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2年4月26日,归绥城(今呼和浩特市)。
“这个时期,蒙古诸部主要分为三大部分,西边的卫拉特诸部、漠北的喀尔喀几部,以及漠南蒙古。”黑衣卫宣节校尉(少校)周占峰瞥了一眼队伍两侧缓缓而行的数百满蒙骑兵,幽幽地说道:“准噶尔统一了卫拉特诸部,清虏控制了漠南,唯有喀尔喀尚游离于两方势力之间,左右摇摆,寻机想卖个好价钱。听闻,准噶尔在征服叶尔羌汗国后,准备用兵哈萨克汗国,争夺巴尔喀什湖一带丰饶的草原牧场。若是准噶尔巩固了侧后,灭了西边几个汗国,必然会转头向东,兵进喀尔喀,统一整个蒙古。在这般情势下,清虏只能与准噶尔拼个你死我活了。”
“长官,那我们是准备对清虏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扶持吗?然后,让他们与那个准噶尔汗国拼个两败俱伤,以便秦国坐收渔翁之利?”黑衣卫仁勇校尉(中尉)何应良低声问道。
“是否扶持,且看此次考察过后再行定夺吧。”周占峰笑了笑,轻声说道:“至于,秦国想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若是,准噶尔与清虏打到最后,其中一方战而胜之,且吞并了另一方所有的势力,难保不会迅速膨胀起来,变为一个巨大的草原帝国,然后在秦国身上重演一次金蒙之事?”
“长官以为,准噶尔和清虏,谁的胜算大一点?”
“准噶尔那边,咱们谁都没有过去实地查看一番详情,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实力如何。但据说,他们在占据了西域后,不仅扩大了汗国的统治区域,增加了税源地,还扩充了兵源。借助于丰裕的财力,准噶尔得以能生产制造精良的连环锁甲。同时,准噶尔利用天山南路和中亚地区拥有的诸多工匠制造大量火器,训练并装备于士兵。准噶尔军队的火器装备率应该不低,实力当不容小嘘。”
“而清虏,这么多年来长期与秦国保持武装对峙,更是受到严格的边贸封锁,物资、军械,以及人口根本无法做到有效补充,可以说是出于长期的失血状态。”周占峰摇头说道:“你瞧瞧那些护送我们的满蒙骑兵,身上的衣甲陈旧而破损,手持的武器也多为长矛刀剑为主。估摸着,当年从中原逃出时携带的大量火器早已不堪使用了。所以,我认为,清虏在撞上西来的准噶尔时,可能会遭遇很大的麻烦。”
“可是,这几年,清虏一边保持与秦国武装对峙,一边抽出大量的精力,潜心经营喀尔喀,好像取得的效果还不错。喀尔喀诸部中,土谢图汗和车臣汗两部就与清虏保持了非常密切的关系,虽然不像漠南这般满蒙一体,但在政治和军事上对清虏颇为依赖。这两部还与亲准噶尔的札萨克图汗长期对立,双方不断发生小规模的冲突,在清虏的支持下,隐隐占据上风。若是清虏趁准噶尔无暇东顾之际,先行统合了整个喀尔喀蒙古诸部,未尝没有与准噶尔一战的实力。”
“可问题是,清虏在面对秦国从辽东、河北、山西、陕西,以及甘肃等边防军镇数千里的军事威压下,如何能倾力去整合喀尔喀蒙古诸部?”周占峰说道:“数年前,清虏伪帝康熙领兵征伐喀尔喀,让李定国寻机抓了一个破绽,集大军攻入漠南,虽说没有攻陷归绥,尽俘清虏首脑人物,但也对清虏予以沉重打击,损失人口、物资、牲畜无数,使其好几年都没缓过劲来。以至于现在,清虏在用兵时,一直都小心翼翼,轻易不敢倾巢出动,以免再被秦军所趁。”
“两位齐国贵使,再行三里便是我大清临时行在归绥城。都统大人有令,全军于此稍事停歇,整理行装,净衣洁面,准备入城。”这时,一名满洲八旗骁骑校策马奔至两名齐国黑衣卫使者面前,大声说道。
停歇的地方位于一处海子边上,附近有数千帐牧人聚集,成群的牛羊和马匹在刚刚露出的青色草地上悠闲地享受着春天的盛宴。骑马奔驰的牧人远远地围聚在队伍附近,好奇地看着其中两名身穿黑色军服、头戴大盖帽的军人,猜测着他们的来历。
“他们是……是齐国的黑衣军!”一些年纪稍大的旗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地高声呼道:“……是齐国人来了!”
数十年前,在山东登莱,在南京城,在河北永平府,在辽东,以及在朝鲜,就是这些身着黑色军服的齐国黑衣军,将我大清八旗甲兵打得丢盔弃甲,损兵折将,栽在他们手里的王公贝勒、督抚总兵,以及参领、佐领等将官数以百计,损失的八旗军兵更有数万余,可谓是我大清唯一的克星,最大的苦主。
这天杀的齐国黑衣军,怎生突然出现在漠南地区?
一些心有余悸的八旗老人,不由下意识地踩在马镫上,举目向四周眺望,唯恐从某个方向突然杀来一支齐国黑衣军。
“都统大人,那两名齐国使者正在用纸笔写写画画,是否予以禁止?”一名参领走到带队的满洲八旗镶蓝旗副都统岱春面前,小声地禀报道。
“且由他们。”岱春扭头瞥了一眼正坐在海子边的两名齐国黑衣卫使者,冷然说道:“待到了归绥城,见了皇上,再行定夺。此时,暂不可得罪他们。咱就不信了,他们还能将这沿路观察到的地形地理都给描绘出来,带出草原?哼,领走之时,自当要搜捡一番,细细盘查,以免露了我大清的虚实!”
岱春年约三旬许,御前一等侍卫出身,早年跟随我大清朝廷出奔京师,避至漠南时,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龄,自然未曾亲身体会齐国“黑衣贼军”的铳炮犀利,更未直面其兵锋,心中倒没有任何忌惮畏惧之心。
几天前,他带着五百余满蒙骑兵,在大同长城北侧接到从内陆回返的额尔岱等一行人,其中便有这两位齐国黑衣卫军官。要不是熟知额尔岱身上有皇上亲赐的一等子爵兼一云骑尉爵位,更是蒙古八旗镶红旗都统之职,就凭他带着两名齐国黑衣卫军官,差点就以为他们已经投了秦国,还勾连了齐国。
闻知他们此行辗转中原数个省份,行程数千里,除了探查大量的秦国内政、经济、军事等情报信息外,还通过罗氏子弟联络到了驻登州的齐国皇室成员,与之进行了一番接触,以期获得齐国给予一定的军械和物资支持。随行而来的两位齐国黑衣卫军官,就是奉其上官的命令,前来归绥,考察我大清所处的形势以及据有的实力,以确定是否予以支持和援助。
话说,这几年我大清困守漠南,日子是愈发艰难了,尤其是七年前,几位大清皇商被秦国军方一锅端,整个草原便断了物资供应,仅靠十余年前掠来的数千汉人工匠,敲敲打打,勉力支撑。
尽管,我大清不时派遣精悍八旗官兵侵入汉地,欲图掠些物资和人口,补充损耗的实力,但在秦国的严密防御下,其实每次所得甚少,甚至有时候还会遭到秦国边镇的强力反击,损失不少旗丁。相较于拥有无穷无尽人力的秦国,我大清即使在小规模的冲突中损失轻微,那也是得不偿失,让人无法接受的。
要知道,草原上气候环境恶劣,物资贫瘠,婴幼儿的死亡率非常高。一名合格的八旗甲兵,辛辛苦苦培育十几年,却被秦国军兵凭坚垒以火器轻而易举的击杀在野外,想想就让人脊背发凉。
因而,在汉地界内,但凡遇到稍有武力的堡寨、村屯,只要能造成人员损失的情况下,我大清八旗官兵一般是不愿倾力攻打的,就算斩首数百,抢得几十口锅,百八十铁盆,但有官兵伤亡,那也显得极为不划算的。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大清八旗就非常惜命,畏于战阵,不敢与秦国直面以击。三年前,秦国在“意外”获得了青海、甘肃、乌斯藏等大片领土后,陡然气焰嚣张起来。他们从张家口、大同两个方向出兵五万余,意图拔除绥远城(今乌兰察布市),并于此嵌入一枚重要的楔子,进而威胁归绥。
我大清为此集结万余精锐满蒙八旗骑兵,不断强袭秦军行进队列和后方补给,最终迫使秦军后撤,粉碎了这次声势浩大的进攻,斩首四千六百余,极大震慑了秦军,使其未敢再次组织这般规模的军事进攻。而我八旗官兵也在此次战斗中,付出了一千两百多人的损失。
在与秦军中小规模的游斗和拉锯作战中,八旗官兵是愈感吃力。因为,对方的火器装备是越来越多,更兼有那种马拉小炮随行。若是正面以敌,虽然我八旗官兵凭借弓马娴熟和骑兵的强大冲击力,可以击溃两倍以上的当面之敌。但付出的伤亡,却是极为惨重,交换比往往达到1:2,甚至有时会高达1:1。
一想到汉人庞大的人口规模,以及源源不断的军队补充能力,我骁勇善战的八旗官兵哪能这般跟秦军拼消耗!
是故,在这些年的缠斗中,我大清官兵但凡没有十足把握,并且不能避免更大的伤亡的情况下,是很少与秦军正面交战,而是充分借鉴昔日蒙古人的作战方式,即高速机动性,长途大迂回,以及长途奔袭作战和避实击虚,分进合击包抄等骑兵战术。
但是,让大清所有八旗官兵最为忧虑的是,随着数年前秦军控制了甘宁、青海等西北地区,由此获得了充足的马匹资源,使得秦军的骑兵数量正在以每年三五千骑的速度增加。假以时日,待秦军拥有数万骑兵时,我大清八旗据有的高速机动性将大打折扣,优势不再,恐将面临对方铺天盖地地全面进攻。
那时,我大清将何去何从?——
“索额图,罗刹人怎么说?”康熙帝盘腿坐在软塌上,将手中的清茶放在矮几上,面带期望地问道。
“皇上,罗刹人现在也是自顾不暇,对咱们的要求根本置于不顾呀。”大清一等公、太子太傅、议政大臣赫舍里·索额图哭丧着脸,神色灰败地叩首奏道:“罗刹人位于北海(今贝加尔湖)东侧的乌金斯克城堡(今俄罗斯乌兰乌德市)已被那渤海国攻陷,其地区督军府所在地伊尔库茨克也是岌岌可危,正在紧张备战,但其情势恐不容乐观。而罗刹国在他们国土的西南边也惨败于一个被称作为奥斯曼的国家,损失官兵数万人。如此,他们那里能抽的出手来跟我们一起去夹击准噶尔汗国!”
“嘶……”康熙帝不由倒吸了一口气,“那渤海国一干叛逆竟能势大如斯,连败罗刹人?”
“回皇上。”索额图抬起头来,嘴角满是苦涩,“奴才费时大半年,于那罗刹国所辖数座城镇走了一遭,发现他们统治境内,人口极为凋零,规模稍大城池,居民人口也不过数千余,小型堡寨城镇,仅有数百人不等。而那些渤海国叛逆,数十年来,不断从辽东、朝鲜掠取人丁,再加之同化吸收无数地方土著之民,已拥人口二十余万,在地广人稀的岭北之地,妥妥人口大国。他们有齐国、北明持续提供之火器,论武力的话,丝毫不亚于罗刹人。”
“也就是说,应对准噶尔的威胁,罗刹人是指望不上了?”康熙神色严峻,盯着跪在地上的索额图,一字一句地问道。
“皇上,至少在短期内,罗刹人怕是指望不上。”
“太傅大人,为何不顺道去那渤海国走一遭?”旁边侍立的太子太师、领内大臣纳兰·明珠突然插口问道。
“渤海国,乃我大清叛逆,如何能与之交连沟通?”索额图不屑地说道:“二十年前,先帝在位时,曾一度招安沙尔虎达之流,却遭逆贼断然拒绝。如今,其子巴海主政,桀骜不驯,于岭北之地,大肆攻伐,气势极盛,若是贸然前往,岂不是自取其辱?”
“此一时矣,彼一时矣。”明珠轻声说道。
“嗯?……”索额图瞪着明珠,“相隔二十余年,能有何不同?”
“索额图,明珠说得不错,咱们是该再次接触一下那渤海国。”康熙心中一动,意味深长地说道:“若是准噶尔进入喀尔喀,可就距离北海不远了。这对渤海国而言,未必会愿意看到身边出现一个统一而强大的蒙古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