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组织保证,绝无私心!”
吕培忠灰白着脸,冷汗直冒,尤其是金耀辉就站在他身边等着纪监的干部来接,战战兢兢。
感同身受,兔死狐悲。
两人在管理处职级不同,但级别相同,明争暗斗了好一段时间了。
几个月下来,互相都有了了解和针对,挖坑布雷的,今天终于引爆了。
可他没想到,看着金耀辉作死,他挖的这个坑也把自己扔里去了。
一个部门在领导眼中最是不能出现穿一条裤子的情况,但也不能出现抢裤子穿的状况。
尤其是这般没有脑子的,把组织生态放在脑后,抛开纪律规矩,互相没有了顾忌的争斗。
大大损害了集体的利益,破坏了红星轧钢厂目前大好的团结氛围。
可以说无组织、无纪律,没有把工作放在心上,没有把组织放在心头。
这样的干部不赶紧收拾和教育,还等着他过年啊?
为什么是李学武出面跟两人谈话?
一方面是因为他作为纪监监察负责人,这是他的本职工作。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李怀德和景玉农都不好出面来解决这件事。
你让主管人事的谷维洁来处理?
这怎么能行,双方都不愿意给谷维洁“添麻烦”,更不愿意让谷维洁误会了他们的动机以及正治上的妥协底线和态度。
李学武出面解决这件事正合适,他与李怀德之间的关系亲密无间,与景玉农之间的关系相交莫逆。
且联合三产管理处是他参与组建的部门,正因为给李怀德处理关于金耀辉的任职情况,这才让出了自己的那份。
他与李怀德并没有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联合三产给了金耀辉也是他主动建议的。
李怀德很欣赏他的这一点,所以他在委办的权利越来越大。
委办所属对外接待办主任沙器之、国际饭店总经理、副总经理都是他的人。
几个关键的位置也任由李学武参与了谋划和布置,展现了对李学武充分的信任和回报。
可惜了,他是真想好好安排金耀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谁让金耀辉烂泥扶不上墙呢,这么好的位置,又是提了半级都站不住,竟然脑子发昏搞起了小算盘。
当前形势下,全轧钢厂都紧盯着集团化目标以及晋级的情况。
组织人事那边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牵连多少人的心。
这个时候他给人安排调动,还是跨部门成批量的调度,他不是找死是什么?
在基层工作了十几年的吕培忠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虚实,更看出了他的虚伪。
所以当金耀辉搞这些小动作的时候,他明面上表示坚决反对,在内部会议上保留意见。
可是私底下,现实中,他在纵容金耀辉步入歧途,这种纵容就是把金耀辉推向深渊的恶手。
部门一正一副的管理配置是什么意思,仅仅是工作需要,干部层次培养吗?
当然不是,互相监督和学习才是隐含在背后的深意。
现在正的纵容副的嚣张跋扈,不就是看着他几时死嘛。
可对于李怀德来说,即便是没用的狗,那也是他的狗。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金耀辉就算是一块烂泥扶不上墙,那也是他自己的事,能是他自己管,不能叫别人坑了去。
现在吕培忠明晃晃地收拾金耀辉,给金耀辉挖坑,那不就等于看他背后没人了嘛。
怎么?你背后有人啊?
你就说,景玉农现在应该怎么看吕培忠的所作所为?
大傻哔——!
她不可能出面给李怀德解释,更不可能出面帮吕培忠解释,她没给李学武打招呼,恰恰证明她已经表明了态度。
所以,这个时候吕培忠不懂吗?
他懂了,金耀辉这条丧家之犬还有人看顾,而他触碰了某些潜规则下的底线。
甭说他在工作和纪律上有错误,就是没错误,他今天依然要挨批。
他是部门主管,部门里出了问题,他不负责谁负责?
至于他口口声声保证的什么没有私心,李学武信他个鬼话。
“我现在问你,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你知不知道?”
李学武叠着腿,侧着身子看了他,手按在了文件上,指着他问道:“他在执行这些命令和决议的时候,你知不知道?”
“……知道”
吕培忠声音低沉,他知道自己如何辩白都说不过这道坎去。
砰——!
李学武一拍桌子,瞪着他斥道:“你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还是觉得我好糊弄,跟我打马虎眼,逗壳子玩!”
“吕培忠我问你,你有谠性吗?”
他微微皱眉,喝问道:“你心中有组织纪律吗?有把对工作的公心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的信心吗?”
这会儿的吕培忠跟身边的金耀辉一个德行了,面对李学武的喝问,他只觉得失魂落魄,战战兢兢。
他敢吗?
他不敢,他要敢跟李学武硬钢,今天他就得接受审查和调查。
吕培忠在生产管理处生产科工作了十二年,在科长的位置上工作了三年,你就说他敢让李学武查他吗?
他不敢,所以他现在只能像个小学生似的站在李学武的面前乖乖听训。
苟自荣怎么样,听见李学武点名让他来办公室,他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可不像一个副组长来见另一位副组长的心态和状态。
这保卫楼平日里机关职工没事都不愿意来串门,有事更怕来做客了。
龙潭虎穴一般的存在,说不定保卫科或者监察科就要热情“留客”了。
你自己想,好人谁愿意来保卫科或者监察科做客,住一晚兴许丢半条命。
还当监察处跟以前一样,以“话聊”为主,沟通为辅呢。
没那个事了,保卫监察的公务车都刷上了标志,就代表着这里拥有了随时留置和处理的能力和职权。
金耀辉怕李学武,怕到了骨子里,他更清楚李学武是什么人——狠人。
李怀德牛不牛,可对于李学武依靠轧钢厂开展的经销业务,他敢说一句吗?
不敢吧,他有过问一句吗?
没有吧,他有索要好处吗?
从未有过,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他可从未见过李怀德对谁这般放纵过。
李怀德对李学武的纵容跟吕培忠对他的纵容是两码事。
甚至有一段时间金耀辉背地里都调查过李学武和李怀德之间的关系。
当然不敢往父子上想,因为李学武家庭关系是正常的。
但他怀疑李怀德是他的亲叔叔,或者其他什么亲戚。
可调查过后才知道,两人除了都姓李,屁的关系都没有。
甚至两人的李都特么不是一个族系的李,那他就闹不懂李怀德为啥照顾李学武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惜才,是因为借力,或者因为正治需要,反正他是没找到两人之间的利益关系。
所以当李学武喝问他,甚至要处理他的时候,他是一个字都不敢提边疆的事啊。
不提免职,提了有可能免命。
咚咚——!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彭晓力带着监察科科长孟念生以及两名纪监的同志走了进来。
“领导”
孟念生先是同李学武打了声招呼,走到办公桌旁站住了,目光看向了斜对面的两人。
李学武点点头,同样看向了两人,先对着吕培忠说道:“你的问题组织清楚,你自己也清楚,回去好好想,应该怎么当干部,怎么干工作”。
“……是,李副主任”
吕培忠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问道:“我承认错误,我积极接受教育,回去后认真学习,一定改正”。
“嗯,等候组织处理吧”
李学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不理会他的欲言又止,看向了一边的金耀辉。
“你的问题我刚刚提到了一些,你知道我是如何得知的吗?”
“不……不知道”
金耀辉抬起头,看着李学武有些麻木地说道:“我错了,不该如此行径,我给组织惹了麻烦,我请求组织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做人,做事”。
“嗯,你既然这么说,我相信你能做到这一点”李学武拿起那份文件扬了扬,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他将文件放在了桌子一边,孟念生的面前,对金耀辉说道:“你拿了人家几年积攒下来的财物,你觉得他们会感谢你吗?”
“不会,即便你帮他们运作到了现在的位置上,可他们会认为这都是他们应得的,他们付给你报酬了”。
“组织工作艰难,常怀敬畏之心”
李学武靠在了椅子上,看着他说道:“你是个很有思想,很有能力的干部,组织不愿意就这么放弃你”。
“所以,别说组织没有给你悔悟和改正的机会,好好地跟着纪监的干部去谈,把问题交代清楚,好吧?”
“我……我还有机会弥补我的过错吗?”金耀辉哆嗦着嘴唇,在跟李学武争取最后一点生机,也就是确定能否保住现在的职务。
“先把问题交代清楚了再说”
李学武瞥了他一眼,警告道:“这一点很重要,关系到组织考察你的态度,以及你醒悟改正的决心”。
“别让组织对你失望,更别让欣赏你才华的人失望,积极认识错误并改正的才是好干部”。
“是,我一定好好交代,好好改正,我一定”
金耀辉就像垂死之人,紧紧地抓着最后一丝生的机会,哪怕机会渺茫,所以回答的很是积极。
孟念生拿起了关于金耀辉的调查材料,先是给李学武点点头,这才示意了金耀辉道:“跟我们走吧”。
金耀辉哆嗦了一下,平日里见到孟念生他是屌都不屌的,现在见着对方就如见着阎王爷一般。
孟念生招了招手,站在门口等候的两名年轻干事走了过来,一边一个搀扶住了他的胳膊。
说是搀扶,实际上就是控制。
金耀辉矮短身材,微胖,没有胆子做什么危险的举动,所以并没有执行强制措施。
如果真有潜在危险的,前面走着还有一个人抓着他的裤腰带。
你说这样有些小题大做了?
别闹了,纪监抓人可比保卫抓人恐怖多了,真有敢跳楼的。
反正李学武是不想手低下部门出现一起这样的案件。
到时候茶壶煮饺子,有苦说不出了,你真拿线索当材料办案啊。
所以你看保卫处抓人,必定是大阵仗,无论案子大小,一律背铐加衣服遮盖脑袋,绝对不会有逃跑的机会。
再看纪监抓人,那两个干事说好听的是纪监干事,说不好听的还特么以为刑场的屠夫呢。
孔武有力就不说了,目光锐利,从一进屋就紧紧地盯着金耀辉,这就是让金耀辉如芒刺背的原因。
跑?
那就试试,完全给他们立功的机会罢了。
为了充实纪监办案的能力和作为,李学武可是对下面基层岗位和人员做过调整的。
孟念生任职监察科科长过后,更是从退伍人员中选了几个人,专门做这种活的。
平日里都是经常跟厂护卫队一起训练玩耍的,金耀辉能跑得过他们,早被李怀德安排进保卫处了。
所以,当他的胳膊被两人钳制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跑不掉的,根本跑不掉的,只能是乖乖地跟着孟念生走。
这也是纪监办案的一种心理暗示,告诉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
眼睁睁地看着金耀辉被纪监的人带走,吕培忠被彭晓力示意着一起走,差点吓死。
后来才反应过来,李学武已经跟他谈完了,回去等候处理就是了。
不是让他跟着一起去纪监的,汗水不争气地湿透了整个后背,更别提脑门上了。
这可是早春啊,天气才十几度,没那么热呢,他也不是热的,那是冷汗。
他知道自己的位子保不住了,职级也许有可能研究,就看他接下来的作为了。
相比于金耀辉,他已经觉得很庆幸,很满足了,多亏他没有在这件事上伸手啊。
你就想想,高国梁、庞兴达等人都是个什么操行。
再想想现在是个什么时期,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真如李学武所说,人家辛辛苦苦、抠抠搜搜地攒了好几年的老本,笑着送到你家,他心里真的很舒服?
贱皮子吧!
就算贱皮子也没有这么干的。
他在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算计你了,你不收,你是他的领导,你收了,他是你的债主子。
把东西放在你家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咯噔咯噔地心疼了。
你看他笑的都不自然,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其实想想,让你拿出半个家当去送人,你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甭说半个家当了,就是特么多给别人点几支烟,兴许都要心疼半天。
这一盒烟是你三天的量,一会儿就散没了,意味着你三天都没烟抽了。
这年月大家日子过的都很不容易,谁家有产业维持生计啊。
都是上班过日子的人,省吃俭用就为了有个好生活。
他把好生活的希望压在了你的身上,你但凡让他不满意了,他就敢掀了你的老底。
你抽他一支烟,就得给他办一支烟的事,不办,组织自然不会说你什么,毕竟一支烟。
可一条烟,一箱烟呢?
你敢保证自己能控制住,只抽人家一根烟?
吕培忠不敢保证,他早见识过高国梁等人的德行了。
宿舍管理科的高过梁只给金耀辉送了收音机?
别特么扯了,那个高过梁早就抱着收音机来他家两回了,是他媳妇儿虎着脸硬撵出去的。
他媳妇儿拎着擀面仗提醒他,要是敢收对方的烟酒,腿给他打断了。
你当他媳妇儿说说而已?
吕培忠敢保证,他是一根烟都不敢抽对方的,更别说酒了。
所以现在金耀辉完蛋了,他还能自己走回去,这都是他媳妇的功劳。
为什么?为什么说金耀辉完蛋了?
很简单,看李学武跟他说的话,以及跟金耀辉说的话对比长短。
训斥他只有几句话,说明他的问题不大,严肃警告过后基本上就没问题了。
可金耀辉的不同,李学武最先开始对他使用了严肃的语气,甚至拍了桌子。
但纪监干部来了以后,语气变的和缓了起来,没有再那般严肃。
按照正常情况,只有当放弃一名干部,或者说认定了对方没有希望,才会表现的宽容。
给他一些希望,主动交代了问题,并安心地等着处理结果。
处理结果出来是坏的呢?
这问题问的,处理结果都出来了,他还管你如何想?
就算你跳楼都没人管你,死了就说你羞愧难当,有理有据。
其实到了结果出炉,更没人会死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就是人性,这就是人心。
吕培忠从李学武的办公室出来,被彭晓力送到了三楼楼梯口。
想想李学武的秘书对他依旧是那个态度,就知道这里的管理有多么严格了。
下了楼,看了一眼消失在二楼走廊尽头的金耀辉的身影,他手扶着栏杆走到了一楼。
出了楼门,站在台阶下面,回头望了望黑洞洞的楼门,再抬头看看晴朗的天空,如获新生。
——
“嗯,嗯,我知道了”
李学武给李怀德汇报过后,听了对方在电话里的指示点点头,做了回复。
等撂下电话后,这才对着彭晓力问道:“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就出发”。
“正想着提醒您呢,到时见了”彭晓力微笑着说道:“建昆把车等在了门口,工程郎副组长也在楼下”。
“嗯,怎么没叫上楼啊?”
李学武站起身,从衣架上摘了件夹克衫穿上,在办公桌后面换了皮鞋。
彭晓力看了看领导,心想对方不想上来的原因还用我来回答吗?
您这办公室里刚刚几个干部挨了收拾,人家都觉得这里是龙潭虎穴,怕上来呢。
就说郎镇南,主管工程的副组长,人家宁愿站在楼下抽烟等,也不想上楼。
足可以说明今天这间办公室里煞气太重,怕影响了人家前途。
李学武没听见回答,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领神会,好笑地冷哼一声。
“胡思乱想”
“您说得是”
彭晓力心道是,您是领导,您说我啥我就是啥,反正您最大。
领导不觉得他自己有问题,秘书敢说领导有问题?
他敢说李学武的煞气太重,人家不敢来了?
当然不能,只能笑呵呵地陪着他往下走,嘴里汇报着一些工作。
等下了楼,见着等在车边的郎镇南,李学武同他握手寒暄了两句。
“上车谈,没多远”
李学武示意了指挥车,两人上了一台车,工程的随行人员则是上了郎镇南的车。
等两台车相继启动过后,郎镇南笑着问道:“什么时候咱们厂也能用上自己的车啊?”
“嗯,没多长时间了”
李学武笑了笑,说道:“夏总给出的时间线是在9月份,不过我估计能提前提一点点也说不定”。
“工程这边没问题的”
郎镇南说道:“车辆工程的项目去年开始干,一冬天都没停歇,预计五月份就能完成主体建设了”。
“没说工程的事,是机械装配要耽误时间”李学武摆摆手,拒绝了他的烟,道:“戒了,有段时间了”。
随后又继续解释道:“从三个渠道采购来的进口机械需要时间重新调整,同时也得做试运行生产调制”。
“夏总给我的时间线我也看不太明白,反正在他的计划之中”
李学武看了看车外厂区,道:“最迟,最迟十月份,第一批红星羚羊就能到厂”。
“到时候给各单位配齐啊?”
郎镇南笑了笑,说道:“先给我们工程配齐吧,跑工地和极端天气,太需要吉普车了”。
“没问题,回头我跟后勤说一下,先可着工程需要进行采购”
李学武看着他笑了笑,道:“怎么样,最近没少挨累吧,那天市里来调研,我还看见你在指挥室打电话来着”。
“快别说了,突然袭击啊!”
郎镇南好笑地说道:“看着你们突然进来,吓了我一跳,我赶紧抓了电话打遮掩,就怕点名”。
“呵呵呵——原来你是装的!”李学武轻笑道:“早知道就点你名,让你来做介绍了”。
“饶了我吧,跟咱们领导打交道我还习惯,有什么说什么,市里的……”
他微微摇了摇头,道:“我是没有那个能耐接待了,也说不明白,更不懂人家需要听什么”。
“嗨!你这多心了不是!”
李学武笑闹着说道:“其实你讲什么他也听不懂,就是听个热闹,把话说的流利些,别怕错,使劲忽悠就行了”。
“哈哈哈——!”
郎镇南大声笑着,道:“得嘞!我算是又学到一招,下次赶上了我就这么说!”
前面副驾驶坐着的彭晓力也跟着轻笑了起来,后面两个领导真能扯淡。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其实真是笑闹,这话谁信谁是大傻哔,反正郎镇南不信。
他会信主管业务协调和三产、贸易工作的李学武不懂数据?
别闹了,全厂的数据都得从他的脑子里过一遍。
你要说服务处清洁队今天买扫把花了多少钱他不知道,可要说总体数据,他一定知道。
李学武在给市里来调研的领导做汇报的时候所用到的那些数据,绝对真实可靠。
这一点郎镇南又不是没在现场,他听的清晰,心里明白着呢。
你要问李学武说的对不对。
对,对个屁!
市里来的那几位是棒槌吗?任由你胡言乱语瞎咧咧。
他们不知道轧钢厂某个部门的经济状况,但既然来这里调研了,总体数据一定是清楚的。
当领导的,没有一个是简单角色,他们的记忆都很好。
这些数据就在他们的脑子里,也构成了他们下达具体决策,考虑实际问题的参考结构图。
轧钢厂财务状况李怀德懂不懂,不一定,但有多少钱他一定知道。
总不能李怀德咔咔咔地往出花钱,直到景玉农来找他,告诉账上没钱了才知道花多了。
所以,李学武说的胡乱汇报完全两人坐在一起扯闲蛋的无稽之谈。
你等着看,到李学武真正汇报工作的时候,他一板一眼比特么谁都认真。
你要是信了他的话,他还不就坐在下面看你出丑,看你的热闹?
这人坏透了!
跟他相处时刻得提防着点,不然就崴脚,坑都是他挖的。
两台车往厂区外面开,沿着亮马河沿河公路一直开到了河对岸。
这是早前轧钢厂得到的一块地,主要是作为仓储处存在的。
当初在选建职工住宅的时候,李学武就相中了这块地方,所以住宅区健在了与它紧邻的河口。
两块地完全可以打通连接,中间连接部分作为内部园区景观进行建设。
连在一起的两个地块还可以按照功能区相互联动,为以后得建设和发展做足准备。
厂属教育机构就建在了仓储区的这快地皮上,未来工人新村也要在这边紧邻住宅区建设。
还有医院、储蓄所、商业街等等,这些早都在设计图纸上了。
工人新村最先动工的便是学校了,李怀德特别要求,也是特别批复的第一个工程项目。
两台车进到工地的时候,这里热火朝天地正在施工。
承担主体工程施工建设单位就是东风建筑,这家看着还很小,但实际工人特别大的公司,悄然地趴在东城的三层小楼里。
在那边上班的人数自然不多,多是设计和管理层,一线施工和监管都在工地上。
与之合作的则是轧钢厂自有的施工队伍,建筑队。
场地因为挖地基而堆起了很高的土山,李学武两人在项目主任的带领下站在了土山硬实地面上,看施工现场情况。
人太多了,各个顶着安全头盔,穿着清一色的劳动服,在机械工程应用还不完善的今天,充当着主要劳动力。
“总体施工范围呈现一个长方形,职业教育学院占了一半。
项目主任介绍道:“剩下的一半中学和小学各分大半,其余的则是用于建设托儿所和育红班”。
有随行人员撑开了图纸,由对方指给李学武,对照正在施工的楼群开始介绍。
托儿所和育红班一座楼,四层高;小学一座楼,六层高;中学两座楼,初中和高中各一座。
职业教育学院教学楼两座、实验楼一座、实践车间三座。
另有总办公楼、图书馆、食堂等功能楼体,整体规划清晰,功能共用性很高。
甚至连具体的保卫岗亭都有设计好,严格保护在一个校园内的所有学生。
年龄层从高到低贯穿了一个儿童的一生,自然要提供最严格的保护。
这种设置并不新鲜,后世在某些大型工厂逐渐转型后,基础教育设施还在应用的,仍然能看到一些影子。
那里对学生的教育和保护,在态度上就比社会上要优秀的多。
你可以说他们的教育方法老旧,可以说那里的教育资源落后,但你得说那里少有出现危险事件。
在他们的脑子里,依旧记得在某个时期,一个孩子出了事,所有涉及到的老师和管理都要背责任。
所里这里的老师敢管教孩子,打手板,打屁股,掐脸蛋,都是正常的,不管的地方才容易出事呢。
当然,你要说有坏老师欺负孩子,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可控性,还是看环境。
原有的老师群体没有这一类人,有些人即便是有这个心思,他也不敢用出来。
老师教育学生在成长,其实老师自己也在成长。
只不过环境不好,都向钱看齐,心长歪了,你觉得他能成长的好了?
一代不如一代,最后大环境都毁掉了,盘子都砸了,看谁能吃着饭,苦的都是他们自己。
轧钢厂为什么要建设厂属封闭式教育机构,且要打造全方位的安全和纪律型培训学校。
就是为了不让现在的形势干扰到厂里为下一阶段发展的人才需要。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
“春季羊城对外贸易交易会的事,有没有什么想法”
临下班的时候,景玉农正好遇到了李学武,便下车一起聊了聊。
李学武知道,她想问问关于吕培忠的事,不过对方没明着问,他也没明着说。
“就别上赶着送人家刀下面挨收拾了,上次给人家祸祸成那样”
他笑着挤兑景玉农道:“说不得咱们厂已经上了人家不受欢迎名单了”。
“至于嘛——!”
景玉农好笑地看了看他,道:“那些坏主意不都是你想出来的嘛,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紧了紧身上的呢子大衣,嗔道:“我当时可是劝你来着,别这么做,小心以后来不成”。
“怎么着,都是你的错吧!”
“嘿!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李学武笑着摇了摇头,道:“好话全让您给说了!”
“我可说正经的,春季对外贸易交易会可就剩半个月了,要去就得赶紧准备,还来得及”。
景玉农提醒道:“你就没想过把摩托车往外推销推销?”
“不去,没意思了”
李学武认真地说道:“梧桐树已经栽下,上面已经有了金凤凰,你要多少是多啊?”
“你怕金凤凰要飞走是吧?”
他微微摇头道:“我不怕,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要这里能落脚,有食吃,看见有凤凰从这里起飞,就有新的凤凰来”。
“你这个形容啊——”
景玉农轻笑一声,随后问道:“联合三产的经济指标持快速增长状态,未来一段时间以建设和投产为主”。
“你有没有想过新的经济增长点”她的目光看向了落日余晖下的轧钢厂,跳过厂区车间,那边是三产的厂区。
虽然站在这里她看不见,可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希望。
李学武也把目光望向了那边,想了一下,这才确定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不是懈怠了,也知道照此发展下去,当所有车间开工后,必然会进入平衡期”。
“但是,发展需要时间,需要资金,不是经济爬坡才是好事,稳一稳,沉淀一下,看看前面的路”。
李学武抱着胳膊跺了跺脚,看向脚下的砖地,道:“且等年末吧,所有项目走上正轨”。
“所以,今年的发展重点在贸易上?”
景玉农转回身,看向李学武问道:“去津门贸易管理中心?”
“对,是时候铺设销售网络了,这个时机很好”
李学武知道她应该是接到了委办的通知,下周一起去津门。
“今年能在全面生产前,将主要贸易动脉敲定组建完成,年底产能迸发的时候,才能承接得住”。
“嗯,财务那边已经将材料报上来了”
景玉农脚尖踢了踢砖地上的石子,道:“五月份六个,九月份六个,十二个,几十万的投资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李学武见着薛直夫的车过去,对方在窗子里打招呼,他也笑着挥了挥手。
等车过去了,他这才对景玉农继续说道:“就怕您犹豫,所以才请您一起去看看,讨论一下”。
“看材料就知道了”
景玉农转头看向他,说道:“办公场所收购、改造、建设,物资采购,交通工具配置,一大笔啊”。
“别心疼了,会赚回来的”
李学武笑着看了看她,道:“该是您的就是您的,花出去了也还是您的”。
这么说着,开了指挥车的车门子,问道:“晚上一起吃个饭啊?我请客”。
“你?我会信你想请客?”
景玉农嘴角一撇道:“人家都说你有了儿子以后成了好男人,晚上按时回家,绝不外出活动”。
“我一向如此!”
李学武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指了指一边站着的李雪示意她问:“不信你问她,我是不是这样的好男人”。
“咦——好,难人”
李雪搞怪地咧咧嘴,笑着开了车门,请了景副主任上车。
“行了,我记你的情”
景玉农上车的时候还说呢:“上次问李雪还说呢,啥时候让你请我们去津门坐坐游艇”。
“你看,这机会不就来了嘛”
她坐在车里,隔着车窗对李学武笑着道:“等到了津门你再请客吧,好男人”。
“李雪,你等着啊!”
面对亲妹妹的“背刺”,李学武好笑地威胁了一句,也上了车。
两台车相继开出了办公区,出了厂大门,随后分开。
指挥车的车速快,沿着机动车道疾驰而去,远远不是轿车能追赶的。
这年代的轿车跟后世不太一样,动力普遍都很小,没有那么多花花功能。
景玉农心满意足了,知道了想要的答案,自然就放过了李学武。
去津门坐游艇请客之类的,都是玩笑话,景玉农要是想玩这个,周末随时都能去。
可她是厂领导,最不能开这个口子,那艘游艇是安德鲁的移动办公室,李学武借来搞商务旅行还可以,纯出去玩,好家伙,真要出事的。
李怀德够级别不,可你见他主动借过游艇出去玩吗?
他才不会呢,老李的信条: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给他弄船上飘到大海上去,你就觉得他敢上船?
好不容易坐到了这个位置上,他怕死的很啊。
不然为什么好好的要戒烟,李学武给的药酒按时地喝。
越是到了他这位置,越怕身体出问题,这就是给人家挪走他提供接口呢。
以身体条件不允许继续停留在工作岗位上为由,他都不好拒绝。
这是组织在关心他呢,他只能捏鼻子认投。
所以,保持健康,保持安全,是一个干部对自己职业生涯最负责的表现。
李学武呢?
他怎么就这跑那跑的,他就不珍惜自己的职业生涯?
别特么闹了,你看有哪个干部出差的时候带枪的,恐怕满轧钢厂找,他独属一个!
他的胆子不小,敢在坟茔地骂鬼的人胆子能小?
可他谨慎得一批,苟的可以,轻易不涉险的。
就说上次去营城,他自觉得事情不太对,就把周小白叫上了。
你看看效果怎么样,给他挖坑的那三位差点吓死。
李学武的坑他们自己跳进去填了,如何都不敢让他抱着周小白跳进去。
他们自己跳进去还能爬上来,要是让李学武抱着周小白跳进去,他们都得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