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1年6月3日,三宝垄。
相传,在数百年前,郑和的船队驶抵爪哇岛时,副使王景弘病得很严重,船队被迫停泊于三宝垄。郑和率众登岸,发现一个可供栖身的山洞,遂留下十名随从,一些药物、食品和一条船,将王景弘安置于洞内疗养,然后继续航行。
待王景弘病好后,率随从垦殖建房,与当地女子通婚,并传播华夏文明和郑和事迹,人丁渐繁,终成市镇。由于王景弘及随从去世后皆葬于斯,因名之三宝垄。当年郑和登陆的港湾,也命名为三宝港。
乾武二十八年(1670年),齐国征伐马打兰素丹王国,破其都城,俘其国王,拆分其国,割占其土。三宝垄从那时起,便成为齐国诸多海外领地之一,与广宁(今印尼爪哇岛西部地区)、海安(今泗水市一带地区)等地统一纳入开化总督区辖下。而该地的名称,自然也继续沿用了三宝垄之称。
三宝垄此前便是马打兰素丹王国位于中爪哇地区最重要港口,齐国接手后,经过一番大力改造,修建了水泥码头和栈桥,还建起了大片的仓库,使之成为该地区最主要的农产品和手工业产品集散地。
这里气候湿热,全年降雨量达2000毫米,再加之土地肥沃,开辟了大量的种植园,主要种植稻米和甘蔗,以及零星的椰子、烟草。其中,犹以甘蔗产量最甚,当地也开办了几家蔗糖加工厂,成为三宝垄仅有的经济支柱产业。
不过,随着汉洲本土对当地土人苦力需求数量日益激增,造成本地经营的种植园开始面临劳力短缺的窘境。
这些种植园主们,一边通过贿赂或者强迫手段,从内陆马打兰王国境内“招募”土人,充为种植园苦力,一边利用劳务“中介”,从安南、暹罗、柬埔寨等地,积极引进外地劳工。
相较于齐国人在对待“劳动用工”上面还稍稍讲究一点吃相,卫国、顺国及吕宋(郑氏)等几个藩属国就显得有些肆无忌惮。他们在各自境内强掠大量土人为奴,役使他们挖矿、伐木、开荒、筑路,以及修建城市、堡垒,用他们的累累尸骨,快速筑建起国家发展的根基。
在婆罗洲的顺国,甚至还屡屡挑起与邻近的文莱和班贾尔的战争,除了想扩张其领土外,最重要的目的还要掠取更多的土人奴隶,以弥补国中人力的不足。
要不是齐国明文法律规定禁止蓄奴,一穷二白的顺国都想将掠来的大批土人奴隶发卖给齐国,赚取一点可怜的辛苦费。其实对于明文禁止蓄奴,这丝毫难不倒那些心思九转的种植园主。他们可以借用种种理由,想法设法地去规避蓄奴和人口买卖的各项禁令,从而肆意地引进众多高性价比的“劳工”。
作为海外领地,三宝垄地方政府自然拥有较大的自主权和便宜权,对辖区境内或明或暗的种植园奴工,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能给地方创造财富,贡献税收,些许“瑕疵”暂且无论。
要知道,不论是哪届内阁政府,其执政的着力点永远都是本土建设,一些比较敏感和重要的产业,根本不会落到海外领地上面,纯粹就是一个往本土不断输血的地方,以维持强干弱枝的政治正确。
当然,为了保证对这些海外领地的控制力,内阁政府在移民方面也稍稍予以了一定的倾斜。在齐国割取三宝垄后,在不到十年时间里,便陆续朝此地移民两万余,若是加上最早占据的广宁和海安两地,整个开化总督区人口规模已超过八万余,深深地嵌入这座富饶的岛屿,彻底将其吞并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目前,齐国在这座岛上建立了三种占领制度,直辖领地、羁縻领地和藩属土邦。直辖地占整个岛屿总面积的五分之一,控制的总人口在六分之一左右。直辖地由内阁委任总督,掌握最高权力,各级官员也均为齐国人,法律、制度及习俗皆同本土一致。
羁縻领地,一般是三大直辖领地的周边土邦地区,境内保留部分王公和部落头领的特权地位,让他们担任各级殖民机构的官吏,大政方针皆由齐国顾问制定并监督执行。
藩属土邦,主要是仍存立于岛上的马打兰、井里汶、梭罗、日惹和布拉姆邦等五个邦国。它们名义上是“独立的”,由各邦素丹国王统治,但齐国派驻的顾问和参谋团却拥有极大的权力。他们可以直接干预王位继承,监督与齐国签订的各种约束性条约的实施。
十一年前,齐国以十几名商人和数百名华人遭到土人杀害为由,悍然侵入马打兰王国,在极短的时间里,大破马打兰王国军队,攻占其都城,将素丹国王阿莽古拉特一世俘获。为了以示惩戒,除了将马打兰王国分拆成两个邦国,并割让大片领土予齐国和几个附属邦国,还把阿莽古拉特一世废黜,押送至长安谢罪。
原先被阿莽古拉特一世废黜的嫡太子莽查,重新被齐国扶立为素丹国王,是为阿莽古拉特二世。相较于父亲执政风格强硬,谋求国家独立地位,阿莽古拉特二世却表现极为懦弱和顺服,宛如齐国人的傀儡,在位十年里,不断向齐国妥协退让,签署了一份又一份合约,使得齐国几乎把持了马打兰王国的所有事务。
在齐国人的暗示下,对于马塔兰素丹国的支柱——真神教神职团体,阿莽古拉特二世对其实行严格的打压和限制政策,以尽量削弱真神教对普通民众的影响力。以致于当时坊间很多人谣传阿莽古拉特二世很可能接受了“齐国人的宗教”——因为这个对“苏南”们非常严厉的国王陛下,在大众的口耳相传中,在宫廷里享用东方式食物、穿着东方式服饰,喜欢饮用蜜酒和烧酒,而且带头学习汉语,提倡东方的文化与艺术。
面对齐国人的殖民压迫,以及严苛的宗教管束,十天前,一场以驱逐齐国殖民势力、恢复真神教统治为名的反齐民族起义,在马打兰王国谏义里地区爆发了。
起义军得到当地农民的广泛支持,其辖区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扩大,并占领了谏义里。他们袭杀当地附庸齐国的部落头领,解放奴隶,并将缴获的财物分发给无数衣食无着的农民和奴隶,很快就将军队扩编为一万两千余。
在武装起义爆发后的第一时间里,齐国开化总督区随即进行了广泛的军事动员,驻海安、三宝垄的两个混成营也进入了战备状态。但除此之外,齐国人再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只是冷冷地旁观这场武装起义的发展态势。
据黑衣卫驻开化总督区的探子回报,起义军的首领是一名叫苏拉巴蒂的巴厘人,在一次巴厘王国内战中被俘,卖给了荷兰人,送到巴达维亚当奴隶,后来又在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军队中当兵,并一路做到了一个小军官——此时的荷兰军队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由类似苏拉巴蒂的解放奴隶充军,一旦逃跑就会重回奴隶身份,因此大多数奴隶军队对荷兰人极为忠诚。
在东印度公司服役期间,苏拉巴蒂因不堪忍受荷兰军官的凌辱,带领自己的数十名同伴,在勃良安起事,反抗荷兰殖民者,结果不出意外地被荷兰人击败,逃入山林,不知所踪。
如今,这个苏拉巴蒂竟然蹿到了马打兰王国,还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齐国人便有些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受到荷兰人的怂恿和支持,跑到这里来跟我们捣乱。
直到昨日,荷兰东印度公司派了一位高级代表前来三宝垄,面见齐国驻开化总督詹子炎,极力分辩谏义里地区爆发的土人武装暴动与荷兰人没有丝毫关系。甚至为了自证清白,东印度公司愿意派出八百名武装部队,随同齐国驻军共同剿灭这些土人暴民。
想想也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据有的东方据点,皆在齐国攻击范围内,要是有什么不轨举动,立即可以将他们经营了八十多年的殖民势力连根拔起,使得整个东印度公司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再者说了,随着双方贸易关系的日渐深入,彼此之间经济关系差不多是深度绑定,荷兰东印度公司与齐国的贸易额,占据整个公司贸易额的五成多。就算是看在钱的份上,荷兰人也没理由做出这等疯狂之事。
开化总督詹子炎接受了荷兰人的解释,对于他们的派兵请求,则予以婉拒。
这可是我齐国人的“内政”,哪用得着外人来插手。
当下,詹子炎命令马打兰王国出动军队直扑谏义里,务必要将该地叛军阻挡在利曼山一线,勿使其蔓延祸乱至更广的地区。
同时,派出使者前往马都拉王国、日惹王国、布拉姆邦王国,命令上述三个藩属国立即集结军队,朝谏义里地区汇集,配合齐国驻军,全力清剿叛军。
就在齐国人磨刀霍霍,准备对暴动的土人大开杀戒,以警示岛上所有潜在的反齐势力时,一位来自马打兰王国都城苏拉卡尔塔(今印尼爪哇岛梭罗市)的真神教派长老来到三宝垄,拜访了詹子炎。
“血腥的屠刀,永远无法平息教民内心无尽的躁动和反抗。”希达·亚特郑重地说道:“在这个世界上,唯有伟大的安拉可以拯救人的心灵。我在此恳请仁慈的总督阁下,减少非必要的杀戮,同时能给予伟大的真神教相应的政治地位,勿要强行打压和削弱。否则,你永远不知道,在真神信仰之下,无数的教民会爆发出怎样的力量。”
“我们需要秩序,一个稳定而和谐的秩序。”詹子炎冷冷地说道:“任何掀起暴乱和破坏秩序的行为,都将被无情地镇压。若是,你代表谏义里地区暴乱的叛军,我想你的劝说,没有任何意义。所有人必须无条件地放下武器,主动投降,如此,才能避免更大的杀戮。”
“不,我代表的是真神,是无所不知的安拉。”希达·亚特弯下腰,右手抚胸说道:“尊敬的总督阁下,严酷的暴力镇压,只会助长新的暴力,从而让富饶的爪哇大地充满血腥和污秽。另外,你们过度地削弱我们哈乃斐派,将会导致更为激进的罕百里派占据教民的内心世界。这对你们齐国人而言,将会是一个巨大的灾难和无休止的麻烦。”
哈乃斐派与马立克、沙斐仪、罕百里学派并称为真神教逊尼派四大教法学派。最早由8世纪艾布·哈尼法教长所创。该派在创制教法律例时,主要以《孤南经》为据,审慎引用圣训,重视类比和公议。
而且,该教派对类比和公议的运用比较灵活变通,尤为强调执法者个人的意见和判决,故以“意见派”、“温和派”著称。该派在释法时,重视教法的精神而不拘泥于教法词句,认为在特殊情况下,以教法官的判定为优先原则,作出更近于公正的判决。该派主要盛行于奥斯曼、阿富汗、北非、印度、中亚等地。大陆西北地区的绿绿,也大多遵奉该派学说。
而罕百里派则主张教法必须严格依据《孤南经》和圣训,并认为广泛搜集圣训,可作为教法的补充;不反对“公议”原则,但以运用先知门弟子已有的“公议”为限;认为“类比”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解决诉讼问题的权宜之计,反对按个人见解创制新法例。
罕百里派对君主制度更具挑战性,同时也对非真神教群体更具强烈的排斥性,执行教法更为严苛,还非常容易蛊惑底层民众去暴力反抗他们眼中“礼崩乐坏”的各土邦素丹和齐国、荷兰等外来殖民势力。
“所以,你们这个……哈乃斐派可以安抚人心,避免暴乱的进一步蔓延和扩大。”詹子炎沉吟了半响,意味深长地问道:“假如,我们全力支持你们的话,使你们完全掌握宗教解释主导权,那么某些真神教义可以用类比和公议的模式加以调整和改变吗?”
“……”希达·亚特的脸上显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尊敬的总督阁下,无所不能的安拉会根据世事的变化,是可以做出某些符合经义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