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缺口终于还是凿开了
“谁来告诉朕,京兆现在有多少蜀钱了?”曹叡阴沉着脸问道。
群臣却沉默不答,没有一个人说话。
大殿内气氛凝重,甚至有人眼神闪躲。
“难道诸位卿都不知道京兆蜀钱之事?”
依然没有人作答。
曹叡知道在这件事上,他们是想保持沉默了,而且不想做出头鸟。
如此看来,这件事牵涉到的利益,比想象中要大很多。
“陛下,臣近日以来,对蜀钱之事略有耳闻,却并无甚了解,只听说京兆有人用其买盐。”
黄门侍郎华表适时出来说道。
“确实是买盐,但朕听闻,都是在用蜀钱买盐,而且交易极大。”
群臣你看我我看你。
“那便要禁止。”华表说道,“蜀钱流入危害极大,我朝已经不用钱币。”
“如何禁止?”曹叡又问道,“眼下已经有不少人使用。”
“只要陛下发出一道政令,就能禁止了。”
“是吗?”曹叡笑起来,“只要朕发出一道政令,这蜀钱就能消失?”
群臣还是不答。
显然,曹叡知道在场的有官员已经在买盐,而且手里就有蜀钱。
在场有些官员也知道曹叡知道他们在买盐。
曹叡也知道他们知道自己知道他们在买盐。
但是,大家都装作不知道。
都装作刚听说这件事。
其实蜀钱去年已经在京兆一带开始使用,只不过曹魏有些特殊,曹魏当年为了遏制益州的直百钱,废除了货币,商业出现躺平的状态。
而去年年底,夏侯霸在陈仓惨败,又进一步加剧了西线的动荡。
这更使得民间的自由贸易被压制。
官僚贸易则具有隐蔽性,所以蜀钱的流入,在某种程度上,对曹叡产生了一定的信息屏蔽。
当曹叡得知事情的严重性的时候,蜀钱已经呈现出汹涌澎湃之势。
而这里面又牵涉到各方利益,就变得更加复杂。
就像当年曹丕公开呵斥大臣沉迷蜀锦,却没有任何鸟用一样。
见到群臣的反应,曹叡瞬间怒拍桌案:“谁来告诉朕!”
华表本来想拦个由头,在皇帝面前表现一把,但见这架势,这事水太深,他立刻沉默下来。
大殿沉默了好一会儿,曹叡心中的怒火却燃烧得更加旺盛。
在这种关键时刻,朝堂上竟无人能站出来。
若是陈群还在,必然已经发话。
若是司马懿此时在,也必然不会如此。
又过了好一会儿,散骑侍郎陈泰出列,他说道:“陛下,臣对此事也略有听闻,听说京兆有商人以蜀钱买一种新盐,臣觉得,此事关键不在蜀钱,而在这种新盐。”
“嗯,继续说。”
“蜀钱是恶政,这是众所周知的,我朝早已明令禁止,但到底是什么样的盐,让一些商人冒着违反朝廷禁令的风险,也要去买呢?”
陈泰这个问题,无疑是说到了最核心的点上。
“臣对此事也有耳闻。”说话的是吏部尚书卢毓,“听说吃了这种盐,就不愿意吃之前的盐了。当然,臣只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
“那现在如何处理这件事,朕要的是挡住蜀钱的策略。”
陈泰说道:“陛下,这策略有二。一是用强硬的手段禁止,谁若是敢用蜀钱,就处死;二是将官方盐价降下来,如果盐价下降,百姓自然愿意买便宜的盐吃,不过这对于有钱人来说,却起不到甚作用。”
“臣觉得,用强硬的手段,恐怕压不住了,就像治水一样,如果一味地堵,是堵不住的。”卢毓说道。
“那卢卿有何妙计?”
“陛下何不也尝一尝那新盐?”
“朕尝蜀贼的盐?”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曹叡不屑道:“我大魏富有四海,根本不缺盐,朕还需要尝蜀贼的盐?”
群臣再一次沉默下来。
曹叡见状,悻悻地说道:“你们好好想想,今日便到此为止。”
说完,甩袖离去。
离开之后,他便唤来刘放。
“伱能搞到新盐吗?”
刘放连忙说道:“臣从来接触过新盐。”
曹叡眼神瞬间变了,刘放立刻道:“臣去想办法。”
“快去!”
刘放心里知道,接下来皇帝一定会像之前盯着纸张一样,把新盐也拿过来了,看来自己独吞的日子要到头了。
但刘放心里更加清楚,不可能一直独吞,这事稍微闹大一点,就会闹到皇帝这里来。
现在就到时候了。
曹叡在寝宫内来回走动:“朕就不信,一个区区新盐,能让那么多人甘愿冒着杀头的罪名,也要吃!”
两日后,曹叡吃了第一口用新盐煮的肉,忍不住笑出声来:“真香!”
等吃完这锅肉之后,曹叡满意地擦了擦嘴。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边老实巴交的刘放,清了清嗓子道:“看来这件事比朕想象中的要复杂一些。”
刘放问道:“陛下,洛阳也有私下贩卖这些新盐的,要不要抓起来处死?”
“有些事吧,其实也是无可奈何。”曹叡用长袖遮挡住,剔了剔牙。
“那……”
“这种盐必须用蜀钱买?”
“必须用蜀钱买,这是从斜谷口那一带出来的,是蜀人运过来的,不用蜀钱拿不到货。”
曹叡一下子为难起来。
“陛下,臣倒是觉得,这事也不是不可以解决。”
“如何解决?”
“咱们也铸造蜀钱,用咱们铸造的蜀钱去买这种盐,然后转手高价卖给地方,朝廷可以大赚一笔!”
“那蜀钱岂不是在我大魏流通开了?”
“不瞒陛下,蜀人恐怕也给孙权卖了这种盐,若是咱们不铸蜀钱,而孙权铸蜀钱,我担心孙权用铸的蜀钱大肆买这种盐,然后高价卖给我们,这样岂不是让孙权赚得更多?”
刘放这话倒是立刻点醒了曹叡。
这就是三方博弈的微妙之处。
“孙权现在在扬州卖纸,已经赚了不少,臣是真的担心孙权赚了之后,再会师北上。”
“你上次不是说我大魏民间也有许多造纸的了么?”
“确实有,臣也按照陛下的旨意,去收编了。”刘放道,“但新盐恐怕只有蜀人有。”
“孙权去年刚在白帝山跟蜀贼打了一场,他还能买到这种盐?”
“陛下,孙权是个什么人,您心里应该很清楚。”
曹叡一脸无语。
“让蜀钱在我大魏流通,岂不是承认了蜀贼的正统?”
刘放道:“非也,臣觉得可以设立一个衙署,由朝廷掌管买新盐的买卖,蜀钱都掌握在朝廷手中,朝廷买了这些盐,再卖到民间,不但不亏,还能赚。”
曹叡点了点头道:“有些道理,但这恐怕也难以完全阻挡蜀钱吧?”
三国时期和21世纪不同,三国时期的执政能力是非常弱的。
正如李衡所说,蜀钱是洪水,是汪洋,曹叡想设立一个堤坝挡住汪洋,可能吗?
“这样做,主要是朝廷手中有了理由,朝廷想要严管的时候,随时都可以。”
“便依你的计策去做,此事你来去办。”
“喏!”
建兴十五年,五月初五,京兆杜陵县。
杜预和他的父亲杜恕,在后院,正悠然自得地品茶。
“如何,父亲?”
杜恕笑道:“荼竟然也如此美味,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此物若是到京师,恐怕要引起轰动,我们应该将这些进献给陛下。”
“父亲,您都被迫辞官了,还惦记着朝廷?”
“朝廷于我们杜家有恩。”
“祖父当年是汉臣,可不是什么魏臣,而且曹家提拔了您,但您在任上尽忠职守,尽到了一个臣子该尽的责任,因仗义执言,而受人诬陷,被迫辞官,这算是恩情吗?”
“陛下是相信我的,是我自己才疏学浅。”杜恕叹了口气,“我辜负了陛下。”
杜预却说道:“曹元仲也许是个好皇帝,但这大魏朝堂上下,世家姻亲盘根错节,咱们杜家只是京兆的一寒门,您又是性格刚直之人,这朝堂上恐怕没有您容身的地方。”
京兆杜氏,那要等到南北朝的时候,才成为关中郡望之一。
三国时期的京兆杜氏,还真拿不上台面。
杜恕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便在此时,杜令急匆匆赶来:“郎君,您的信!”
杜预放下茶杯,打开看起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杜恕疑惑道。
“事情闹大了。”杜预面色一沉,“新盐买卖一事,终究算到了我们头上。”
“新盐买卖?”杜恕怔了怔,“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那蜀盐?”
“是的,洛阳知道了,并且已经派人到了长安,准备抓我们。”
“你怎知晓?”
“一个朋友的信,他在长安县衙署有人。”杜预站起来,往屋里走去。
“你去何处?”
“收拾行囊。”杜预整个人瞬间从刚才病恹恹的样子,变得精气神十足,“杜令,立刻收拾!带一些必要的粮食即可,我们要尽快离开!”
“你要逃走?”杜恕怒道,“我劝你一起去洛阳请罪,陛下圣明……”
“父亲,这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
“我早就跟你说不要染指新盐。”
“染指新盐的人到处都是,而且这事是刘许当初来威胁我们去做的,现在皇帝要抓我们,必然也是他父亲刘放想要鸟尽弓藏!”杜预简明扼要地说道,“您不要再以对错而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