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
谁将被救赎?
只能是眼前这群囚于同一躯壳的灵魂。
阴影中,集团的嘴角勾起,瞳孔抖动着,恍惚间像有许多脑袋挤在一起,正透过那个小孔向外张望。
莫名的,李凉有了一丝明悟。
或许对集团来说,哪一派胜利,哪一派失败,哪个人活着,哪个人死亡,通通都不重要。这个令人胆寒的人格分裂者像一台设定好的机器人,从诞生那天开始,唯一的目的就是等待。
就像一千多年前的荒诞戏剧。
等待戈多。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除了一个跨越百年的故事,集团还将为他揭开另一个真正黑暗的秘密。
这一刻,李凉甚至有一丝冲动逃离这里。
然而。
集团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走回沙发边坐下,为李凉的杯子续满了啤酒,用力捏了捏李凉的肩膀。
“放松,李凉,没什么事情是大醉一场解决不了的。”
此刻的集团又恢复了德裔人格的开朗和浮夸,仿佛刚才的冷漠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李凉深吸口气,猛地端起酒杯灌下去半杯,把厚实的啤酒杯往茶几上一顿:
“继续。”
“ok,”集团靠在沙发上,歪着头语气轻松道:
“首先,‘新世界’看起来是织布机,本质是什么,不清楚,支配人和古盛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
接下来,改造派继续推进捕杀行动,支配人表面上十分配合,其实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拖慢进度,外加秩序局局长李贞观并不是个可以随意摆弄的人,古盛的日子并不好过。
同时,开拓派秘密策划了一个很特别的行动,我们只知道跟仿生人有关,具体是什么,不清楚,由谁负责,不清楚,任务目标,不清楚。
直到三年前,我们注意到顾问塔塔消失了。
作为一条替改造派寻找目标的猎狗,塔塔很重要,但就在古盛的严密监控中,还是被人带走了。
我们认为这是支配人再次试图平衡两派力量。”
李凉点头。
果然,开拓派的行动听起来分明就是元震的计划。
塔塔所谓受邀纯属胡扯,这个黑导游明显撒了谎。
另外,随着时间接近现在,集团的描述中慢慢出现了更多的“不清楚”。
李凉意识到,集团虽然可以在不同人格间完美切换,但终究只是“一个又一个”肉体凡胎,而且渗透至核心是需要时间的。
从卓斯分裂到现在,时间还是太短了。
集团继续述说着:
“大约十天后,我们获知有人从深海之门返回了中京,分别是蜉蝣兄弟会尊主该隐,梅赛仿生宠物医院的老板梅赛,以及一些momo帮成员。
当时古盛想要立刻抓捕拷问,但是李贞观和支配人同时拒绝了这项提议,最终协商的结果是改为由通灵者进行监控。
支配人自然是担心事情败露,而李贞观究竟出于什么原因,不清楚,不过,我们察觉到秩序局在与蜉蝣的战斗中出现不正常的伤亡情况。”
李凉恍然,该隐困惑的原因找到了。
原来非常简单,内斗。
“两年前,又有一支卓斯人突然出现,由卓斯长女带队,包括李小孩在内,一共七十人,计划前往灵理世界。
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个意外情况。
短暂停留镇界堡期间,卓斯后裔与古盛达成某种协议,具体是什么,不清楚,我们呢,与李小孩达成了协议,如果她能活着返回,我们将为她提供情报。”
李凉愣了:“所以去找古盛是李小孩自己的决定?”
“是的。”
“她没有说理由吗?”
“没有,”集团肃然道,“但随后,古盛和支配人囚禁了所有顾问。”
“所有顾问?”李凉愣了,“那有没有一个叫塔姆?”
“有,塔姆肯奇。”
“什么?他们怎么做到的?”李凉根本不信能看透人心的塔姆会被轻易囚禁。
“我们无法理解魔法和道术,但从知情者口中获知,很可能借助了‘新世界’。”
李凉猛地焦虑起来。
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正是塔姆引领了他认识灵,而且在最后一刻,塔姆愿意与人类站在一起,那一幕他始终难以忘怀。
必须救出塔姆。
同时,他隐约感觉到中间派的计划一定非常特殊,也得想办法尽快搞清楚李小孩眼下的处境。
集团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继续说着:
“三天前,宫虎来消息,你和李小孩,女巫,同时出现。
昨天,我们将李小孩和女巫交给了古盛,然后派人给你送信,接着安排人今天上午突袭东沽,接你出来……故事讲完了。”
集团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吐出一口气,仿佛九百年的岁月一吐而尽。
许久。
李凉才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皱眉说道:“这里面有几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突然和李小孩这样一个七岁小孩秘密合作?你为什么会让k加入?你怎么知道我在“jio”?你怎么知道我上午会在东沽区?再加上之前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十六年前说出那句‘这就是新世界’?”
集团低着头笑了:“除了这些,你一定还想问,我们来自哪里?去往何处?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嗯,为什么一见面的时候,你说我是神喻中的人?”
“跟我来吧,”集团站起身,“让我们带你看看,命运的真相。”
李凉缓缓站起,攥紧了拳头。
五分后。
李凉跟随集团抵达地下一层。
刚走下楼梯,他看到三十多个荷枪实弹的帮派成员站了起来,这些人动作整齐划一,每一个都高大壮硕,显然属于精锐中的精锐。
这么多人,用来保护什么?
片刻。
李凉看到了这些人所保护的东西。
一部电梯。
集团走到电梯前,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识别验证。
接着,电梯门打开。
“请吧,”集团侧身道。
李凉顿了一下,走进电梯,转身抬头的刹那,发现集团又变了。
这一刻,集团变成了一个垂暮老人,比悄悄话还要老,白发稀松,拄着一根拐杖,艰难地走进电梯。
李凉赶忙上前扶了一把,触摸到集团干瘪的胳膊时,感觉像摸到了一块鞣制过的皮革,干燥,生涩。
“嗬嗬,”集团气喘吁吁地摆了摆手,整个人都倚在拐杖上,缓缓说道,“我已经,好久没有醒来了,嗬嗬,他们说,嘿,老比利,醒醒,车就要到站了,嗬嗬嗬嗬……”
电梯门关闭。
李凉想了想,还是伸手扶住了集团。
“谢谢,”集团的头不自觉地晃动着,嘴巴动了动,含糊道,“他们给你讲了吧?后面的事。”
“嗯。”
“别怪他们,李凉,别害怕,只是太久,等待了太久,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你知道吗,活下去很难。”
李凉点了点头。
这个人格的用词变了,不再是我们,而是他们。
很可能说明……
这个叫比利的老人,正是这具躯壳原本唯一的主人。
李凉抬眼看了一眼右上角,电梯一直在下行,不知道究竟有多深。
他想了想,问道:“您去过上城区吗?”
“嗬嗬,”集团,或者老比利摇了摇头,“我在下城区醒来,失去了所有记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没有机会去上城区,大概担心会被识破。”
“好吧……”李凉默默叹了口气。
电梯依旧在下行。
空气有些憋闷。
李凉忽然轻声问道:“你害怕过吗?”
老比利沉默了片刻,慢慢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乏味,因为很多事情并不重要,比如命运,比如救赎,比如你来自哪里,比如你所等待的究竟是什么,但你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无聊地看着时间流逝,一去不返。”
叮。
电梯门开了。
李凉看到了命运的真相。
可笑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