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榛一直以为她的感情是一场盛大的空欢喜,是多年以后无疾而终的暗恋,却没想到有一天,会听到别人告诉她说,叶庭远喜欢她。
这个人,还是他那么亲近在乎的妹妹。
她像是中了头等彩票,因终于得到回应而欢喜——不再是石子落到水中,只留下空妄的一声响。
虽然这种回应并不是他主动的,但至少让她看到了,他对她的感情是不一般的。
他不只是把她当做学生。
梁榛很难去描述当下的心情,就像是蝴蝶飞了很久终于找到一朵栖身的花,它缓缓地绽放盛开。
这种轻飘飘的喜悦感并没有持续很久,梁榛又想到,眼下情况依旧复杂。
——他们仍是师生的关系,很多事情也说不清。他也明显有所顾虑。
以往他们偶尔会聊天,也时常能见面。
可现在将近一个月,他们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她心里空落落的,很想他。
从前她小心翼翼地收束着这种感情,谨小慎微,不敢踏出那一步,是因为她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注定只能是单相思。可如今却被她知道叶庭远也是喜欢自己的,有种意外之喜,却也重新生出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念想。
——或许这件事,也不是绝无可能。
梁榛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勇敢的人,原生家庭环境让她过于保守,习惯把什么事都埋在心底。
她不相信自己是幸运的那个,却又奢望不要和他断了前缘,两种极度矛盾的声音一直在拉扯,她走到岔路口,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想见他的愿望似乎隐隐占了上风。
她屡次想给他发信息,可却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他会是何种反应,迟迟下不了决心。
而临近期末,课业压力突然变得很重,繁忙的复习,一门一门的考试接踵而来,梁榛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所有课程考完那一天晚上,温兮语拉着梁榛去学校观畴园三楼吃大餐。
两个人浏览菜单之后点了好多菜,梁榛捂着肚子道:“饿死了,赶紧上菜,货币银行学都快把我榨干了。”
此时已经过了高峰期,他们点的餐前小菜很快就上了,温兮语夹了一块桂花糯米莲藕,嗷呜一口吞下去,十分心满意足。
梁榛一拍脑袋:“我忘洗手了,等我一下。”
温兮语:“你去吧,我在这看会儿手机。”
卫生间在电梯口附近,梁榛洗完手之后用吹风机吹干,拿着手机出来。
不经意一扫,脚步微顿在原地。
——扶手电梯下方,一道挺拔背影镶嵌在人流中,随之一起缓缓降落。
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她有多喜欢他。
喜欢到可以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他的背影。
梁榛想也没想,跟着扶手电梯一同追下去。
这个点吃完饭下楼的人很多,非常拥挤,她急切地寻找空隙往前赶,却始终与他的距离不远不近。
叶庭远出了观畴园的大门,朝台阶下方走去。梁榛终于挤出了汹涌人流,跟着他往下追。
“叶教授!”她喊他。
男人的步伐顿住了。
在她快步朝他奔来的时候,他向她转身。
那一瞬间梁榛对上他的视线,沉静平淡,面色波澜不惊。他耐心地等待她气喘吁吁地停在自己面前,才略一挽唇:“梁榛,你有什么事情吗?”
“……”
梁榛,不是小榛。
以往她听的时候,不曾注意过他的称呼。她没想过那种可能,所以他叫她什么她都无所谓。
可现在不一样了。
听到这样疏离的名字,梁榛心里好像哪里被扯了一下,轻轻微微的疼。
“老师,我……”她呼吸有些急促,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好半晌才轻声问,“可不可以抽点时间,我们聊一聊?”
叶庭远垂眸看着她,情绪很淡,辨不出喜怒。
片刻,他颔首,镜片下的目光逐渐温和:“好。”
他们走到一处无人的树荫之下。月光疏落,叶庭远站在离她几步远的位置,问:“你想聊什么?”
“……”
梁榛张了张嘴,无言。
这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她以为,他对她该是不一样的。
现在这样的生疏隔阂,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本来在嘴边的话也不知该怎么说出来了。
梁榛想了好久,才嗫嚅着问:“老师你……为什么总不在家里?”
叶庭远眼睫动了动,眼底情绪似有微波,但很快又敛住。
他淡声:“学校有事。”
梁榛呆呆地啊了一声,眼眶不知怎么就有些潮。她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接,叶庭远平静问:“你就是想问我这个?”
“我……”
“实验室还有很多事,如果你没有别的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冷漠淡然的语气有些刺伤了她。仿佛她俨然变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现在正在打扰他的学生。
眼看着他是真的提步想要离开,梁榛心里一紧,不知怎么就问出了口:“老师,那天晚上——”
叶庭远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的背影陷进层层叠叠的树荫里。看起来分外沉凝。
这一次她等了好久,他才转过身来。
平日里清隽儒雅的男人眸色深沉地望着她,一字一顿道:“那天晚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忘了吧。”
“可……”
梁榛甫一开口,又听到他补充:“下周你给瑶瑶上完最后一次课,往后就不必来了。感谢这一个学期的付出。”
叶庭远说完就转身大步离开,毫不留恋,也没有给她丝毫喘息的时间。
梁榛的身体定在原地,表情逐渐僵硬。月光落在脸上,映出一片苍白。
他说得很委婉很隐晦,简略带过,绕开痛点,但是她却清清楚楚地认识到……叶庭远好像是,把她拒绝了。
用一种彼此尚还体面的方式。却不留情面。
梁榛搓了搓绞在身前的手指,忽然一下就哭了。
所以他做出的选择是,狠狠把她从身旁推开,叫她再也不能扰乱他的心神。
……他不会再对她好了。
不会再对她笑,不会再给她做饭吃,不会再保护她,不会再对她多加照顾,不会只专注地凝望着她一个人了。
以前,除了妈妈,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而现在,他选择把这些好都从她身上收回来。
不远处还有些人来人往。梁榛沿着树荫小路往回走,只敢小声抽噎。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可是不知怎的,感觉更加委屈了。
泪越流越凶,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如同一尾搁浅的鱼被抛出海面,身体中的水分流失殆尽。
她是个很懦弱的人,以前很少能够有选择的空间,大多时候都是逆来顺受。面对如今这样的局面,她也没有追上去把话摊开争取的勇气,甚至不敢大声哭泣,只能哽咽着,小声地,把所有难过伤心都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人都是很珍惜自己稀缺的东西的。
对于梁榛来说,那种东西就是来自他人的关怀和温暖。而现在失去了,她痛彻心扉。
他永远不会知道他给了自己多大的依靠。
像是终于无法负载这样的重荷,梁榛蓦然蹲了下来,把脑袋埋在臂弯里,无声地嚎啕大哭。
她喜欢上她的老师。
这是一件,不能为世俗所容忍的事情。
她该觉得羞耻,她该感到愧疚。但让她更崩溃、更无法接受的是,她无法再得到他的喜欢,也无法再受到他的垂怜。
他们是两道错开的平行线,在错误的时间以错误的身份相遇,往后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可他永远不会知道,待在他身边的很多个时刻,她都感觉到无比幸福。
“小榛!”
梁榛瑟缩着颤抖的肩胛忽然一顿,以为自己听错。
可是周围寂寥无人,步伐迈动和衣袍随风的猎猎作响声让她意识到这并不是幻听。
梁榛僵硬着站起来,一点点转过身。
——不似刚才冷淡离去的模样,现在他在大步迎着她走来。
叶庭远的眉眼沉沦着一抹深色,如夜般晦暗浓稠。
“小榛。”他克制地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低哑唤她的名。
她太瘦了。单薄得风一吹就要倒似的。那样小小的人蜷缩成一团,像只找不到家的小动物,可怜极了。
叶庭远用尽全力才忍住自己拥抱她的冲动,他站在层层叠叠的月影下,对她说:“我可以承认。”
“……”
耳边仿佛有什么在隆隆作响,梁榛的泪水滚落下来,没有作声。
叶庭远看着她,仿佛认罪般低下了头。
他语气沉哑:“我可以坦白对你的喜欢,这样够不够?”
“……”
胸口有什么东西复苏,一阵比一阵猛烈,梁榛失神般地望着他,哽咽问:“……你说,什么?”
叶庭远仍然用那样的神情凝视着她,片晌走近几步,停在她的面前。
他低垂下眼,抬起手臂,轻触她泪水朦胧的眼,嗓音哑得不像话:“如果能够让你不哭的话,我可以坦白对你的喜欢。”
“……”
他用指腹为她擦去那些温热的液体,久违的温柔,语气却轻轻叹息:“可是小榛,又能怎么办呢,我是你的老师。”
“……”
“我们是师生,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叶庭远温和低语,一如往日谆谆教诲,“你不可以行差踏错,明白吗?你还有很长很远的未来要走,以后你会遇到很多人,也会有更加灿烂的人生。这么做,真的不值得。”
他违背了自己的师德,喜欢上了自己的学生,这是大忌。但他不会容许这个错误再继续加深下去。
所以最好的决定就是:“我们之间的那些过往就收进回忆里吧,我很高兴自己在你心里曾经拥有一隅美好的角落。”
“我希望你能好,希望你能成为自己理想中的模样。”叶庭远的嗓音沉哑落在耳畔,“小榛,我衷心祝愿你往后一切顺利。”
梁榛被他温柔抹去的眼泪重新掉了下来。
他说的又有哪一句话是错的呢。
所以这就是终点了,对吗。
她哽咽着说:“可是老师,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喜欢你在我最无助不安的时候出现,我喜欢你不执一词对我的保护,我喜欢你关心我照顾我,我喜欢你给我做宵夜,我喜欢你给我写的对联,我甚至喜欢你注视我的目光,身上的气味,还有拥抱我时的那种力度……”
梁榛滚落的泪水滴在叶庭远的手上,似乎把他也烫到了:“我有这么这么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小榛……”
叶庭远落在耳畔的嗓音像是被沙砾磨过,又低又哑。
她通红着眼睛,在质问他。他看着看着,倏忽俯下身,将她用力一扯,狠狠拥进怀里。
月影无声流淌,沒过四周,他们在这个隐蔽而漆黑的角落,紧紧地、用力地拥抱着对方。
无人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隐秘而不可说的爱情,唉
不会很虐的说!毕竟是浮·甜文写手·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