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钟离朔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她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钟离幕, 攒紧了手掌。
血蝉蛊, 这个前世令她命陨的蛊毒, 不曾想竟然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 而且还是在钟离幕身上。她看着忙碌的太医,唇瓣轻颤,下意识地迈了几步,转身去找禤景宸。
她一出来,便见到身穿金色铠甲的杨玉庭站在禤景宸身前, 正在说些什么。一见她来, 禤景宸停下了话,看着她担忧地问道“云中王如何了”
钟离朔的神色不太对劲,像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一样, 又害怕在禤景安面前表露什么, 勉强道“太医正在施救, 说了只是外伤,调养就好了。”
禤景宸瞧出了她的异样, 上前一步走到了她身边,以眼神问询。钟离朔牵过她的手, 将她牵到了另一处。她的手在抖着,掌心都是汗, 禤景宸反手握紧了她, 心下不安地问“究竟如何了三木不是只受了一剑难道剑上有毒吗”
若是有毒, 太医院的人早就大惊小叫了, 哪里还敢敷衍景安说只是小伤而已。
钟离朔牵紧了她,仿佛这样能安心一些,言道“是毒,蛊毒,血蝉蛊。”
禤景宸心下一惊,握紧了钟离朔。钟离朔反倒不慌了,镇定了一下,与她说道“我此前听三木说,他去岁冬日也差点中了这个蛊,还找到了我派往南疆的两个少年。三木说这蛊毒已经配制好解药了,但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我想你一面派人到南疆去找解药,一面遣人将三木送回云州医治。”
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案了,禤景宸点点头,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我这就让人准备,明日将三木送回云州。”
钟离朔点点头,说道“我随他一起回去。”
禤景宸一下愣住了,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随他一起回去,你还有伤,且镇北侯也不会让你这么回去的。”
“那三木”
禤景宸说道“你放心,我让景安陪她回云州。”
禤景安是枢密院院长,她要是离开源州城,禤景宸就少了一个政事上的得力助手。不过不要紧,如今钟离朔回来了,也是一样的,她也能将她留在宫中。
钟离朔这么一听,也觉得禤景安比她更加合适,于是点了点头,同意了禤景宸的做法。禤景宸这才松了一口气,跑到禤景安的前头,与她说了云中王的还中了毒,还要回云州一事。
禤景安脸色大变,平日里颇为运筹帷幄的一个人,竟然因着心上人乱了几分。她念着钟离幕那过于娇柔的性子,又不放心朝政,看着禤景宸不安地问“皇姐,我若真随他一起回云州”
“你放心,朝中少了你朕是多有不便,不过枢密院一群人也很能顶事的。”禤景宸叹了一口气,看着妹妹言道“不然你就是留在源州,也还总是记挂着他。”
禤景安咬住了下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那我随三木回云州,与你告假一个月,最多一月,我便回来。”
禤景宸笑笑,默认了她的说法。
太医们救治好钟离幕的外伤之后,言明对他身上的毒毫无头绪。可禤景宸认识,钟离朔也认识,便说了将云中王送回云州救治的决定。随行的,还有两位禤景宸颇为信任的太医与长公主。
这一夜,便在钟离幕昏迷不醒之后落了幕。钟离朔知道此毒可解之后,也松了一口气。加之身上有伤,这么一闹,入了深夜也觉得精神十分不济。在钟离幕这边稳妥之后,禤景宸又吩咐了杨玉庭几句,这才各自散去。
钟离朔与禤景宸携手出现这一世,虽然令杨玉庭觉得惊讶,可这短短几日历经了挚友乃是反臣之后,隐瞒多年,以及逼宫一事,杨玉庭已经没空去想太多了。
忙碌的统领盯着乌黑的双眼回到了岗位,将叛臣们严加看管,等待着明日到了,将那群人押回城中。
禤景宸牵着钟离朔回到了寝殿,两人解衣躺下,却一致在越发深的夜里毫无睡意。禤景宸感受着身边人还没有稳定的呼吸,侧着身子仰头看着钟离朔,问道:“殿下,可还是在担心三木”
钟离朔睁开了眼睛,看着怀里女子清丽的容颜,勉强笑笑“是有些担心。”
禤景宸见她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劝慰道“明日景安会随着他一道回云州,他会平安无事的。时候不早了,殿下今日也累了,早些睡吧。”
钟离朔点点头,眉头还是紧皱着。禤景宸抬手,指尖将她皱起显得极为凌厉的眉抚平,轻叹了一口气。钟离朔垂首看她,对上她担忧的神情,言道“这毒有些难挨,我怕三木顶不住。”
禤景宸一怔,望着钟离朔眼眸深处写满的忧愁,只觉得一颗心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她甚少有这么小儿女丰富的情绪,这样的情绪似乎都留给了钟离朔一个人。
不论欢喜还是忧愁,这样的情绪都是因着钟离朔而起。
禤景宸的手指描绘着钟离朔的轮廓,好一会才说道“殿下殿下此前,中的也是这个毒吧”
“嗯。”
“那么为什么不与我说呢”禤景宸的声音在颤抖,染上了一丝沙哑,“成亲之时,殿下与我说,夫妻一体,信任是首要的,对我,你必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坦诚以待。”
“那么,在发觉中毒之后,为什么不命人传信给我”
禤景宸心疼她,谅解她,可是在漫长的思念里,化作了一丝丝的幽怨。怎么可能不怨,分明是夫妻,为什么钟离朔要选择一个人抗下一切,竟然连一点消息都不告诉她。
“派人去南疆,为何也不告知我”
“甚至连走,都不与我说一声”
“你可知你可知”
溯北的风有多么冷
回源州的路有多远
那千日的黑夜有多寒
前往归墟的日子有多长
你可知,人生不相见,有多凄凉。
泪水落满了面颊,眼前的人影逐渐模糊了起来,禤景宸揪着钟离朔的中衣,生平第一次如此失态的在人前哭得泣不成声。
她以为,这是梦啊,她怎么能找到钟离朔,又怎么能和她在一起。
可这不是梦,那么熟悉的人就在眼前,她爱着,疼着,却在那一丝丝的关切里觉得委屈。
她是战无不胜,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可谁也不知道,她输了一场,输给了漫长的路途,冰凉的河水,还有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永永远远地失去了钟离朔。
禤景宸从来没有觉得脆弱是个什么感觉,哪怕是群臣威逼,刺帝夺了兵符要她死,她都无所畏惧。可是自澜州归来,在万人高呼陛下,于大司命的指引登基时,看着台下一片欢欣的众人,她却觉得孤寂到了极点。
她以前从未觉得孤身一人有什么不好,直到尝过了与人同榻的温暖,才知道夜半梦醒枕边的冰凉有多孤寒。
钟离朔给了她思念的欢喜与甜蜜,却留给了她余生几十年的忧伤与寒凉。她不怨,她觉得自己可以抱着以往的温暖,将余生过往。
可谁知道,还会有再次拥有的一天。
禤景宸欢喜,欢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却又怕这是假的。只想一直看着她,看她在眼前,方才觉得这是真的。
体温是真的,拥抱是真的,亲吻也是真的。
明明可以如此,如果多年前没有那场大火,她们是不是早就如此了
为什么,不等她回来,为什么也不告诉她呢
禤景宸只觉得满腔的委屈无处可说,也无从说起,像是在发泄什么一般,揪着钟离朔的衣领浑身颤抖。
钟离朔楞着,眼泪随着她一起落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听着她压抑到极致的哭声,带着哭腔安慰道“梓潼梓潼朕发誓,再也不会有以后了。”
“以后你想知道什么,朕都告诉你。”
“朕去哪里,做什么,也告诉你。”
“朕你是朕唯一的妻子。”
“朕朕怎么会忍心瞒着你呢。”
钟离朔做了保证,只觉得自己以前真是愚蠢至极。是的,禤景宸早就是她的妻子,她这样的人,如果不上心,会为自己做那么多吗
真是,当局者迷。
钟离朔啊钟离朔,你真是傻透了。
她这一辈子,除了母亲,对她最好的便是禤景宸。这是她的妻子,唯一挚爱之人。
钟离朔抱着禤景宸一遍遍地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无论是难挨的血蝉蛊,还是那场大火,甚至于昨夜的叛乱,都已经过去了。
她们,会有一个美好的将来,就好像她一直希冀的那样。
禤景宸哭够了,也就渐渐止住了声音,好一会,才埋胸在钟离朔胸前,擦掉眼泪,镇定地说道“前事种种,那便都过去了,我”
“应当说朕”钟离朔破涕为笑,蹭了蹭她的发道。
“朕”
“朕”
禤景宸犹豫了好一会,便听钟离朔笑着道“陛下,不会怪我了对吗”之前的一切,在今夜过后,她们都不要再计较了,对吗
“朕从未想怪你”禤景宸吸着气,回道“只是,情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