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0年5月3日,沧州。
大清和硕敬谨亲王爱新觉罗·尼堪(努尔哈赤之孙、褚英第三子)端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目光梭巡着厅中二十余位满汉将领,神色凛然,不怒自威。
去年,随同皇父摄政王多尔衮、英亲王阿济格征大同,讨伐叛逆的姜瓖,在攻克了山西部分州县,遂围困大同数月,使城内食尽,“兵民饥饿,死亡殆尽,余兵无几”。待10月底,守将杨振威等人斩杀姜瓖及其兄弟首级,献城投降。
主帅阿济格入城,恨城内兵民固守,下令屠城,除杨振威的官兵家属外,“官吏兵民尽行诛之”,“隳其城睥睨五尺”,邻近各府、县等地区亦遭屠戮,史称“大同之屠”。而尼堪作为定西大将军,阿济格麾下先锋,率部更是杀人盈野,屠尽大同全城居民。
4月中旬,多尔衮下令大军秘密集结,以尼堪为主帅,准备往攻山东、登莱,欲彻底消除这块京畿之地的掣肘大患,覆灭明朝余孽。
一周前,尼堪领六千八旗精兵入驻沧州,在此暂时休整,并等待后续兵马汇集于此。两日前,乌真哈超的三十余门火炮随同大量的后勤辎重抵达城中,使得整个沧州汇聚了三万五千余清军,其中就包括组建不到两年的火枪部队和朝鲜提供的一千五百名鸟枪兵。
今日,尼堪升帐聚将,准备商议讨论大军下一步的行止。
“大帅,这有啥可议的。咱们奉摄政王之命,攻打山东、登莱的永初小朝廷。如今大军齐集于此,自然一路平推过去就是。”贝子尚善开口说道:“咱们过德州,攻济南,先将这座山东重镇夺回来,然后掉头向东,击淄博、青州,一路杀到登州,捉了那个永初伪天子。如此,彻底解决这心腹大患!”
厅堂中的一些将领闻言,均点头称是。走德州,攻济南,一路上都是平坦官道,有利于大军通行和后勤辎重的补充。如今,我大清集北方数路精锐兵马,可不就该以堂堂之阵,一路平推过去嘛。
尼堪面容沉静,只是听着众人分说,
多罗贝勒拜音图见尼堪对尚善的建议不发一言,情知不满此策,随即起身说道:“大帅,若是我军攻济南,伪明军队必然不敌。倘若对方弃城逃跑,然后一路退回登莱,凭借坚城固守,恐怕会对我军速战,大为不利。以我之见,莫若直接走滨州利津,斜插至潍县(今山东潍坊市),断伪明济南、淄博、青州之后路。然后驱大军,以迅雷之势,直扑登莱,捣其腹心,以尽全功。”
“大军突袭伪明后路,自然是一個快捷的法子。但如此高速行军,攻城火炮却是不易携带。若是攻至登莱,遇到伪明据坚城而守,我等大军岂不是只能顿兵于城下,并且还会遭到辎重后勤断绝的风险?”尚善反驳道。
“打仗哪有不冒风险的?”拜音图说道:“需知我大军秘密集结,就是要打伪明一个出其不意。若是先攻济南,再往东攻淄博、青州、潍县,一路平推至登莱,焉知不会给对方留出足够的时间聚集兵力并层层阻击我军?另外,军中有十余门轻便火炮,可用骡马拖拽前行,即使遇到一两座所谓坚城,也不是不能以此破城克之。”
“我觉得多罗贝勒的法子不错,以精锐轻兵突袭敌后,直捣腹心,虽然有些冒险,但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而且,如此快速突进,定然会打乱伪明的军事部署,使其前后失据,难以兼顾。”一等阿思哈尼哈番、礼部尚书阿哈尼堪比较赞同拜音图的建议。
“可若是据登莱的那个齐藩以舟船之利,趁我大军袭掠登莱时,再断我后路,绝我后勤补给,那该如何?”尚善说道。
“只要咱们动作够快,迅速攻占登莱几个重要城池,获得所需补给,自然不怕他们再断我后路。”拜音图说道:“再者,我大军完全可以分成两部,以轻军攻占潍县后,直袭登莱腹心;另一路大军在攻克济南,然后一路往东攻击前进,如此,必然让伪明前后难以兼顾,或可不战而溃敌军!”
“……”
“我意已决,诸将都无须再论。”尼堪霍然起身,挥手制止了诸多将领的争论,“端重亲王博洛,你领大军走德州,往聊城,佯若至河南、湖北之势。趁济南伪明守军不备之机,迅速东向强攻济南。破之后,不得停留延误,迅疾往东再攻淄博、青州。”
“拜音图,你领四千骑兵,经滨州利津,直扑潍县,若能克城,自然为好。若无法攻破潍县,则领骑兵封锁潍河以东,不准任何消息传回掖县(今山东莱州市)。本帅自后亲督火器营和炮营随后跟进,以为后援。”
“此战,诸将需同心戮力,不得懈怠,定要毕其功于一役。若有贻误战机,畏缩不前者,定斩不饶!”尼堪眼睛扫了一圈在座的满汉八旗将领,“山东、登莱被伪明窃据数年,所据之民皆为逆贼,若往攻城池以武力抗之,皆可屠灭!”
5月8日,登莱,蓬莱县。
码头边停泊着大小船只三十余艘,一队又一队的明军和难民在水手的指引下,正在不断登船,准备例行前往朝鲜攻掠沿海城镇,获取登莱急需的粮秣物资。另外,船队还要将携带的难民转运至虾夷地和东北沿海(外东北),为上述两地开辟的数个据点补充人口。
十余名永初朝廷的官员和将领站在码头上,一边说着话,一边眼睛瞄着那头一脸不豫的齐国驻登莱最高统兵官李发德。
刚才,永初帝带着几名阁臣来到码头,看到李发德后,便与之聊了几句。可是未及一刻钟,永初帝突然拂袖离去,而且面带不快之色。
众人隔得比较远,只是隐隐听到阁老黄道周临走时,有些不满地说了一句,“贵藩薄情,难堪友邦担当,有负万千大明子民所盼”,然后也是一甩手,愤然离去。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齐藩军将是如何惹恼了陛下和阁老,以至于面带愤愤之色,径直离去。可瞧着那个叫李发德的统兵官,也显得有些愤怒的模样,许多人都有些惴惴。难道,我们永初朝廷要与之齐藩生隙,会就此出什么离心之事?
“俺们也是为他们着想,多准备一点后路,怎么反倒以为俺们是要抽他们的根基,动摇他们在大明坚持抵抗的决心?”李发德愤愤地说道:“万一,哪天建奴在战场上得了势,攻破了登莱,他们这么许多人准备往哪里跑?”
“福建、广西好像还在奉大明的旗号。”贺云锋说道:“另外,济州岛也可以算是他们的地盘,距离登莱还更近一点。”
“福建是人家郑芝龙的地盘,永初帝去了,说不定就成了傀儡一般的存在。”李发德摇头说道:“广西虽然大半还在明军手里,可面对大西军和大顺军的攻势下,未必还能坚持多久。济州岛,弹丸之地,若是没了登莱的支持,说不定一个朝鲜就能将他们困死。”
“可他们认为虾夷地太过偏僻,辽东太过苦寒,都非立足强基之地,更不要说作为以后反攻大陆,恢复大明的龙兴之处。”
“可是,以俺来看,去年那般好的形势下,大明都未能抓住机会,趁势反攻,恢复河山。如今,江西的金声恒、王得仁败亡,广东的李成栋身死,湖广的何腾蛟被俘遇害,以及大同的姜瓖被屠灭,现在再看看,奉大明旗号的地方还剩下多少?”
“是呀,清军若是腾出手来,说不定就集结大军,再攻登莱。那时,我们还能打的退他们吗?若是我们军力被荷兰人全都牵制在南洋,本土恐怕就抽不出多少力量来支援我们了。”
去年为了应对爆发的汉荷战争,齐国先后从登莱抽调了六个连的陆战队兵力和三个营的自救军返回本土。如今,整个登莱地区和长山岛上,一共才驻扎了两个连的陆战队和一个连的炮兵,人数不到三百,再辅以武装乡兵五百多,只能应付一些中小规模的战斗。
适才,永初帝就在李发德面前指责齐国不顾大明危局,轻易撤回陆战队和火炮人员,以至于明军缺乏必要的战场统治力,去年预谋许久的北伐攻略,最终止步于济南和济宁。而且,也没有对山西战场形成有力的牵制,以至于姜瓖被杀,大同被屠,使得清军在北方的压力骤然一松。
另外,永初帝还对齐国如此不遗余力的鼓动登莱向虾夷地和辽东沿海迁移居民和开辟据点,颇有微词。他认为,大明的根基在神州之上,不该耗费太多人力物力开辟海外据点。而且,这般做法,对整个登莱上下也会造成一个不好的感觉,那就是所有人都觉得,大明似乎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所以才很急切的铺设几条后路。既然如此,那么在面对建奴大举入侵的时候,登莱军民还会奋勇抗击吗?
作为大明的君王,永初帝表示,即使在大陆最后面临败亡之际,他也会追随先帝崇祯,以身殉社稷。
“其实吧,我觉得永初帝考虑的挺有道理。”贺云锋说道:“面临绝境之时,大明若无敢战死战的决心,即使逃到了虾夷地,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迟早也会败落下去。”
“可本土给俺们的命令就是,尽量保住大明的永初政权,为保后路,还要在东北沿海,虾夷地为他们占据更多的存身之地。……或许,这是为做最坏打算而安排。当然,人只要活着,才有一切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