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人没了,是在连夜赶回家的路上出事的。
他借了东家的骡子,说好当日来回,只因不放心翠娘一人在家。
可都过了约定时间,赵金一直没回。
后来,有人在一个斜坡下发现了赵金。
拉扯上来时,身子都硬了,活像一具冰坨子。
来闹事的事赵金的大姐赵兰,身边是赵金的大姐夫刘虎。
赵金赁的这方宅子,也是东家看他勤劳肯干替他牵的线。
他们是跟着东家派去的人找来的。
“你就是个丧门星,是个克夫命!”
“我娘一手带大金哥儿,他连病痛都没有!”
“偏是娶了你这个狐媚子,他整日劳累不说,现在连命都没了!”
赵兰挣扎着要继续动手。
“你冷静点,她怀着孩子,你当心一尸两命!”
刘虎稍微冷静些,他眼瞄着翠娘的大肚子,不想招惹麻烦。
赵兰愣了一下,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嚎起来。
嘴里不断说着丧门星克夫命,左邻右舍无不探头。
翠娘浑似听不见声音一般,双目空洞,口中念念有词,脚下步子僵硬的挪动,想往巷子口走。
“你要去哪儿?你这个丧门星,为什么死不得是你……”
翠娘的步子越走越快,慌乱的神色渐渐溢出来。
“翠娘。”明黛拦住她:“你……”
翠娘狠狠推开她,竟似不识一般,明黛听到了她口中念着什么。
——不可能。
明黛刚要追,秦心猛地扯住她,猛力摇头。
“嫂子,这赵家都是不讲道理的凶婆娘,你去肯定要吃亏的,咱、咱们等晁哥回来吧。”
她也关心翠娘,但毕竟是别家的事,做什么都要量力而行。
明黛心中被急来得诧异与悲伤占据,一时也有些乱了方寸。
翠娘已经走到拐角,赵兰和刘虎叫嚣着追上去,显然不准备罢休。
明黛凭拂开秦心:“我有分寸!”提着裙子小跑追上去,刚过拐角,迎面撞上赶回来的秦晁。
明黛疼的低呼,待看清眼前的人,她连痛都不喊了,一把抓住秦晁衣袖。
“赵金出事了,赵家人气势汹汹,我担心翠娘有事。”
秦晁握住她的手,对秦心道:“你留这照顾阿公,就说我们回去看房子翻修进度。”
有秦晁在,秦心放心不少,连连点头:“你们慢点,我会好好照顾阿公的。”
翠娘挺着肚子,步子却很快,可赵兰夫妇就是来揪她的,才到巷口就被追上。
二人将她架上一辆骡车,刘虎赶车回村,赵兰坐在一旁哭。
她几次想动手,看到翠娘的肚子,又按捺住。
秦晁是赶回来的,马车还停在巷口,胡飞和孟洋就坐在驾车座。
明黛扶着秦晁的手上了马车,胡飞一抽马鞭,马车也赶往淮香村。
一路上,明黛几次想将窗帘撩起,都被秦晁按住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淡淡道:“会着凉。”
明黛眼眶发涩,垂首低语:“我心口闷……”
秦晁没说话,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手捏着披风将她兜住,让她靠在怀里。
“那就闭眼歇会儿,或者睡一觉,醒了就到了。”
明黛靠在秦晁怀中,脑中不断盘旋着赵金的死讯。
她对“死”这个字,尤为敏感,试着闭上眼,眼泪却滑了出来。
秦晁垂首瞧见,想到她昏迷流泪的那个晚上。
他紧了紧手臂,喉头轻滚,没有说话。
良久,怀中响起一声短促的啜泣声,她开口时,声音因压抑情绪,略有些哑。
“你是知道这事,特意赶回来的?”
秦晁偏头,靠着她的头,低声道:“村里的房子在翻修,工匠隔几日向我说一说进度。”
“今日事发突然,工头来汇报时顺口提起,我才知道。”
比起明黛的触动伤感,秦晁可谓是冷静至极。
他在淮香村长大,又过了极为艰难的几年,一颗心又冷又硬。
几度生死一线,他对这事反而看的淡,个人命数罢了。
他们的确与赵金夫妇有来往,但那点交情,一大半都是因她而起。
是她将他拖进这平凡安逸的人生,他略略体验,觉得滋味不错,爱屋及乌罢了。
所以,是谁都好,还不至于叫他乱心慌神,为之伤怀。
不过是知道她必有触动,这才赶回来。
赵家那些蛮横之人,她帮翠娘出头,怕是要吃亏。
明黛闻言,慢慢缓过情绪,泪眼轻抬,“那你可知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没了?”
哪怕是赵家人故意找茬也好,夸大其词也罢。
有一分生机总是好的。
秦晁看着她眼角的泪,微微蹙眉,蜷起手指轻轻揩掉。
良久,他轻轻开口。
“赵金,应该是太累了。”
明黛眼神轻动,定定的看着他。
秦晁垂眼,捉住她的手呵了一口气,轻轻搓揉。
“赵家老母把着家里的银钱,每每数落翠娘,三句话离不开钱。”
“赵金听得多了,觉得多赚些钱,供老母吃喝不愁,至少再不能捏着这事针对翠娘。”
这也是他们夫妇二人来做客那日,秦晁与赵金闲谈聊到的。
原本家丑不外扬,可赵金自己也知道,老母那样闹,家里哪还有秘密。
同秦晁谈起时,反倒大方不遮掩。
明黛心口越发闷了。
何止是赵金,翠娘挺着孕肚四处谋活,不也是为了多挣些钱?
可是……
“那老妇岂止因为这个。”
“她不过是不喜欢翠娘,嫌弃她出身与经历,捏着赵金为她赎身的事发难罢了。”
赚了银钱,她怕是还有别的由头。
可是对于赵金夫妇来说,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老母挑剔什么,他们便补全什么。
秦晁迎着她的目光,轻轻叹息:“他上工时,干的最多歇的最少。整日对着火炉,身上蒸烫了都没工夫喝水。箍锅子打剪子,还带了不少伤。”
“那日,他说想趁着除夕前回家劝一劝,但他不放心翠娘一人在此。”
“所以下工赶回去,夜里还要赶回来。”
“白日疲累,夜里赶路,又是深冬寒夜,自然吃不消。工头说,他身上甚至没有出什么血,绝非谋财害命;就算骑着骡子不小心摔下山坡,也不至于送命。”
“所以,更像是……”秦晁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明黛眼神一凝,手指抽出来捏住他衣襟,声微微颤:“像是什么?”
秦晁握住她的手,声音极低:“像是忽然去了,摔下骡子滚下路边山坡的。”
忽然去了……
明黛呼吸一滞,目光四处转动,还是没将泪逼回去。
活生生一条人命,怎么会以这样轻易的方式离开?
她甚至还记得,几日前赵金还来家中做客,憨笑着送她们一套刀剪。
他说,往后钝了,不利了,直接去找他,他顺手就给磨了。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他甚至还没有看到他和翠娘的孩子……
秦晁说的不错,赵金早已显出疲惫,但他从未喊过一句累。
他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且感染着翠娘,叫她也充满干劲。
他们心往一处,力也往一处,活得那般努力,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
明黛稍稍想深一些,心中便顿顿的疼。
疼过后,又浮起层层忧虑。
翠娘呢?
她该怎么办?
她神色一变,秦晁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却要继续活着。
她在担心翠娘。
秦晁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轻轻一抬。
“江娘子,我与你说个道理吧。”
明黛思绪背扰,怔愣着看他:“什么?”
秦晁的眼神描着她的脸,平静又耐心。
“你曾说,邻里之间的来往,都是热闹,是人情世故。”
“那我今日也教你一个,叫‘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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