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强光突然亮起来,叶子曦那原本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感到一阵不适,她睁不开眼睛,只能听到有人迈着急促的步伐快速走过来,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叶子曦!”钟以辰看着那正留着鲜血的手心,眉头紧紧地皱起来,口气变得沉重而不悦:“你在这里搞什么?!”
大家都安然入眠,这夜本该是寂静而安详的,她不睡觉,一个人在漆黑的客厅里本就做错了,竟然还弄伤了自己?
叶子曦疼得说不出话,仿佛一开口眼泪就要憋不住掉下来似的。她只好牵强地睁眼凝视着钟以辰,她看到那张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布满了怒火和着急,甚至还带着浓浓的担心。
他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在自己最无助、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站在自己面前,叶子曦忽然就觉得有了依靠,不那么害怕了,掌心也没那么痛了。但或许是终于放下了心,又觉得太委屈,眼泪还是控制不住簇簇地落下来:“钟以辰…好痛……”
鲜红的血还在不断流出,钟以辰顾不得责备她,连忙跑进房间里找出了医药箱。他曾经学过一点简单的包扎术,这样玻璃刺进肉里的情况也不是从未碰到过,以前面对别人的时候他总能镇定自如,而此时当他面对的人是叶子曦的时候,一向不慌不忙的他莫名就慌了手脚,不知第一步该从何做起,连脊背上都出了冷汗。
他真怕一步做错造成严重的后果,可是现在送医院也太迟了。拖得越久越糟糕,钟以辰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勉强控制住有些发颤的手指,拿起了镊子,执起了叶子曦的手,缓缓地、轻轻地夹起了那块带着血迹的玻璃。
万幸这玻璃刺得并不深,不会有破伤风的可能,但血淋淋的口子还是触目惊心的。叶子曦痛得一直倒抽凉气,眼泪一旦落下也再也收不回去,一颗一颗往下落。“疼……”微凉的液体滴落在钟以辰的手背上,他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口比她还疼,连呼吸都不顺畅,只好把自己的声音放到最温柔,一遍又一遍的安抚她:“我知道…我知道……马上……马上…”
这安慰实在是拙劣,根本让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该怎么办?钟以辰真的是慌乱到了毫无章法。
止血,清洗,消毒,上药,包扎。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谈不上多顺利,但钟以辰终究还是完成了,叶子曦也脱离了危险。
虽然还是有些刺痛,但叶子曦也止住了哭泣,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目光空洞地盯着某个点,大脑里的思路紊乱到了极致。
钟以辰带着手套把玻璃碎渣一片片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收拾完了残局,他慢慢踱步过来,坐到叶子曦的旁边。
现在已经过了两点,可他还是无比清醒,毫无睡意。他刚想说些什么,叶子曦却先他一步开口:“钟以辰,对不起……”
叶子曦说这话的神情是那样落寞和带着歉意,钟以辰忍不住就心软:“你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吵醒你了……还有就是…给你添麻烦了……”
她小心谨慎地道歉,钟以辰却突然不想原谅。
添麻烦?
结婚了的人,还说这些话?
“叶子曦,我不想再次提醒你我们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我不怕你麻烦我,我怕的是你不麻烦我。”他说:“对不起这些客气的话我不想听。”
钟以辰的语气几乎是刻薄的,叶子曦听了只觉得越来越难受,她那颗麻木的心脏本该是没有感觉的,今夜却突然听不得她这样故作冷漠的暗讽。
她不语,钟以辰就问她:“不过,你这么晚了在客厅里干什么?”
叶子曦垂下头去,脸色一阵阵地发白,干涩的嘴唇已经被她咬破:“我……我只是……”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说谎这种事,她不在行。片刻后,她终于还是放弃,捂住脸,尽量遮住自己不堪的表情:“我…我来找戒指……”
戒指?钟以辰愣住了。
呵。她不是不要么?
钟以辰强忍住骂她“活该”的冲动,因为叶子曦的神色实在是让他说不了狠话。她此时此刻好像已经丢盔弃甲,那故作不在乎的逞强也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钟以辰因为她的倔脾气而气结,又似乎有些小雀跃,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翻江倒海地向他袭来,让他坐立不安。他动了动唇,喉咙却发不出声音,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盯着叶子曦看了一会,便压抑住复杂的心情回了房间。
一切又都恢复了以往的安静,叶子曦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平复下来,她又坐了一会便回到卧室里,放弃了继续找戒指的念头,忍着掌心再次复发的疼痛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
叶子曦伤的是右手,又被钟以辰包扎得严严实实,于是在吃早餐的时候,连筷子都不好拿。
木制的筷子一次一次掉进盛满面条的碗里,碗里鲜美的汤都溅出来好几次,弄得台子上一塌糊涂。冉冉看看她的手,懂事地问:“妈咪,你还好吧?要不要冉冉帮你?”
“不用了。”叶子曦垂头丧气地放下筷子,犹如一个赌气的小孩子般闷闷道:“我不吃了。”
“不行。”一道声音突然响起:“不能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
叶子曦不吭声,只是在钟以辰站起身的时候别过头去,像是在躲避什么。冉冉看钟以辰走过来,立马自觉地端着小碗坐到一边去,给钟以辰腾出一个位置。
“我喂你吃。”钟以辰一点都不别扭地坐到叶子曦的身边,纤细的手指拿起了筷子,把夹起来的面条放到唇边吹了吹,才递到叶子曦的嘴边。但叶子曦依旧毫无动作,不顺着他的意思张开嘴巴,也不躲,只是低头闷声地坐在那里。钟以辰等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一声气:“乖,别倔了。”
他的口气俨然就像是在讨好耍小脾气的恋人,叶子曦本想瞪他一眼,却又没什么底气,只好又躲闪着收回视线。
她发现自己竟然……不生气。
更不讨厌。
冉冉坐在对面看着他们两人,忽然调皮地说:“妈咪你就吃吧,叔叔也是为你好吖。你以前告诉我,不吃早饭会变成丑八怪,所以妈咪你也不能不吃早饭。”
钟以辰被小姑娘可爱的语调和丰富的表情给逗乐了,他情不自禁就笑了出来:“冉冉说得真对,不能不吃早餐,所以妈咪应该乖乖听叔叔的话对不对?”
“对!”冉冉高兴地大叫出来。
叶子曦尴尬极了,却又不好说什么,脸一阵黑一阵白,最终停留在红色上。感觉已经没有退路了,她看了一眼钟以辰伸在自己嘴边的手,只好闭上眼睛,满不情愿地张开了嘴巴。
钟以辰仿佛得逞般的冲冉冉狡黠地偷偷眨了眨眼,冉冉立马会意,竟拍起手来:“妈咪真乖!我要坐在这里看妈咪把一碗面都吃完!”
男人很快又夹了一筷子送到嘴边来,叶子曦看看冉冉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横下心来,真的依着钟以辰的意思一口一口地把一碗面吃完了。
哦,是钟以辰喂完的。
冉冉问:“妈咪,面好吃吗?”
叶子曦不语,钟以辰颇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第一次下面,不会好吃的。”
这面是钟以辰一大早起来做的,他不是会做饭的人,虽然味道的确并不怎么美味,但叶子曦却觉得,似乎又有了别样的感觉。钟以辰的动作一直很小心,温柔得不像话。他就像是在照顾自己最宠爱的孩子,这样无微不至的体贴照料,让叶子曦觉得本来无味的清汤挂面竟然甜得像加了白糖,就着微热的汤水吃进肚子里,带起了一股暖流,遍布全身。
在不知不觉中,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时间飞快流逝里,日子已经慢慢进入了深秋。
叶子曦的手好了之后,这天本是无所事事地准备在家随便码几行字的,却不期然地接到了方筱雨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却不如往常,听上去竟然没什么精神,甚至可以说是萎靡不振的。咳,这可不是方筱雨这活宝的一贯风格,叶子曦的心脏立马提起来:“你怎么了?”
失恋了?跟苏越处得不好?
没想到对方却这样说,声音里带着浓郁的哭腔:“我把自己摔骨折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你快来陪我!”
叶子曦吓了一跳,拿起外套就要往医院冲。这是个周末,钟以辰和冉冉都在家,冉冉正拉着钟以辰在客厅里玩拼图,听到叶子曦的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地从一块块五颜六色的拼图里抬起头,钟以辰在她跑到门边的时候,问:“你去哪儿?”
“我去趟医院,方筱雨骨折了。”叶子曦一边说一边飞速穿鞋,在钟以辰还没来得及回答的时候就已经打开了大门,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
钟以辰和冉冉愣愣地对视了一眼,又一起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忙他们的拼图。钟以辰表面看上去没什么,但其实他的心里是按耐不住的高兴,这已经好几次了,自己单独带着冉冉。叶子曦这样放心地把冉冉留给自己照顾,是不是也代表她在逐渐接受自己呢?
他微微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冉冉,小姑娘专心地把玩着拼图,专注的模样跟叶子曦格外相似。她真的好像他们两人,不仅是长相、性格,连做事的态度都像极了他自己,是那样的严谨和认真。
他怎么不早点发现她是自己的女儿呢?
忽然,冉冉犯了难,剩余的几块拼图怎么都找不准位置。她摸了摸脑门,秀丽的五官拧在一起,看上去思考得十分痛苦。钟以辰笑了,拿起一块拼图,轻而易举就放对了地方。
他这样帮她,冉冉却不满了:“哎呀叔叔你不要帮我啊!我想自己找到!”
说罢,她拿起那枚拼图,又放回到那堆杂乱的小硬纸板里,闭着眼睛胡乱地弄混它们的顺序之后,再次仔细研究起来。
钟以辰呆了呆,很快又笑了出来,她这不服输的倔强样子,真是跟叶子曦一模一样。
他尊重女儿的意思,并没有再帮过她一把,只是偶尔假装不经意地给她一点小提示。冉冉很聪明,悟性又高,她很快就完成了一整幅拼图。
此时的拼图俨然就是一幅漂亮的图画,图中小男孩和小女孩走在一起,手牵着手,可爱的笑容荡漾两个孩子稚嫩的脸上,天空中的太阳云朵当背景,衬得一切都更加安然美好。
冉冉指着图中的两个孩子问:“他们是朋友吗?”
钟以辰刚想回答“是”,冉冉却自顾自说了下去:“哎,他们也可能结婚呢,那这样的话,他们可能不是朋友啦。”
钟以辰摸了摸她长长的头发,笑得极温柔。
“他们或许以后也是爸爸妈妈,其实我也好想要一个爸爸……”冉冉说着说着却突然停了下来,顿了顿,才接着道:“可是妈咪说我的爸爸……死了……”
钟以辰愣了。“她这样和你说的?”
“嗯。”这个单纯的小姑娘此时的神情看上去非常悲伤:“她还说,我不会再见到爸爸了,因为死去的人是不会回来的。”
叶子曦竟然这样说……也是,钟以辰并不怪她。这四年来,他这个做父亲的,的确跟死去的人没什么区别。
因为他都不知道女儿的存在。
钟以辰忽然就觉得很愧疚,他想不出合适的措辞回应她,只是下意识地轻轻启唇道了一句:“抱歉……”
他的声音小到冉冉听不清,片刻之后,他微笑起来,薄唇轻启,缓缓地说:“其实冉冉的爸爸没有死哦,我还认识的冉冉的爸爸呢,以后让爸爸来找你好不好?”
“真的吗?”冉冉单纯地信以为真,激动地叫出来。
“真的。”钟以辰笑。
当然是真的。
现在是时候慢慢弥补了。
钟以辰看看那副画,心想,既然拼图可以一片片地拼凑起来,即使破碎过,即使有了裂痕,但还是重新变成了一副绝美的画。
那么,他的爱情也应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