿格格打战:“你,你想要什么,我们好商量。”
“我只想要大人一句话,”巫师押着郑注,一步步走向大堂外,“大人,我的法术究竟如何?”
“高,高极了!巫师法术高明、神通广大,是我有眼无珠,多有得罪。”郑注被刀逼着走出大堂,又跟着巫师一路走向宅门,余光瞥见道路两旁目瞪口呆的仆从,脸上臊得慌,不禁小声哀求,“我知道巫师你不想杀我,我也不敢再造次,我可以奉上一匹快马供你脱身,只求你给我留些颜面。”
巫师冷眼一横,手中的刀紧了紧,反问:“谁说我不想杀你?”
郑注脑中灵光一闪,两眼一闭,壮着胆子大喊:“来人啊,快给巫师牵匹好马来!”
豁出去喊完,他睁开眼睛,发现巫师并没有反对,便知道自己多半是赌对了,心里总算稍稍安定。
须臾,有家丁战战兢兢牵来一匹五花骏马,畏缩着不敢上前。
郑注气急败坏地喊:“还不快伺候巫师上马!”
“把马牵到门外。”巫师不为所动,继续往郑宅大门走。
因为主人被挟制,满宅的侍卫与门客都不敢妄动,只能任凭巫师用刀押着郑注,一路走到大门外。待到下了石阶,巫师猛地一把将郑注推向门口的石狮子,自己纵身上马,风驰电掣地绝尘而去。
郑注撞着石狮子,疼得龇牙咧嘴,捂着后腰大叫:“上啊!谁杀了他,谁就是我的副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刚刚还不敢上前的一群人,此刻又争先恐后地追了出去。
郑注遭此奇耻大辱,心中赌咒发誓要将此人碎尸万段,骂骂咧咧地坐上家丁抬来的步舆,他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软,回到自己起居的庭院。
庭院门口已等候着好几个谋士,见他来了,纷纷上前嘘寒问暖。
郑注心中有气,骂道:“瞧瞧你们这一窝鸡鸣狗盗之徒,要你们何用!”
谋士们谄媚地笑着,七嘴八舌地奉承:“大人洪福齐天,不过是虚惊一场,何必对着我们撒气?”
“就是,我等就算是鸡鸣狗盗之徒,也有些旁门左道的本事,现在那么多人出去捉拿他,未必不能降服一个装神弄鬼的家伙。”
一群人簇拥着郑注走进客堂,嚷着要侍儿送酒食来,给郑注压惊。
郑注痛饮了一杯酒,定了定神,沉吟道:“这人是真想要我的命,但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没法直接对我动手。”
“大人是朝廷命官,他若真敢对大人下手,不要命了?”一名谋士嗤笑。
郑注却沉着脸,缓缓道:“我看这个人,很有胆色,不像是怕死的人。也许我身上有让他顾虑的东西,他才不敢动手。”
“大人觉得会是什么?”
“谁知道呢?”郑注摸着自己的脖子,仿佛刀刃冰冷的触感还未消失,心中带着余悸,却阴冷地笑了,“身居高位,犹如君子怀璧,有坏处,自然也有好处。他既然招惹上我,那就是闯进了天罗地网,任他插翅也难飞。”
。。。
但凡天下妇人,只要是有了孩子,在外面遇上留着垂髫,嬉笑打闹的小不点,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天晁灵云在教坊,看着一群耍百戏家的小孩子玩竿木,意外发现其中一个男孩脸上用红颜料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字,下眼睑上贴着两道金箔,不由一笑,招手将他叫到面前,故意问:“你这怪模怪样的,在学谁?”
那虎头虎脑的男孩立刻大声纠正她:“我是细封巫师,不是怪模怪样!”
“哦,”晁灵云故意装傻,逗他玩,“为什么学他呀?”
“他神通广大,能腾云驾雾!那天我从长杆上掉下来,他就像这样,一下子把我接住!”男孩扬起胳膊,奋力冲晁灵云比划,“我眼睛一睁就在他怀里,屁股一点没疼,他是飞到天上把我给接住的!”
生在百戏伶人家的孩子,从小就要跟着父母学艺,达官贵人又觉得孩子耍竿木比大人逗趣,就这样蔚然成风,每年失足摔死的幼童不知凡几。
这孩子的话晁灵云一听就明白,心里一阵暖意涌动,连连点头附和:“原来如此,细封巫师真是厉害!”
不料这时,一位像是男孩娘亲的妇人忽然跑过来,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道:“多少顿打也长不了你的记性!非要神策军把你抓进天牢里抽筋剥皮,你才不在脸上画这夭寿的鬼画符!”说着从怀里扯出一方帕子,使劲擦着男孩的脸,把孩子疼得吱哇乱叫。
晁灵云听出这话里苗头不对,忙问:“大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神策军要抓细封巫师吗?”
那妇人立刻面露难色,一副不愿多言,又良心不安的模样,低头看看怀里的孩子,还是急匆匆地低声道:“听我家那口子说,细封巫师得罪了郑判官,神策军正在满城搜捕他呢。”
晁灵云心中一紧,清楚其中厉害,连忙低声向妇人道谢:“是我多嘴了,谢谢大娘。”
“罢了,他毕竟是我家的大恩人,这世道,就是好人没好报……”那妇人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搂着孩子走远。
晁灵云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心不下石雄那一头,决定先不回光王宅,去郑中丞那里找绛真问一问。
如今绛真已凭着色艺双绝,从搊弹家中脱颖而出,成了郑中丞最中意的弟子,日常固定出入教坊。
晁灵云循着琵琶声走到郑中丞授课的庭院,果然在一群弟子中看见了她。姊妹俩四目相对,立刻心领神会,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碰头。
“听说石雄被神策军盯上了?”不等绛真开口,晁灵云便主动问。
绛真有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一向从容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几分焦灼:“何止是他,连我都被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