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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园门前是一大片操场(不敢相信我居然还记得),怕小孩子受伤,甚至不是那种茵茵碧草,而是一片浅蓝绿色的软底橡胶。三到十二岁的男孩女孩身穿制服,三五成群的围聚在一起,尖叫大笑和房屋里传出的尖利哭泣交相辉映。

“上帝!你们能不能别再哭了?!”长着一头红棕色长发的年轻女人焦躁的走来走去,她戴着围裙,衣袖及下摆上沾满了奶渍和颜料,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能感觉到她话语中的疲惫和不耐烦,稍小一些的孩子脸上挂着鼻涕,大一点的一直追问足球和裁判哨放在哪里,她就快要抓着头发崩溃尖叫了:“在最左边的体育器材室里!菲利普,我已经跟你说过一千遍了!”

声音饱含怒火,年仅三岁的莉莉安娜吓了一跳,又引导起一轮新的哭嚎合唱,面目模糊的女人只好弯腰把她抱起来,咬牙切齿的、硬邦邦的安慰说:“别哭了,小家伙,别再哭了!”

梦里的我很想嘲笑她,嘿,这位小姐,对付小孩儿可不能这么干,然而张嘴却是一口发音黏糊的奇怪细嗓:“雷普小姐,雷普小姐!我想画画!”

脸颊和人中湿漉漉的,说话时的间隔也很奇怪,该死,我不会也在哭吧?

‘雷普小姐’居高临下的看了我一眼,一片黑暗中我赫然发现她鼻头上长着一颗痘,那颗痘痘红肿饱满,像枚蓄势待发的导弹,我傻傻盯着它,一时移不开目光。

“你又是因为什么哭的?你这个小中国人!”她粗鲁的抽出手帕,在莉莉安娜脸上抹了两把,然后蹲下身体没好气的对我说:“你今天哭了太多次,不可以去画画。”

我哇的一声嚷起来(……):“妈妈说我可以画画!妈妈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好吧,我小时候绝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我承认这一点。

雷普小姐压抑了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她盯着我,一字一顿:“哦,快别拿你妈妈说事儿了,你再这样哭下去,克拉克夫妇早晚会把你送回福利中心!没有人喜欢总是哭闹的坏孩子,相信我萨曼莎,没有人!”

她尤嫌不够似的,肆意欣赏着我将落未落的眼泪,没等我反驳说‘他们不会的,我们是一家人’就又补充道:“我想我们都清楚,小亚洲人,他们有自己亲生的孩子,而且你哥哥一点都不喜欢你。”

直到坐上前往伦敦的火车,我还是没能完全摆脱那个古怪的……说是噩梦似乎也算不上。自从米歇拉翻找出那些幼儿园时期的相册,我就断断续续的做起了有关小时候的梦境。有时是七八岁,放学后和安珀一起在公园里玩沙子,有时更大一点儿,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垫着脚尖偷喷妈妈的名贵香水(而且每次都会被抓包,我到底对这件事怀抱着多深的执念啊),唯一一次梦到幼儿园就是昨晚。

那个梦让我多少有些不安,以致于压根儿不敢去查证十多年前是不是真的有位姓雷普的女助教,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用米歇拉的话安慰自己——妈妈说那个讨厌的女教师嘴唇很薄,也不凸嘴,说不定是我记错了,说不定是我最近压力过大,将一些不好的儿时回忆强加在了一个完全虚构的形象身上。

“到站了不要乱跑,”艾瑞克的信息飞进视野,将我心底的空洞稍稍填平,“我就站在月台外面。”

现在距离预定的抵达时间还有整整十五分钟,我按捺不住得意的心情,轻轻晃动着小腿:“你是不是很想立刻见到我?”

我敢打赌回信没有超过两秒:“是。”

列车到站后我的确一眼就看见了他,他今天穿的……嗯,怎么说呢,非常花哨——内搭是一件婴儿蓝色的高领马海毛衣,这个颜色一般男孩子不会穿(其实女孩儿也不怎么穿),在一堆灰扑扑的英国人中间它辨识度太高了,简直鹤立鸡群,而且穿不好会有点儿娘气,但不得不说这个颜色很衬他,显得那双黄色的眼睛格外剔透。外套是焦糖橘棕色的格纹大衣,牛仔裤也比平时剪裁更贴身,我飞奔着扑进他怀里,不怀好意的笑问:“你知道如果安珀在这里会说什么吗?”

艾瑞克用力把我抱紧:“说什么?”

我踮脚凑到他耳边:“会说这是哪里跑来的花孔雀!”

然后就被打了一下屁股。

时间还早,远没到晚餐时间,我们决定先坐地铁去他的学校。周五下午人烟寥落,偌大的校园几乎被铺天盖地的金色落叶吞噬淹没,而学校附近的露天酒吧已经坐满了醉醺醺的人群,时不时举杯大笑,说着我听不懂的奇怪术语(也可能只是口音特殊的醉话)。艾瑞克全程握着我的手,时不时指着某栋教学楼告诉我它叫什么,平时都有哪些人出入,直到背后冒出一道女声:“艾瑞克?”

我们应声回头。来人个子高挑,一头生姜色的长发梳成马尾,活泼轻快的甩在脑后:“哦,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下周的小组会议你准备的怎么样了?”说完她才仿佛刚刚注意到我,有点夸张的瞪圆眼睛,“这位是?”

大少爷疏淡矜持的点了点头:“下午好薇薇安,这位是我女朋友,萨曼莎。萨曼莎,薇薇安。”

我注意到她深v领口下丰满的上围,努力收起不友善的目光:“你好。”

薇薇安被‘女朋友’三个字打了个措手不及(这让我非常得意),证据之一就是短短五秒内她撩了三次鬓发:“……你从没说过你还有个女朋友。”

从没说过?这是什么意思?我忍不住伸出食指,悄悄在他掌心挠了挠,哥哥看了我一眼,用力攥住作恶的那只手:“我以为这是我的私生活,没什么袒露的必要。”

“哈哈,说的也是。”女同学也跟着看了我一眼,不太甘心的追问,“今天是周末,要不要叫上小组的其他成员,我们去附近喝一杯?当然,你女朋友也可以一起。”

……什么叫做‘也可以一起’?说的好像我是什么买三赠一的附赠品,谁稀罕加入你们那个神秘小组?不满越积越高,抢在我彻底爆发前艾瑞克直接拒绝了她:“不了,我们今晚预定了餐厅订位,祝你们玩的愉快。”

“给你。”回到宿舍后的第一时间,我从背包里取出扁扁方方的衬衫盒,一鼓作气塞到他手上,“生日快乐。”

他明显在憋笑,眼里满是明亮的光:“谢谢,我能拆吗?”

还敢笑?我更加郁卒,扭身趴到床上:“拆吧。”

一阵窸窸窣窣的纸声过后,哥哥侧躺到我身边:“为什么是衬衫?”

我把脸别到另一边,不想理他,他又锲而不舍的从背后抱住我,力图阻止我继续欣赏推特上的现代文学。有力的手臂横在腰际,湿热的吐息呼在颈侧,我很没骨气的有点腿软。

“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没有!”这句石破天惊的言论令我又惊又恼,差点翻身而起,“我可不是那种小肚鸡肠、整天疑神疑鬼的女朋友!而且你根本不喜欢那样的!她、她……她的鼻子太奇怪了,又窄又长,手臂和大腿也过于丰满,脸上还有雀斑,腰也不够细……”

他在我耳边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伸长手臂,手指灵活精准的找到我的,跟我十指相扣:“你不是都知道吗,为什么还要生气?”

我看着那只大了不止一号的手,满腹邪气突然消了,一种诡异的安定感浮上心头。

尽管不想承认,但我刚才应该就是在吃醋吧?把一个其实挺可爱的女孩形容的一无是处,就是因为我在吃醋?陌生而隐秘的快乐涨潮般涌入胸腔,不安和焦虑悄然融化,直到此时我才终于敢确定一件事——就算小时候我真的试图讨好过他又怎么样,就算我曾经很想要他像哥哥那样爱护我又怎样,至少现在我是喜欢他的,喜欢男人那种喜欢。

“怎么了?”久久没有说话,艾瑞克以为我气的不行,干脆把我翻了过来。慌乱之下我只好把自己整个埋进他胸口:“哥哥……”

“嗯?”

话出口前我自己先笑了:“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今天双更。答应了要上肉,结果又没写到,sh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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