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呤认真的研究自己的爪子,全然未见对面灼灼如火的目光。
她翻看着修长纤细如青葱的手指,将贝母般莹白的指甲放入嘴里轻轻咬了咬,细细感受一番。
却忘了对面坐着的,是个男人!
九幽膝头的手指动了动,强迫自己垂下眼帘,没法再看下去了。
要不,我的手指给你吃可好?
他正在到底是立刻将她推倒,或是等她将自己推倒之间苦苦挣扎,帝呤的手指竟然探了过来,在他鼻尖上一点,“九幽,你看,我变成人了!”
九幽只好强行整理自己的神色,抬起头来,将一脸的狼性掩藏起来,笑眯眯道:“琼瑶化形,喜欢吗?”
“好奇怪的感觉。”帝呤毫无征兆地就这样站了起来,摆弄了一下长发,扭头向自己身后看去。
如此,坐在他面前的九幽,目之所及的风景,就更加不得了了。
你再这样,我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帝呤又奇怪地“嗯?”了一声,“我的尾巴呢?”
她回转头来,正撞上九幽已立在她面前,“你贴我这么近干什么?”
他手指将她耳畔有些凌乱的黑发顺了顺,声音有些哑,“你说呢?”
帝呤从未见过他的眼眸这样深,这样藏着暗色的火,从未听见过他的呼吸这样沉,不觉心跳也随着他的呼吸加快了几分,微微偏了头,仔细将他打量,“你也觉得我好看,是吗?”
他的手将她轻轻从她的脊背上,穿过黑发,把人拢入怀中,“我的帝呤,甚美。”
帝呤一丝未挂,也不觉得害羞,如今被他夸赞,却有些脸红了。
她与他之间,隔着薄薄的衣衫,却感受到他身体的灼热,“你怎么了?这么烫?你着火了?”
九幽抱着她,将额头重重抵在她的头顶,嗓音情动之下,莫名带了几分哀伤,“帝呤,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他灼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脸颊,耳畔,却有了几分迟疑。
帝呤瞪大眼睛,心几乎快要跳了出来,有些事要发生,她却不知会是什么。
“闭上眼睛。”他的声音,有些温柔,却带着命令的意味。
她紧张地眨了眨眼,终于乖顺地合了眼,等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九幽的鼻尖,温存地在她耳垂上摩挲,轻嗅她身上的气息。
她与那个她的气息,几乎一模一样,令他心神一阵荡漾,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怀疑,是不是她真的回来了。
“帝呤……”他轻轻唤了她一声,双唇如蝴蝶般轻轻落下。
然而,这蝴蝶尚未停在花间,便骤然停住了。
九幽猛地抬起头,飞快地用外袍将帝呤裹了,回护到身后,面向洞外,全神戒备。
果然,下一瞬间,洞外凭空冒出来不知多少神域神兵,将洞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一人,大步迈出,朗声道:“奉神帝陛下口谕,宣少君上瀚天宫觐见。”
那人手中一把扇子不停地扇,笑嘻嘻地看着洞口,也不进去,“正事说完,说点闲事,雪薰说你早就回来了,却不肯见我们,是不是将兄弟们都忘了?”
九幽伸手按了按帝呤的肩,一个人出了洞,仿佛全然不认识那人一般,冷冷道:“忘了。”
“忘了?真的忘了?你仔细看看我啊,我是穹隆!”
他几乎快要把脸贴在九幽的脸上。
九幽退了一步,“自重。”
穹隆讨了个没趣,清了清嗓子,“咳,好吧,不记得就不记得,无所谓了,不过,今天,我是奉旨来请你回去,你要是……”
“知道了。”没等他说完,九幽打断道:“我回去便是。”
他扫视了外面的重兵,几乎没到了半山腰,盘算着若是硬打出去,只怕以后都不得清净。
“劳烦将军稍后片刻。”
九幽说着,也不管穹隆答不答应,挥手招了满山的繁花,如一条七色的彩带,飞旋着汇入到洞中。
他回身对洞中道:“喜欢什么颜色的?”
洞中,帝呤的声音响起,“你喜欢什么?”
九幽想说红色,因为她就是穿着一身红衣而来,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白色”。
“好啊,那就白色。”
洞中,帝呤将已经拈在指尖的一朵艳红的花瓣弹开,又取了一片纯白。
那花瓣,顺着她的指尖漫延而上,化作无数片,转眼间包裹了全身,最后光华流转,化作了一袭纯白的衣裙。
“出来吧,陪我去办点事,之后,我们回家。”
洞口,九幽召唤她。
她低头看看自己,浅笑盈盈,走出了山洞。
她从幽暗的洞中出来,立于日光之下,如一朵雪白的莲花,不经意间,绽放开来,便刹那间惊艳了洞口驻守的无数神兵。
穹隆几乎是晃了晃神,“我的天!难怪少君上在大朝会上,对瀚天宫的八方绝色视而不见啊!”
九幽不动声色地横了一步,挡在帝呤面前,“可以走了。”
帝呤骤然见到这么多重兵将他们两个包围,两眼之中立刻没了之前的温顺,管你千军万马,如果敢伤九幽分毫,我一定一尾巴将你们全都掀飞!
她正要发作,就被九幽温柔的牵了手,“没关系,我们去去就回。”
他紧了紧她的手,暗示她稍安勿躁,她就只好微微垂了头,乖顺地跟着他,沿着重兵让开的一条窄路,来到专程相迎的一乘巨大的纯白轿撵前。
九幽登上轿撵,回身伸手接她。
却被穹隆拦住,“少君上,陛下的轿撵,只赐了您一人乘坐。”
他转而看了看帝呤,“这位……姑娘,只怕并无神籍,还是步行相随吧。”
他姑娘两个字说得有些艰难,眼前这位,分明是个小畜生。
九幽道:“既然如此,那我与她同行便是。”
他要步下轿撵,却被穹隆的扇子挡住他与帝呤之间,“少君上,陛下赐了御轿相迎,便是天大的恩赐,您若是不承恩,就是违逆他的神谕,只怕,对您和这位姑娘都不好。”
他眨眨眼,低声道:“虽然你假装不记得我,可我出于兄弟义气,还是奉劝你一句,既然有求于人,就不要太倔强,否则适得其反。”
帝呤虽不通人事,却是聪明的,听了几句,便懂了。
她将手从九幽的手中抽了出来,双眼亮晶晶的,笑着道:“没关系,走几步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九幽眼角微跳,“好吧,你自己小心。”
帝呤歪着头天真道:“我就跟在你的撵子旁边,你一转头就看到我了。”
九幽还未开口,穹隆便抢着道:“姑娘,您误会了,您没有神籍,是没有资格跟在御轿旁的,后面请吧。”
帝呤这才有些意外,看了看九幽,立刻答道:“好啊!没关系。”
说完,扭头就走开了。
她知道,若是自己稍微露出不情愿的样子,九幽定然会为她力争,她不想给他添麻烦。
穹隆向依然立在轿撵外的九幽道:“好了,少君上,您放心,我去后面替你看着她,保证全须全尾地还给你。”
九幽盯着帝呤的背影,沉沉点了下头,这才入了奢华的巨大轿撵之中。
浩浩荡荡的大军,按照迎接神帝的仪仗,将方寸少君接回了瀚天宫。
前来参加千年大朝会的八方诸神列队相迎。
帝呤始终步行跟在队伍的最后,眼见他从轿撵中下来,在众神朝拜中,步入了瀚天宫。
他那样远,远得几乎快要看不清了。
她微微踮了脚尖,目送他的背影,直到他整个人没入到宫门的阴影中。
身边,穹隆扇子拍在掌心,与她搭讪,“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帝呤。”
帝呤不太爱搭理他。
“叮铃?这个名字有意思。”
帝呤白了他一眼,“是帝!呤!”
“哦!还是滴铃,了解了。”
穹隆斜睨她一眼,悄咪咪上下打量一番,“你是个什么东东?没见过你这样的。”
“九幽说,我是龙。”
“哦,龙。”穹隆转头,正色看着她,道:“滴铃,有件事,我要奉劝你,你口中的九幽,是神帝膝下唯一的少君,是这无极神域未来的主宰,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之人。”
帝呤不以为然,“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你要是不想给他添麻烦,以后还是不要再直呼他的名讳为妙。”
“可是,我睁开眼睛,就知道他叫九幽,不叫九幽,那我叫他什么?”
“唤‘君上’。”
帝呤将脸别向一边,“我已经习惯喊他名字了,改来改去,麻烦。”
身边,穹隆郑重道:“你若是嫌麻烦,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
帝呤眼光晃了晃,依然不爱搭理他。
“我话已至此,姑娘务必要听进去。”
穹隆说完,便自顾自摇着扇子去了神殿外伺候。
留下帝呤一个人,立在队伍的最后,默默静候。
将军走了,周围的人开始交头接耳。
“当年方寸之乱,何等声势,何等惨烈,如今的少君,实在是与当年不一样啊。”
“一万年的禁闭,也该知道悔改了吧。”
“他是知道悔改的人吗?”
“他就是个桀骜不驯的魔头,如何能悔改!只是有所顾忌罢了。”
众人低声七七八八,帝呤就始终低着头,静静地听着,蓦然间抬头,却看见几束目光从她身上掠过,与她眼光碰撞,立刻收了回去。
帝呤立刻重新低下头。
他的顾忌是自己吗?
如果是的话,她不应该成了他的负累才对。
她藏在袖中的双手,绞在一起,紧了紧,暗暗咬了嘴唇。
……
瀚天宫中,九幽依然如以往一样,远远地立在大殿中央,不愿上前亲近。
昊元就只好从帝位上走下,尽量神色平和,来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头,“听说,你创造的那方世界,唤做璃光?”
“是。”
“本君曾以神识扫视过一番,造物奇思可谓天马行空,只是众生颇为孱弱。”
提起璃光,九幽的神色温柔了许多,那个世界,是他按照她的意思创造的,是她想要的,“心之所至,随性而为罢了。”
昊元双眸幽深,将他仔细打量,“你的心性,若是当年就这般随和,也不会闹出那许多事情了。”
九幽淡淡应付,“父君教训地是。”
“此番,将你唤回,是有一桩好事。”
“父君请吩咐。”
昊元将手从他肩头挪开,负于身后,望向外面的天宇,“你是本君唯一的子嗣,也是这无极神域未来的主宰,如今既然心性大定,可有思虑过姻缘大事?”
九幽懒洋洋掀起眼帘,干脆道:“没有。”
昊元似是早知他会如此,也不意外,“那你就打算一个人守着璃光,慢慢虚耗无边无际的生命?”
“是。”
“可是为了那条龙?”
“与她无关。”
昊元审视着他,“是嘛。”他昂了昂头,“既然如此,你便可以带她走了。”
他就这么轻易放了他,却为何大费周章地将他抓回来?
其中必有文章。
可他既然不说,九幽也索性不问。
“儿臣告辞。”
说完简单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方寸,”昊元果然叫住了他,“若要成为一方天地真正的主宰,就要承受这一方天地中的至苦,你能真正主宰璃光吗?”
九幽停了脚步,背对他,并不回答。
“既然你一心只想守着那方世界,对神域无欲无求,父君就成全你。你若能入那方凡尘,渡劫千年,承受尘世九宗大罪而终不悔,功成之日,璃光便永世为你一人之封地,无极神域中的任何人,无你的允诺,不得入内。”
这的确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如果他璃光成了他专属的封地,那么,她留下的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人可以触动,帝呤也就安全了。
“如果做不到呢?”他昂了昂头,等着昊元说出他失败的代价。
可昊元只是温声道:“做不到,无非历劫时吃些苦头罢了,回来之后,你依然是本君唯一的嫡子,神域的少君,一切都不会改变。”
九幽转身,不确定地看着他,有些迟疑,“如此,便多谢父君。”
昊元宽厚微笑,“你我父子,何须言谢。”
九幽出了瀚天宫,无视向他行礼的众神,穿过神兵,走向帝呤。
帝呤远远见了他,飞奔着扑了过去,“九幽!”
她见他从头到脚,毫发无损,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一声唤,却被诸天众神听了个清清楚楚。
九幽看她紧张的样子,笑吟吟道:“好了,没事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他不顾千万双眼睛注视,就这样牵了她的手,带她直接飞向天际,从极白到极黑,进入深渊,一直向上,进入海中,回到了璃光。
帝呤的身子一触碰到海水,立刻欢脱起来,骤然变成巨龙,负着九幽,从深海之中冲天而起,直飞霄汉。
他指引她飞向一片云山,“帝呤,我要闭关千年,你自己随便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玩什么玩什么,时辰一到,来这儿等我便是,我想一出来,第一个眼就看到你。”
帝呤重新化作女子,立在他面前,不懂他为何突然要闭关,想起穹隆和那些兵士说过的话,猜他必是有他的道理,自己不应该成为他的负累,于是乖乖地点点头,“好,我等你。”
九幽笑着在她脸蛋上捏了一下,“不要这么紧张,一千年,很快就过去。”
一千年……
帝呤暗暗咬了咬嘴唇,“好。”
“千万不要把我的珍珑云宫都吃光了哦。”九幽该是对这次闭关充满希冀,竟然有些迫不及待,神情之中,隐约有按捺不住的雀跃。
“好,我保证不乱吃东西了。”帝呤勉强笑了笑,她还没学会怎么做人,他就突然要离开她一千年,将她一个人扔在这空荡荡的世界中。
“那我去了,早去,方能早回!”九幽说罢,转身没入云山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只留下帝呤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立了许久许久。
她不知道一千年该有多长,也不知如何计算时间,只能化作飞龙绕着云山飞了一圈又一圈,还试着呼唤他的名字,都再无回应。
他该是如何闭关,她也不得而知。
许久之后,就只好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开始四处游荡。
这样日复一日,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终于有一天,她正振翅翱翔时,一张天罗地网,突然扑面而来,将她紧紧锁住,收紧,最后扔入一片混沌的牢笼中。
一道雷鞭不由分说,直接抽在了她身上,好一阵剧痛!
有个凶悍的声音狠狠道:“从今日开始,就由我来教你,如何做好一个畜生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