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生看着这些刚刚还在对大猿神虔诚叩头的人们，摇曳的火光中，每个人的脸都显得那么虚幻，以至于洞穴、里的一切也都显得虚幻了。
这些人将自己的命运和生死都寄托在大猿神身上，仿佛只要足够虔诚，就真能得到庇佑。
虽然琉生从小受的教导也是这样，大猿神的脚下，曾经也有他虔诚跪拜的身影。
从小母亲就告诉他，这世间有一尊有求必应的神，无论何时何地都会保护吾珥界的众人，只要足够虔诚，大猿神就会护佑他一生一世，母亲还将大猿神的神像佩戴在他胸前，这枚小像他也是从小佩戴到大。
从小到大，母亲都谆谆教诲，告诉他，长大后要将一切奉献给大猿神，永远忠诚于大猿神。饭前饭后的祈祷，也是从不曾或缺的功课。
曾经的琉生对此深信不疑，直到今天，他们一大早满怀敬畏的去修葺猿神庙，日暮归来，看到的却是亲人的惨死，满村的屠灭，熊熊的烈火。
琉生第一次对大猿神产生了怀疑，他怀疑自己信错了神，祖祖辈辈信奉的大猿神根本就是背弃了他们。
琉生抬起头，仰望那尊三米高的猿神雕像。
只见它身穿五色鳞甲，一手执尾，一手握棍，三颗猿形头颅俯视众生，脸上的表情分别代表了三种情绪：喜、悲、怒。同时也代表大猿神的三种神通。
据传说，大猿神遇到纯真心善的人，会露出喜悦的表情，赐福给对方。
遇到悲惨可怜的人，则会露出悲伤的神情，救对方于水火。
遇到卑劣作恶的人，则会露出愤怒的表情，降下雷霆将对方化成灰烬。
而现在，琉生的眼中，看到的却只是三张各有不同的冷漠面容。
琉生仰望着大猿神，大猿神也在一片嘈杂中低头凝视他，隔着烟雾，两人仿佛心有感应一般的长久凝视。
这时，肩上的十八小手忽然不断的揉搓着琉生的脑门儿。
十八和琉生从小一起长大，每次琉生皱眉头，十八就会不断的揉他的脑门儿，把他的眉头疏解开来。
琉生此时才知道，自己正在怒视着大猿神神像。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十八。
一猴一人彼此依偎着，虽然身处拥挤的人群中，却仿佛这世界只剩他俩了。
至于大猿神，琉生已经不愿再去看一眼，满村屠灭而不施援手的神，又怎么称得上真神！
这处地下空间环境相当恶劣，不断的有人涌进来，最初每人还能有一点活动的地方，随着一群贵人走进来，瞬间挤占了大量空间，普通百姓只能人挤着人，身子挨着身子，呼吸都困难起来。
山洞里火把的光似乎都暗淡了许多，众人奔波惊吓了一天，也都疲累不堪，很快昏昏欲睡，偶尔传出几声痛楚的抽泣。
就在此时，山洞入口处传来一声低吼，就像惊慌的野兽发出的悲鸣，一下将所有人惊醒。
“帝江的恶魔来了！都别出声！”
山洞很快被从外面封死，所有人包括守卫首领都仓皇的躲进了山洞中。
洞中顿时一片鸦雀无闻的寂静，惊醒的众人瑟瑟发抖的挤在一起，互相呆呆望着，却是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在这一片寂静中，一阵隐隐兴起的轰隆声，从远至近滚滚而来，整个山洞渐渐震颤起来，灰尘土块儿簌簌的从洞顶落下来。
所有人都随着那声音一起颤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整个洞穴都在颤抖。
那是熟悉的钢铁洪流的马蹄声！
沉重坚硬，每一下似乎都踏在众人心上，仿佛要踏碎世间的一切，将他们踏碎在尘埃里。
时间从来没有如此漫长。
当轰隆隆的声音渐渐远去，人们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随后众人蜂拥拜倒在大猿神神像下。
乱纷纷呼道：“感谢猿神保佑！感谢猿神保佑！”
充满了虔诚的崇敬和喜悦。
“拜猴神？拜它有什么用？它若真的灵验，我们怎会落到这般田地？我们祖祖辈辈给了它不知多少供奉，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摆在供桌上，但它是如何保佑我们的？我们现在是什么下场？”
这一嗓子犹如惊雷，一个黑塔般的莽汉，提着斧头穿过人群，一斧就将大猿神的三颗脑袋给劈了下来。
那头颅落地，瞬间就摔成了三瓣，在地上不住的翻滚着。
所有人都呆住了，琉生也大吃一惊。
洞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莽汉随后一脚将猿神头颅踏成齑粉，腾起一阵烟尘就消散了。
“那些身穿甲胄，纵横来去的神兵，他们才有神的照拂，你们都看到了，他们头顶都有帝江的神念护佑，我们比任何人都虔诚的供奉猴神，但现在，我们的神在哪里？”
“猿神弃我们如敝屣，任由我们被屠戮，你们竟然还拜他？”
牛山村的百姓都朴实木讷，并不清楚杀自己的人是些什么人，更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要来屠村。听了这莽汉的话，才有些明白。
众人都呐呐不言，半晌马长峰问道：“依你说，不拜猿神，又靠谁来保佑我等？”
那壮汉哈哈大笑，用斧子指点着马长峰：“枉你为父母官！你拜了猴神，大猴子可曾保护过你？”
“猿神既然不能保佑你们，不如砸了他的神像，谁能保佑我们，我们就拜谁！帝江那般强大，我们不如转拜帝江！这样一来，也免了外面那些神兵的屠戮！至少保得住性命！”
洞穴中的人们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犹疑不定。
洞中的空气一时有些寂静。
忽然有人伸手扯掉了自己脖子上的大猿神神像，摔在地上道：“你说的对，大猿神不能保佑我们，我们就拜帝江为神！”
仿佛会传染一样，接着也有几个人纷纷把猿神神像从脖子上扯下摔在地上。大猿神是他们祖祖辈辈的信仰，若在平时，猿神的神像是要好生供养，绝不能蒙尘的。
但现在大猿神的神像被践踏在土里，几乎粉身碎骨。
那黑塔般的大汉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微不可见的向那群圈占了大片区域的贵人看了一眼，贵人们则投来赞许的目光。
随后他又举起斧子大吼道：“砸烂了这狗屁猴神！”
随即他身先士卒，带领几个人先冲上去，其他人见状想想惨死的亲人，这一天的遭遇，一时也都群情激奋，跟在后面一起冲了上去，不知几百千双手，转瞬间就将那尊泥塑的大猿神雕像捣成了碎片。
一片蒸腾的尘埃中，所有人都发泄着心中的怒火，每双眼睛都喷吐着火焰，仿似化为了一头头妖魔。
随着神像的粉碎，所有的人似乎都长出了一口气，有种似乎复仇的味道。
只有琉生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这些人，这些发狂的人中就有牛山村的村长，那个对大猿神比谁都虔诚的人，从小他们因为童言无忌冒犯了大猿神，不知受过他多少次呵斥。
此刻，他挥舞着手杖，却像比谁都用力。
这些面孔每一张都狰狞丑陋。
原来，信仰是这么个不值钱的东西。
琉生虽然不愿再信奉猿神，却无法相信眼前这些人会转投帝江。
帝江是谁？
琉生不知道！
但琉生知道是帝江的军队杀了他的母亲，杀了这些人的至亲，毁了大家的家园。
帝江是凶手，是仇人！
这些人竟然要去供奉仇人为神？
这是背叛，背叛的不仅仅是大猿神，更是对死去的亲人的背叛。
琉生觉得，如果不是这个世界疯了，就是他疯了。
此时，又有一双冰凉的小手不停的揉着他的脑门。
他转头，看到十八关切的眼神，正担忧的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