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落,天近黄昏。
也许被康德残酷处决“伪神”的恐怖场面吓破了胆子,也许真的信了大祭司关于天神的解释和说辞,伊蓝-泰尔们已经变得极为温驯。
罪民们解开了强力的战衣,将其交付给钢铁之躯的“神使”们,还有各式各样的古代兵器和战争平台,全部脱离驾驶者、转为待命状态。
然后,他们怀着不安的心情,按照指引登上了大大小小的轮渡。
很快,迷茫的心灵得到了第一次慰藉。
每人发放了一条毯子,每个人都有座位,罪民们战战兢兢地坐在了属于他们的椅子上,然后就惊得呆了。
那座位并不是用海石摞成的凳子,而是柔软的、有靠背的、舒适的椅子,那毯子摸起来比鱼皮还要柔软,而且很温暖。
他们从未享受过这样的事物,大部分罪民的床不过是冰冷粗糙的海石堆上一些烘干的海草纤维,庇护之地热源稀缺,哪怕是烘干海草,也得仰仗教士们控制的热源喷口和地热熔炉,老爷们管这个叫“神的恩赐”,既然想要沐浴神的恩赐,自然是要交钱或者奉献的。
而现在,柔软的毯子,柔软的座椅,每个人都有。
罪民们茫然四顾,身边尽是低贱的同类,他们惶恐地低声交流,询问彼此,享用这样美妙的东西究竟要付出多少敬献。
可自始至终,无人来向他们宣告天神的谕令,他们悄悄看了一眼负责引导他们的教士,旋即惊讶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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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也盖着跟他们一样的毯子、坐一样的椅子。
“你看到了吗?教士老爷的用度跟我们一样!”一名年纪稍大的罪民不安地拉扯着身上的毯子,“这是不敬,我们是否应该放下这美妙的事物、离开这宝贵的椅子,跪在地上?我们岂能跟教士们享用同样的事物?”
“你疯了吗?”另一人低声喝道,“那可是天神的谕令!你是想说天神的安排有错吗?”
那罪民恐惧道:“当然不是!我……我只是……”
“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至少享受这一刻吧。”
那名伊蓝-泰尔闭上眼睛,轻声道:“温暖,安然,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可我的母亲早就去世了,天神待她不薄,使她活了足足四十个年头,可我仍然遗憾,她没有等到今天、沐浴这神恩。”
“神恩……”
那罪民轻轻低语,回味着这个词。
从出生开始,父母和教士们就向他们宣讲神的惩戒与恩赐,使他们安心做事、辛勤奉献,以赎去沉重的罪孽,他自小信之不疑,但偶尔看到教士们高高在上、华服披身、红光满面的样子,摸摸身上破旧的草衣,感受着腹中一阵阵扭曲的饥意,他就会疑惑,为什么神恩只照耀教士们。
但现在,他看着教士披着与自己同样的毯子,坐着与自己同样的椅子,他突然就对所谓的神恩有了隐约的实感。
轮渡转向,劈开碧波,罪民们只觉得船只起伏涌动,转头向侧面的舷窗看去,但见浪花翻涌着向后飞掠。
伊蓝-泰尔是海洋文明、水之族裔,即使困居庇护所无数年头,也没有一个是旱鸭子的,他们起初叫喊,然后平静下来,望着一线翻腾的海水,夕阳的余晖洒在海面,折射的光辉灿烂如火光。
这是他们一生都未曾见过的情形。
“看啊!那边!”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罪民们小心地探出身子,落日余晖下,他们看到了海面之上的轮廓,那是无水之地,犹如孤舟般漂浮在海中。
伊蓝-泰尔久居深海,口口流传的文化中已经消失了岛屿的概念,此时此刻,他们只是看到了海面之上的山峦。
“第一批伊蓝-泰尔已经抵达南部港口、正在登岸。”
荷鲁斯报告道:“距离第一批志愿者食用地球饮食已经过去了一小时四十分钟,他们感觉良好,意犹未尽,状态正常。”
康德擦了擦脑门的汗,笑道:“该让上古遗民们见识一下地球美食了。”
他一开始还比较担心来自上一纪元的遗民是否会习惯地球的饮食,但碳基生物嘛,总归是差不多的,而且伊蓝-泰尔们久困深海,物资极度匮乏,也吃不出什么好坏,至少强行拖出来做“志愿者”的那些肥肠满脑的教士们吃得都十分开心,尤其是对火腿肠,表现出了疯狗一般的掠食兴趣。
可怜见的,毕竟吃鱼吃了不知多少年了,好不容易见了地上的荤腥。
热情好客、慷慨富有的盗火者吩咐道:“来啊,喂遗民们吃异界快乐餐。”
荷鲁斯答道:“已经在准备了。”
泡面,压缩饼干,火腿肠,这基本上是康德在异界邀买人心、蹂躏土著味蕾的三板斧,突出一个重油重盐高热量多添加剂淦他妈地倒香料。
如果还不行,那就再上老干妈,再加快乐水,一套连招,有时候连贵族都能放倒,更别说过惯了苦日子的平民。
这些速食食品被老妈们无限嫌弃,可即使是在地球,这些东西对于至少十亿人类来说,也是不可奢望的无上美味甚至是救命餐粮。
烹饪简单,热量极高,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营养价值较为均衡,这些速食甚至即食食品极适合当下的情形,毕竟民以食为天,再多的口号、承诺和安抚,也比不上一顿热气腾腾、美味绝伦、大量供应的快乐餐。
无论是救济远港贫民,还是救援破碎群岛难民,这一套快乐餐都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那些此刻已经极为忠诚的远港人,那些此刻已经决定在远港安家的破碎群岛难民,至今仍然念念不忘最困难最无助时刻的入口绝味。
而现在的伊蓝-泰尔,也决计难以逃脱这舌尖上的套路。
康德闻了闻已经开始弥散的饭香,点头道:“该扩大我的慈善事业了。”
收留破碎群岛难民,供给远港的工分体系,如今又得喂伊蓝-泰尔,对各种食物的需求量正在迅猛增长,以白雾世界超市与仓储的存量,早已经捉襟见肘,但现代社会嘛,只要有钱,就有的是办法。
早先珠尔班挖洞,康德就从五国那里大赚一笔,成立awsl公司之后,康德便指示投资管理部开始瞎鸡儿乱买。
从国内山区到非洲恶地,awsl公司开始着手建立大型仓储基地,从粮食谷物到速食快餐到罐头军粮,突出一个漫天撒钱。
不要问,问就是爷要做慈善。
这个异想天开、拍脑子就干的败家行为十分康德——至少在各国看起来是这样,不过你问国家资不资瓷,那当然资瓷啦。
外贸订单哦,用从各国那里敲诈来的钱来给国家增加外汇,拉动一条产业链的增长,成千上万个工作岗位因此受益,生产出来的产品最终还会通过这个慈善事业直接造福于国内的隐性饥饿人口——毕竟现在国内还有数亿人只是吃饱了肚子、但却没有吃好。
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资瓷?
只是保密程度最高的某研究部门又增加了一条大胆的猜想——康德是不是能通过做善事来增强力量?
这个大胆的猜想经过论证之后,大家居然都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毕竟康德的实力增长情况确实成谜——他第一次将超凡能力展露于世,起源于科莫拉政变,那时候的他虽然不菜,但也不是很强。
可后来莫亚尼虫灾,他突然就可以搅动天象、横压当世,如果说这期间发生了什么,那就是这个中国人舍生忘死地拯救了许多无辜的平民。
那问题就来了,康德救父时所展露的武力和力量,又是源于哪些善事?
毕竟从他的人生经历和资料档案来看,这个年轻人的成长经历平平无奇,与普通人一般无二,从未经历过什么风云激荡的大事。
提出这猜想的同志听到这询问,胸有成竹地作答:“首长,勿以善小而不为,根据我们深入挖掘的情况,康德同志从小到大做过无数善事,包括且不仅限于,在群里和论坛中热情分享18x游戏、图本和电影的下载链接,慷慨地分享爱情动作游戏的捏脸存档,为此收获了许多人的感激……”
这解释过于牵强。
但如果这猜想成立,那可真是让人既高兴又忧心。
不过无论如何,康德都不会停下来,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时时刻刻被全球各国所密切关注,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盗火者都在持续影响着整个世界。
托斯迪瓦从一间彩钢房中走出,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这一片宽阔的营地,四四方方的如盒般的居所延展开来,同样的长宽,同样的大小,同样的外形,同样的内里,每一间屋子里有上下八张床,有柔软的枕头和被褥,有桌有椅。
全都长得一模一样。
“标准化制造,成熟的工业体系,强大的生产力,以及……”
他的脸被远处闪烁的弧光照耀,伊蓝-泰尔的新王抬头看去,露出了苦笑:“……我都怀疑你真的是神明了。”
远处巨大的晶体虚空悬浮,隐秘的紫光照耀出无形的领域,在这一片宽广的平地上,如他身边彩钢房一般无二的建筑在一片流光中凝固了实体,于物质界投射出了真实存在的形态,一座接着一座,向着远处蔓延。
他亲眼目睹这一切,不到半小时的时光,盗火者便以相位技能投放建造了一处足以容纳数万人的营地——这个人数甚至可以再翻一倍。
因为在托斯迪瓦看来,每一座房子中有太多无用的空闲,至少可以再塞四到六组双人床,即使如此,也比罪民们原本的生活环境好太多。
“如果历代盗火者都有这样的神迹手段,那星宫的力量也太过令人惊怖了,所以……”托斯迪瓦低声轻笑,“还是乐观一点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头。
弃誓者们来了。
“……”为首的弃誓者神色复杂,他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托斯迪瓦,对方是以谎言统治庇护之地的大祭司,他们最大的敌人,“你找我们?”
托斯迪瓦低头道:“是的,我的同胞们,我请求你们的帮助。”
弃誓者缓缓道:“你又为伊蓝-泰尔竖起了一尊新神。”
“我无言以对,无可辩解,可运用你们的智慧,同胞们,这是最好的结果,我们的族民无法立刻接受真相,这需要一代人的努力和漫长的时光。”
“在这之前,族民们会被新族的‘天神’所奴役。”
“不,不会。”
“告诉我们,你的判断和理由。”
托斯迪瓦抬起手来,指向远处绚烂的光影和不断跃迁投射的房屋。
“从处决结束之后,他就在为安置我们而奔忙,召唤船只,构建营地,如果是残暴冷血的统治者,他会亲自去做这件事吗?”
新王轻声道:“我的同胞,你询问我的判断和理由,我并没有多少解释的言辞,我今日刚刚认识他,刚刚知道他叫康德,短暂的接触似乎无法判断一个人的真实品质,但我依然愿意相信他,因为我亲眼看到的三件事。”
“什么事?”
“这样温暖宽敞、地面不冷的房间,可以让至少三十人躺在里面睡觉,而他只放了八张床,全都配好了枕头和被褥,还有每个人的桌椅。”
托斯迪瓦望着远处慢慢入港的轮船:“那样的足以里里外外塞满几千人的船,他只放了几百人进去,因为只有几百个座位。”
弃誓者们面面相觑。
他们推举出的新领袖沉声道:“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无论是罪民、弃誓者还是教士,还有我。”托斯迪瓦淡淡道,“都坐那样的船,住这样的房子,用同样的桌椅被褥。”
良久的沉默。
“好吧,我承认他是一位胸怀宽广、仁慈大度的领袖,但这样的尊敬和重视也可以看作是对伊蓝-泰尔的投资和诉求,我们当然可以感激这援手,也会报答这善意,可尊他为神、臣服顺从,不觉得有些过分了吗?”
“对,但我们确实应该追随他。”
“为什么?”
“你看过他处决星宫之神的那一幕了吗?每一个纪元,都会出现这样的人带领凡世、迎战末日,他就是这一代的盗火者。”
托斯迪瓦轻声道:“口说无凭,这是我的判断,也许我们之间还有深深的鸿沟和不信任,也许你们另有打算,可今日所见到的这船这房,是否让你们产生一些信任和希望?我希望你们暂时留下来,用眼睛去看。”
弃誓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他们都看向新的领袖。
猎鲸者达索卡斯,确认爱芙逝世之后,他只好挺身而出。
“……托斯迪瓦,你知道我的过去,你知晓我的经历。”
“是的,达索卡斯,我为昔日发生的事情致以歉意,我无以辩解,如果你不愿与我们为伍,那我也会理解。”
“不,托斯迪瓦,我会留下来。”
面带伤疤的弃誓者平静道:“这是为了爱芙,伊蓝-泰尔不能再分裂了,而我也会盯紧你,如果你像你的先祖一样试图再次愚弄人民、攫取权力,那弃誓者会竭尽一切阻止和惩戒你,如果我们失败,那弃誓者逝去的魂灵们会与爱芙一起,永世诅咒你那堕落不堪的灵魂。”
托斯迪瓦慢慢一笑。
“你知道的。”他轻声道,“我宁可死,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话。”达索卡斯伸出手,望着对方哀伤的双眼,沉声道,“勿忘爱芙,勿忘逝去的族人和永世的伤痕。”
“一如我心,刻于魂灵。”
两人对视。
“你刚刚说,你需要我们的帮助?”
“是,虽然竖立了新神,但衰朽的教士体系需要改革,我们要将臣民们从愚昧和迷茫中拯救出来,先祖们的遗产已经抵达凡世,从记载了诸多知识的幻灵智库,到海中农业的透光海滨模块,星空法典,伊卡洛斯天梯,乃至我们的武器,我们的城市,雷神囚笼,深海巨钻……”
托斯迪瓦说道:“先祖的遗产需要启动和继承,伊蓝-泰尔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从愚昧走向智慧,在这个过程中,民智开启,教士们高高在上的特权会被挑战和剥夺,他们的利益已不在我这边,会与伊蓝-泰尔对立,我想请求你们的帮助,对抗他们,压制他们,改变他们……”
卡索达斯冷笑道:“如果做不到呢?如果他们不愿意呢?”
“那就很遗憾了。”新王的眼中闪过锐利的光,“那我们只能让伊蓝-泰尔最后一次同族相残,以他们的血肉砌成新时代的阶梯。”
“……哈,听起来很有意思。”
“所以,同胞们,让我们一起迎接未来吧。”说到这里,托斯迪瓦皱了皱鼻子,“什么味道?闻起来似乎……”
“——啊,这就差不多了。”
康德放下了最后一个补给站……好吧是彩钢房,活动了一下筋骨,揉了揉脑子:“妈的好累。”
“放心,父亲,整个过程已经拍下来了。”荷鲁斯说道,“装逼素材加一。”
这漫山遍野的彩钢房,也是康德计划的一部分。
为了安置珠尔班失去家园、等待搬迁安置的民众,为了莫亚尼流离失所的民众,慷慨的战争酋长自掏腰包,为大家建设临时家园,所需要的一切建材、机械和物资以及施工队,全都从国内调拨,物资和器械全都由康德运输,国内只需要拉几飞机工人兄弟就行了,短时间内就起了一座大营。
这中国速度简直快得让人战术后仰。
“先安顿好伊蓝-泰尔和蔚蓝舰队,然后伊蓝-泰尔那边该考古考古,蔚蓝舰队这边该拆船拆船。”
康德拍了拍手,打了个哈欠:“你和阿福多用心,分析和收集一下他们日常交流的内容,解析一下他们的语言,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翻译问题。”
“是,以及父亲,伊蓝-泰尔的大部分战争兵器和浮出来的大型建筑,已经被全部收至白雾世界之中,该着手研究和破译他们的战争技术了,但过程不会太快,需要伊蓝-泰尔们的配合……”
康德点头。
荷鲁斯接着说道:“这得需要您继续发挥个人魅力。”
康德愣了一下,惊喜道:“咦,伊蓝-泰尔还有传说中的美女科学家吗?”
“您还是专注对付男人比较好。”
“你特么……”
话音未落,通讯器传来了远港方面的消息,蒂娜的声音柔柔响起:“一切都还顺利吗?情况怎么样?”
康德傲然道:“蒂娜,我要去做房地产,那半年后大陆首富就是我了。”
“哦哦,真厉害,可现在不是做房地产的时候啊。”
公主殿下的声音有些无奈:“你的外交抗议和通牒在评议会掀起狂澜,星空议庭公开驳斥和谴责了你的狂妄无礼和寻衅生事,并要求你立刻释放蔚蓝舰队全体官兵,至于勒令大议长亲自来远港说明情况并道歉的要求,更是引发了评议会的巨大反感,听说他们已经有动用武力解决的声音了。”
康德神色一动:“那我让大议长来斟茶认错的通牒,他们拒绝了?”
“……当然啊,不然呢?”
“公开宣布拒绝了?”
“是啊,还骂了你一顿呢。”
“妙啊!”
“啊?”
康德喜滋滋道:“那大家都听到了,是大议长自己不来的——那蒂娜,以我的名义向各国发一份邀请函吧!”
“嗯?”
“伊蓝-泰尔这事儿,肯定保密不了,星空议庭的王八蛋们吃不到肉,也不甘心看我吃独食,肯定会把消息散播开来,连同诸国一起向我施压,毕竟上古文明的遗产可比一些辉晶浮石源胶强而有力多了……”
康德冷笑道:“那我只好先下手为强了……来啊,把奥克辛顿那厮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