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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夕阳悬挂在在枝头, 映红了宫墙。禤景宸的车驾驶入了长长的宫廊, 在南宫门前停下。她没有回到朝晖殿, 一回到深宫中首先去看的便是被押到南宫地下囚牢的特殊犯人。

此人正是那夜行刺钟离幕的念望。昨夜钟离朔问及刺客时, 禤景宸只是告知她乃是死士所为, 将事情推到了钟离程身上。实际上,在没有得知真相之前,禤景宸也以为此乃钟离程的手笔。

可是在得知念望所为,并且对方昨夜传信要见钟离朔时,禤景宸就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的注意了。况且, 昨夜监天司的司命说昨夜念望是先去见了钟离程, 诱发他身上的连理枝后,才去刺杀钟离幕的。

他们二人中的都是毒,且如果没有解药, 都难逃一死。钟离程乃是命不久矣之人, 可是念望还是亲自动了手。尤其是在钟离程醒来之后, 将念望在中州辅佐中州王多年的事情抖出来之后,禤景宸已明了念望与钟离皇室有恩怨纠葛。

因此, 在他提到钟离朔的时候,禤景宸提起了一颗心。

幽暗的底下囚牢中, 穿着白袍的念望被架在了隔绝五行的刑架上。夕阳的光辉自一角缺口漏下,与室内幽暗的灯火混在一起, 照亮了念望那一头已经全然雪白的发。

禤景宸走到离他一丈开外的地方, 屏退了侍卫, 看向了被钉在刑架上仍旧身躯挺拔的念望。

念望抬眸, 眸光涣散地看向了禤景宸站着的地方,不确定地唤了一声“殿下”

“她不会见你的,念望先生。”禤景宸望着面容枯槁,五感不清的念望,目光犀利,“朕一直很好奇,念望先生的真实身份。”

“钟离程说你辅佐中州王多年,参与了诸王叛乱,显然你应当是中州王的人。可是根据你将钟离程叛逆一事揭穿给朕来看,加之昨夜行刺钟离程与云中王,你应当是与钟离皇族有血海深仇的。可是如此”

她问得犀利,念望垂首,认真地听了好一会,这才分辨出她的意思,说道“帝王多疑,想要取信于你实在是太艰难了,不过,我本来就不打算让你相信我。我所做的,不过是让叛逆交到你手上,然后杀了那两人而已。”

“你很聪明,殿下有你这样的皇后挺好的。”念望笑了一下,眸色晦暗不明,说道“至于你说我的身份,我此前说过了,我是河神啊。我与钟离皇族的血海深仇,其实是我的主公与之有血海深仇。”

“太一门人,都在执行士为知己者死的信条,我亦如此。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替杨望公子复仇而已。”

他的面容已经开始苍老,发丝雪白,说这句话的时候透着一股苍凉之气。

禤景宸皱起了眉头,看着他说道“哪怕背弃君王,背弃信仰,也要执行自己的信条吗”

“我何曾背弃自己的君王和信仰”念望皱起了眉头,不悦地反驳,“我成为河神,不是为了皇帝,而是为了保护杨望公子。你应当不晓得吧,风伯与河神,并不是只有皇帝才能驱使的。帝后一体,皇夫与皇后都可以和皇帝一样驱使两使。”

“我是,为了杨望公子去的。”

禤景宸说道“你若是为了杨皇夫,那么你应当知道当年乃是杨家有反叛之心,毒害皇帝,所以刺帝才会先发制人清理杨家全家。而杨皇夫是无颜面对妻女,才自缢身亡的。这一切都是杨家咎由自取,杨望公子受累,你又为何口口声声说要复仇”

念望一怔,霎时间像是被触怒了什么一样,面目狰狞地说道“什么自缢分明是钟离尘杀的人杨家都是她带人屠的她是为了钟离烟,一切都是为了钟离烟,为了她们姐妹两能在一起,杀掉了所有有所阻碍的人。”

他不会忘记,那个烽火通明的夜里,他看到那柄雪亮的长剑自杨望的身上抽出来,踉踉跄跄地杨望倒在地上,望着钟离尘转身离去的背影,喃喃地问“这算是赎罪了吗”

他的身上全是血淋淋的剑痕,像个血人一样趴在地上。钟离尘满目冷漠,扔掉了手中的长剑。铿锵的一声,像是戳在了念望的心上,还有钟离尘冷冷地那一句,“烟儿不恨你,孤却厌极了你,你今日所受的,乃是你应得的。孤会告诉烟儿,你是自缢死的。”

她说罢,候在一旁的大司命荏苒一挥手,抹掉了杨望身上的剑痕,跟在钟离尘的身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念望想,他本来不会死的,全因钟离尘的那柄剑。

那柄雪亮的剑,斩断了杨家,斩断了杨望公子的骄傲,也埋葬了他的信仰。

“冤有头债有主,以血还血,以牙还牙钟离尘灭了杨家,我拿楚国作为公子的陪葬,有何不可”

他面目狰狞,语气里已经有几分偏执的疯魔味道,冲着禤景宸哑声道“杨家上下七百多口人,楚国钟离皇室加起来也超不过五百人,这还还不上呢”

“所以你就拿百姓来抵,拿江山来抵”禤景宸痛斥,厉声说道“你真是个令人恶心的疯子,念望。若是杨皇夫知道你在他死后毁了一个锦绣江山,不知道你还有何脸面见他。”

杨望一怔,须臾笑道“我不会见到他的,我这样的人,连归墟都去不了。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楚国没了,钟离程快死了,钟离幕也要死了,我也快死了,一切都要过去了”

他长舒一口气,看着禤景宸,说道“我做了自认为我应当做的一切,我这一生没有遗憾了。”

禤景宸以一种怜悯地目光看着他,“可怜”

她知道自己想要的一切,隐约明白了念望的打算,冷声说道“不过,不会有人知道你做了这一切。殿下不会来见你的,朕不会让你见到她,因为你不配”

因为你毁了楚国,毁了她所有希冀的一切,她少年时期的孤苦都是因你一手造成的,这样的人,禤景宸是不会让她出现在钟离朔面前的。

禤景宸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的计划很好,但是钟离程会是担下这一切的人。而且,你给钟离幕下的血蝉蛊,朕早已找到解救之法。若你的复仇是灭了钟离家,那么你注定不会成功了。”

念望面色巨变,他看着禤景宸的方向,想要挣断束缚,“不可能不可能”

禤景宸摇摇头,“没有人知道你对楚国做了什么,一开始就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人,也不会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你不是要复仇吗为主忍辱负重你放心,朕不会让世人知道这个故事的。”

念望是溯北的军师,那么就让他作为军师的身份,死在源州吧。

就当是庆国,与溯北宣战的开端。

禤景宸转身,背对着阴暗角落里的念望,一步步拾级而上。她穿过了幽暗的囚牢,迎着明亮的夕阳,朝外走去。

囚室里,念望在凄厉地咆哮。

囚室外,禤景宸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大司命项斯年,说道“回去给朕测个良辰吉日,好让澜州的军队开拔。”

溯北,应该彻底老实了。

明了她意思的大司命称诺,跟在了她身后,踏着夕阳的余晖,返回了宫中。

入夜,钟离朔用过晚膳之后,与家人坐在一处,轻咳几声,方才说道“父亲,母亲,孩儿欲求娶陛下,你们意下如何”

镇北侯没有什么意外,此刻看着钟离朔伸手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说道“ 你长大了。”

钟离朔笑笑,看着母亲目光灼灼。乐正夫人满头雾水,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儿,还看了乐正颍一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溯儿你怎么突然”

钟离朔腼腆的笑笑,一旁的乐正颍叹了一口气,说道“还能什么事,陛下瞧上阿溯了,阿溯也欢喜她,所以要大婚了啊。”

不过就是一件你欢我喜的小事罢了。

钟离朔看向长姐,长姐也看了她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放心,阿姐替你去求。”

她们三人将西山之事告诉了乐正夫人,终于听明白的乐正夫人说道“那我得赶紧替阿溯准备聘礼了。”

她们都知道,女皇这样的人,只要对上眼了,必然是应允的。尽管乐正溯瞧着年幼些,可是十七岁,也可以成婚了。

钟离朔看着他们热热闹闹在讨论着如何向人讨教筹备婚礼的事情,只觉得胸腔被塞得满满当当,一片温暖。

好一会,乐正颍才推了推她,与母亲说道“母亲,阿溯今晚还要进宫里换个伤药,一会要走的。”

乐正夫人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的看着钟离朔,柔声问道“溯,在家里不行吗”

正说着,镇北侯呵呵一笑,说道“年轻人,粘得狠。”

话音刚落,便有小厮通报宫里来接人了。钟离朔起身,与父母告别。乐正颖送她到门口,便见晦暗的路灯下立着一辆高大的马车。乐正颖拉着她吩咐了几声,有人便从车上下来了。

黑夜里,禤景宸穿着单薄的樱草色纱衣,站在了她们姐妹二人面前,唤道“乐正大人。”

乐正颍从未想过禤景宸会亲自来接人,一瞬间诧异过后,连忙行礼。禤景宸颔首,看着乐正颍牵着钟离朔的手,说道“令公子,可以跟朕走了吗”

钟离朔望着他柔和的侧脸,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乐正颍看着妹妹的痴态,心下叹了一声,将钟离朔的手松开,与禤景宸说道“那就麻烦陛下了。”

请好好照顾她。

乐正颍的目光澄澈,带着些许的担忧。禤景宸顺势牵过钟离朔,颔首应道“那朕便回去了。”

钟离朔跟着她走,扭头与长姐说道“阿姐,回头见。”

乐正颍立在原地,朝着禤景宸的背影躬身行了一礼,望着那辆驶进黑暗里的马车,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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