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魂不散的资本家本人,很快就笑吟吟地出现在了他的病房门口,臂弯里还捧着一簇玫红色的小雏菊。
对于楚淮南而言,小雏菊是最符合他现下心情的花。
在西方的传说里,雏菊是森林妖精贝尔蒂丝的化身,其花语是:『天真、和平、希望、纯洁的美以及深藏在心底的爱。』
可楚淮南不知道,他用于暗暗表白的小雏菊是没有太多浪漫细胞的沈听,在参加葬礼时才会买的花。
这大概也是朴素的普通人和浪漫的资本家在认知上的又一道鸿沟。
感觉自己受到诅咒的青年人微蹙着眉,一脸平淡地将那阵愈发剧烈的绞痛藏得涓滴不漏。他侧着身体半倚在床靠背上,为了完成任务对自己狠绝了的一颗心,颠扑不破。
但红成一片的唇角却骗不了人,衬得因腹痛而苍白的脸,素色如纸。
楚淮南的笑容在看到他的脸色时蓦地一收,大步走过来问:“怎么了?”
“没事。”见资本家把那一簇娇艳欲滴的小雏菊摆在自己床头,额角暴出青筋的沈听忍不住一抬眉,“你来接我出院,给我送束扫墓时才用的花,不合适吧?”
楚淮南被他怼得愣了半晌,才好气又好笑地辩解道:“这花叫延命菊。”
沈听低下头顺势用手掌按了按腹部,嘟囔了一句:“那还差不多。”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果篮,里头装满了色泽鲜润的芒果。
明察秋毫的资本家扫了一眼垃圾桶里的芒果皮,皱着眉问:“有谁来过吗?”
沈听懒懒散散地往后一靠,假意想伸个懒腰,但才刚一抬胳膊,胃部就像挨了记重拳似的狠狠地一缩。
他只好不动声色地放下手臂,强忍着绞痛笑道:“我哥的秘书。我那个小侄女给我准备了一篮芒果,还挺甜。要吃的话你自己拿。”
资料显示,芒果是宋辞最喜欢吃的水果。
但楚淮南在第一次和沈听吃饭时就已经留意到,眼前这个人是不吃芒果的。
结合现下的情况,他立刻推断出,沈听应该是对芒果过敏,但为了掩饰身份,在林霍面前不得不吃。
他的心微微一揪,脸上却丝毫不露,无视床边的椅子,紧挨着沈听微屈的长腿,亲昵地坐在了他的床上。
楚淮南凑上前,盯着对方深黑明亮的眼睛问:“你的脸怎么了?”
距离太近,楚淮南身上那股极富攻击性的冷香,熏得沈听头昏脑涨。
这个人大概是被昂贵的香水腌得入了味。这么想着,他不太自然地转过脸,试图避开对方热络的注视,死鸭子嘴硬地一脸无辜道:“没怎么啊。”
温暖的手掌裹着半边脸孔,将微微侧着的头转了回来。资本家不太好糊弄,笔直盯着他的目光像两道穿透一切的箭,但摩挲着脸颊的手指和说话的语气一样,都非常温柔:“之前视频的时候就有点红,现在看起来更严重了。”
沈听沉默了半天,见瞒不过去,索性实话实说:“大概是不小心吃了什么过敏了。”
楚淮南点了点头,倒没追问他究竟是吃了什么。
沈听判断,这个资本家大概也和他一样不怎么喜欢芒果。
因为下一秒,楚淮南一脸嫌弃地伸手拎起床头柜上的果篮,把这一篮子芒果放在了离床很远的书桌上。
处理了麻烦的过敏源,楚淮南转过头朝正观察着他一举一动的沈听道:“你呆着别动,我去给你拿点儿抗敏药。”
本来,为了过敏的事,楚淮南还想让他在医院里再多住几天。
但沈听坚持要出院,楚淮南拗不过他,也无意同他争。在汪主任查看了验血结果,确认已无大碍后,两人便一起收拾东西回了棠城滨江。
“宋辞。”
不知道为什么,楚淮南今天老一惊一乍的。每每叫他都连名带姓、语气很急。
这种突如其来的急切,常常把沈听惊得脸色一紧。
吃了药稍微好受一点的沈听,在客厅沙发上懒懒地窝着不肯动,不耐烦地一抬头:“又怎么了?”
可资本家那副笑眯眯的表情,实在让人发不出脾气。
“我在想,你最近又是中毒又是过敏的,好像还真挺倒霉的?”
我最倒霉的事情,大概是得成天想着怎么对付你。
把楚淮南倒来的温水往茶几上一放,沈听半明半昧地笑了,熟稔地用宋辞的招牌动作吊着眼梢瞪向他,“怎么,楚总是嫌用雏菊触我霉头还不够,又想再咒我一次啊?”
这是他第一次喝我倒来的水。
感慨着的楚淮南盯着沈听泛着水光的嘴唇,又伸过手来捋他的眼角,拇指用了点力,眼里却含着笑,“我怎么舍得咒你呢。”两片胭色的唇瓣时刻欲吻,却十分君子地堪堪停在脸侧,压低声音道:“生辰八字报一个,你流年不利,我找个风水大师帮你算算。”
沈听专业过硬,不假思索地顺口报了一连串数字。
都说,人在认真工作时总格外招人。
沈听逼真得像魂穿了宋辞一般,几乎可以打满分的超高“表演”水准,招得楚淮南目光灼灼,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这一连串烂熟于心的年月日确实是宋辞的生日,不仅阳历阴历俱齐,就连出生时间都准确到分钟。
楚淮南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虚虚地按了几下。似是真把宋辞的生辰八字发给了那个他随口瞎编、并不存在的风水先生。
而事实上,这条信息是发给他的好友林有匪的。
『半小时内随便给我回条信息,改天请你吃饭。』
二十分钟后,和他颇有默契的林有匪准时回了信。
『我陪星河一起在横城拍戏,饭先欠着,回头约。』
楚淮南没憋住笑,捧着手机忍俊不禁道:“宋辞,人大师说你最近运势不佳,不仅要当心小人暗算,更有牢狱之灾啊!啧,按照他帮你批算的流年看,这会儿你应该已经进去了。”
含情的桃花眼,笑意湛湛,月牙般下弯的眼尾略垂、微翘。俊美的资本家借势伸手环住沈听的肩膀,一本正经地抱怨道:“看来这个大师算得不太准,大概又是个欺世盗名之徒。”
素来视相术堪舆为封建糟粕的沈听被他唬得一愣,心道:神准。
如果从下飞机的那天算起,宋辞本人都已经进去了快两个月了。
给楚淮南发完短信,林有匪放下手机,目光又落回商务车内的电视屏幕上。
路星河接拍的那部恐怖电影,已经开机了一个多月。自他入组以来,全程陪同的林有匪便开始了线上办公的模式。
路星河不大清楚林有匪的主职是什么,只隐约听说好像和医疗板块有关。但在他眼里,总抽出大量时间陪在他身边的林有匪,看起来并不太忙,可生活品质却高得惊人。
这一度令他有非常不好、胆战心惊的联想。
可钱这个东西,命里有时就真的有。
2010年上半年,眼光毒辣的林有匪花了2万美金买了些比特币当做资产配置。所以今天,他可以和楚淮南在同一个桌上谈笑风生地喝咖啡。
对能够攫取超额收益的投资机会,林有匪一向直觉敏感而且果断。
在创造条件实现投入产出最大化,从而获得暴利方面,他天赋异禀。
而在熟悉红海市场的游戏规则后,尝试发掘出蓝海市场。则是老天爷赏饭吃的林有匪,能在迅速完成原始积累后,仍保持着迅猛势头快速扩张的秘诀。
他是个各种意义上的天才。
可路星河看见他羊犊般良善的脸,却只想到了犯罪。
开设星河工作室,是被喜欢的人贴上“罪犯”标签的林有匪,做过最亏本的买卖。
虽然路星河作为当红的偶像明星,其吸金能力毋庸置疑。
但就广义经济学而言,一切与代价有关的东西都是成本。
和林有匪在路星河身上所耗费的大量时间、精力和感情相比,星河工作室的那点儿收入可谓杯水车薪。
这一丁点的金钱回报,对于林有匪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
可为了路星河,素来追求最佳投入产出比的他愿意投入一切,哪怕没有回报。
这世上,除了他自己,大概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十几年前,有个孤注一掷的少年曾赌上所有背水一战——只为那一双闪闪发光的泪眼。
在谈到价值规律时人们常说,价格围绕着价值上下波动。
但他们忽略了一个大前提。
同一件商品在不同的情况下,效用是不同的。
而商品本身是不值钱的,它的价格正是取决于它的效用。
就好比一瓶矿泉水在超市里只能卖两块钱,但对于一个在沙漠里为了水源而绝望奔走了一整天的旅行者来说,他可能会愿意用一万元来买同样的一瓶水。
林有匪一向认为,世界上的一切交易都是等价交换。
只要买卖双方自愿,任何东西可以以符合其在买方眼中效用的“价格”成交,不论多少。
而面对路星河,林有匪所付出的一切都不是为了钱。他想要的是心的停泊和灵魂的安宁。
他知道自己亦如那个行走在沙漠中、渴了多时的旅人,而他要的那瓶水,只有路星河能给。
路星河正在准备下一场戏的造型,妆发车里挤满了人。林有匪不想去碍手碍脚,便一个人在另一辆保姆车里看视频消磨时光。
他看的是两年前路星河接受的一个采访。
这和沈听在不久前被大数据推送的是同一条。
采访中,路星河分享了自己童年时被拐卖的经历。
屏幕上的他笑语晏晏,那些听起来非常可怕的经历,因为一位小哥哥的出现,变成了一段于他而言十分珍贵的回忆。
隐约在记忆深处的,那个自称安康的少年面容清秀,眉目如画。路星河其实已经记不清他的脸,但却记得他在聊起家人时垂得低低的眼目,那两道浓密的睫毛抖得像蝴蝶扑扇着的翅膀。
这个细节深深地烙地刻在脑海里。
路星河记得对方因痛苦而抿成一条线的嘴唇,更无法忘记他曾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安康的话很少,即便面对凶神恶煞的人贩子首脑,这个神色淡漠的少年也总惜字如金。
但他却唯独愿意拼命逗路星河说话。
不到十岁的孩子,其实都很好哄。安康只花了几天就和看起来油盐不进的路星河混熟了。——小家伙开始愿意接他递过来的食物和水。但就算再饿再渴,也只肯从他手里接。
被人贩子们认为卖相很好的小东西,瞪着圆圆的眼睛,像只警惕性很高、一生只认一个主人的小犬。
安康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和倔强的神情,总会生出一种照镜子般的恍然。——他曾经也和这个小家伙一样,一样那么干净,一样有着倔强的天真和骄傲。
他的心里藏着一个不可与外人道的秘密,但他偏偏愿意告诉路星河。哪怕这个孩子对他的伤口似懂非懂。
但能和路星河分享痛苦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相信资本家算命说的耳朵,对自己所遭遇的诈骗,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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