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邱晨亲自下厨给穆老头儿做了几个小菜,他正捏着一壶酒自斟自饮呢,满儿丫头笑嘻嘻的走了进来,手上还提了一个食盒。
“师父,我新作了的烧鹿尾和辣子林蛙,你尝尝!”说着话,满儿笑嘻嘻地端了两个碟子出来,把穆老头儿眼前吃的差不多的碟子挪开,将两个碟子摆到了他的面前。
穆老头儿一张老脸因为酒意泛着红光,一双眼睛却没有半点儿醉意,仍旧清明无比地瞅了阿满一眼,也不言语,只提了筷子,在两个碟子里各夹了一口菜吃了,接过满儿斟满的酒盅儿。吱地一声干了,撂下酒盅,这才翻着眼看向满儿,道:“你个臭丫头,这么大献殷勤的,为了什么事儿就快说吧!”
“师父,瞧你说的,这不过是徒儿孝敬您老人家的罢了,说的我好像平日都不孝敬似的……”满儿娇嗔着。
可穆老头儿却并不买账,又夹了一根林蛙腿吃了,道:“你个臭丫头,平日里也不算不孝,但断断没这般殷勤……好吧,好吧,你孝顺,是师父想多了,师父不问了,安心吃菜喝酒,吃饱了喝足了就睡觉去!”
满儿一听不由也心急起来,伸手抓住穆老头儿的袖子,摇晃着道:“师父……”
“唉唉唉,别晃了,再晃就把我这把老骨头晃散架了!”穆老头儿扶着头,一副头晕眼花的样子,“你放心吧,那个臭小子没事儿,不过是挨了几棍子,屁股坐不得,连皮儿都没破,几天就好了……真真是,女打不中留,这还没嫁过去呢,就一心只惦记着人家了!要我说,那个臭小子又奸又滑的,有什么好的!”
满儿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暗暗放了心,这会儿听着穆老头儿这般絮叨,也仍旧好心情地一脸笑:“师父,你看着他不好,那看着哪个好啊?难不成,你真的想看着我嫁进皇家去?”
穆老头儿翻翻眼皮儿,摇摇头道:“皇家?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还是算了,就你这软的跟糖稀似的心,进去被人拆骨吃肉都不自知。”
“那师父你看好哪家?汤家?唐家?长公主府?……”满儿将京城里,家世相当,有适龄儿郎的人家一一列举出来,穆老头儿却一直摇头。
最后还是穆老头儿捂着脑门止住了满儿,叹息道:“你也别说了,再说我这头就晃糊了……唉,经你这么一说,这京中还真是没有一家合适的,不是不学无术,就是纨绔不堪,有那几个上进的,却也早就放了丫头、纳了妾室……哪一个都算不得良配啊!”
感叹一番,穆老头儿正了神色,看着满儿道:“那小子虽说奸猾了些,但眼下看着,对你还算有几分真心……罢了,你的菜送到了,手艺不错,又有长进,看来,回京后有跟你娘学了不少东西。天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师父,酒大伤身,您也少喝点儿吧!”满儿嘱咐着。
穆老头儿很不那番地挥挥手,满儿只能拿了食盒告辞离开。出了门嘱咐伺候穆老头儿的小厮,让他们好生伺候着,有什么事儿,随时往后院报给她知道。
走了两步,满儿回头看了看透着灯光的窗户,轻轻叹了口气。
任是谁,终也拗不过这岁月流逝,年华老去。穆老头儿上了年纪,已经年近八十,虽说身子骨还算硬朗,但也显出一些老态来。特别是这一年里,眼看着曾经的虎虎之气不见了,行动越来越迟缓起来,渐渐地跟普通老人相仿了……
眼瞅着老人老去,却束手无策,不得不说,是为人子女晚辈的最无奈之事。
满儿除了多关注些,多孝敬着,也别无他法了。
满儿自觉隔得远了的一声叹息,穆老头儿仍旧听在了耳中。
那一声轻叹飘散在夜风里,却让穆老头儿嘴角浮上了一层笑意。这孩子,虽然不说,但对他的担忧和关切,他却看得清楚。
只是,人之老去,就如大江东流,不可回头,都是无力回天之事。他自己个儿都不在意了,那丫头却还看不开!罢了罢了,他是没法子陪她太久了,别的做不到,至少保她一生没有妾室通房的烦恼,也算是对她的看顾吧!
成子回到自己的院子,进了净房除衣沐浴,褪下内衣之时,垂眼看着自己身上的片片青紫,几乎遍布了大腿上臂肩背,更不用说**,更是青紫成了一片,肿的厉害,偏偏,还没一处破皮儿,更没有一处能露在外头的,哪怕撸袖子、松衣领子都看不见一星半点儿伤痕……不由露出一抹苦笑来。
福儿看来是真的恼了,这下手不可谓不重,算计的也不可谓不精,但,终究是留了手。否则,就凭福儿的身手,他哪里会只伤及皮肉,半点儿内伤没有?
其中,只怕不仅仅是他跟福儿的兄弟情义,怕更多的还是看了满儿的面子……
唉,也难怪福儿着恼。哪个当哥哥的,知道自家妹子被心心念念算计了许多年,怕也不会轻易放过。更何况,满儿说是福儿的眼珠子也不为过。
毕竟,兄弟姊妹好几个,只有满儿跟他是至亲兄妹。加之她们的处境,福儿待满儿不但有长兄之情,更甚至还自觉不自觉地带了一份父亲的宠溺疼惜……长兄如父,当如是!
想及此,成子心里多少有些宽慰。
相比起那些应酬完舅兄更要应酬老岳父的人来说,他也该庆幸了,只需应付这一个大舅兄即可
应付这一个大舅兄即可。至于靖北王……那位自然不是好糊弄的,他也没打算糊弄,但终究是隔了一层,不是大事,那位也不好出手。
当然,他这么想,并不是打算虐待满儿。他能娶满儿为妻,就是此生至幸,哪里还有一份轻慢之心!
撩着水清洗着,身上疼的厉害,成子心里却是轻松地。这一顿打挨下来,福儿出了一口气,也就算认可了他跟满儿的亲事了。福儿认可了,王妃那边也基本没了阻碍……想着,不久之后,就能够将满儿迎娶过门,成子眼梢眼角都禁不住柔和起来,透出丝丝喜气。
正沉浸在对美好未来的向往之中,成子听到门口小厮呼唤:“爷!”
成子有些恼怒的皱了眉:“何事?”
“爷,梅子姐姐打发人送了物件儿过来!”
“哦?拿进来!”成子一边说着,一边扯了备好的衣裳披在身上,将肩背上的青紫伤痕掩住。
小厮双手捧着一只紫檀雕花匣子弓着身子走进来,将匣子放在浴桶旁的矮几上,又垂着手倒退了出去。
待小厮掩了门,成子这才抬手打开匣子,入眼的就是一直青花瓷盒儿!
打开盒盖儿,一个清淡的香气绕上鼻端……成子对这味道自然不陌生,这是满儿自己特制的伤药膏滋,名唤玉肤膏,却是极难得的外伤圣药。消肿祛瘀、止血止疼之效自然是极好的,而且对伤后的疤痕效果极好,只要不是少了大块的肉,一般疤痕都能消弭复原的。
据说,这一盒膏滋,在黑市上被卖到千两黄金,尚且有价无市!
就他身上的伤,连丝皮儿都没破,用这等圣药,实在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了!
不过,满儿这份心,却让成子欢喜的露出一抹傻笑来!
这幅表情,若是被他的同僚看见,怕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以城府深沉、心机老辣,形不于色著称的赵成芳赵大人,还有与他年龄相当的傻二表情?
不管学识几何,不论品阶多高,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得了心仪女子的回应,还是会欢喜若狂,笑的跟个傻子一般呐!
几天后,成子终于等到了靖北王和王妃的回音。
“……阿福尚未婚配,满儿做妹妹的也不好越过她兄长去。况且,这丫头从小被我宠的过了,管家理事上难免欠缺些,我就想着多留她几日,好好教导教导,也省的过了门子,不能支撑门户,当不得家理不得事……是以,你们的婚事暂且行个小定礼,等上两年,再行大聘。你觉得如何?”
能同意把满儿嫁给他,成子已经欢喜鼓舞了,多留两年又算什么?他就是不愿,也不敢说啊!
自然是同意,并表达诚挚之感谢,感谢王爷王妃的信任,感谢人家答应把女儿嫁给他!
这边双方说定了,成子自然去请媒人登门提亲。
媒人也早就定好了,不是别人,就是唐府的老太爷户部尚书唐崇。
然后,纳彩、问名、纳吉……为了行六礼,赵成芳打发人特意地回安阳把他父亲接到了京城,主持他的婚事六礼。
至于,那位后母,成子连提都不提,那位如今也好比拔了牙的老虎,恨不能成子想不起她来,哪里还敢生事,一声不吭地,乖乖收拾了衣裳行李,送成子爹进京。
之所以接生父进京,不过是为着满儿的名声好听,不想落个什么口舌罢了。成子对自己这位父亲,也着实没什么感情,等行完了六礼,就给他制备了几箱金帛送他回乡去了。竟是一刻都不想多留他的。成子爹自然是黯然神伤,去也无话可说,儿子小时候那般模样,几乎被后母虐死,他这个做爹的却不能护儿子周全,迫使儿子卖身为奴……如今,儿子尚且肯认他这个父亲,已经是仁至义尽,他还能奢求什么?!
一年后,靖北王府大喜,长子林孝孺娶亲。新娘子是文渊阁大学士宋宪章的独生孙女而宋兮儿。
同年冬,俊言俊章也先后娶妻。
俊言娶的是宜萱之女茗薇。这小子读书不成从了武,在雍安帝开的第一届武试科举中一举夺魁,得了武状元之后,授从六品昭信校尉。因去岁北边鞑靼部族大雪,牲畜死伤无数,鞑靼扰边,俊言作战英勇,凭借战功连升四级,如今已经是正五品武节将军。
俊章则从文出仕,如今外放江西吉安,一年县令做的有声有色,吏部绩评获优,民声也极佳。他在治下推广的两季水稻和稻田养鱼养蟹获得成功,获百姓称颂。
俊章娶的是汤先生的二孙女,父亲在河南洛阳府任上,也算是书香门第。关键是这个女孩儿自小养在汤先生膝下,性情品质学识都是极好的,与俊章小时也曾同窗,两心相悦,自然是难得的佳偶。
忙碌完这个孩子,邱晨就全副精力转到满儿的嫁妆之上。
她在初有资财的时候,就开始给阿满攒嫁妆,一晃眼也攒了十五六年了,自然是攒了不老少。特别是有了海船队之后,云济琛受她所托,没少给她淘换外洋的好物件儿。什么锡兰的红蓝宝石猫儿眼,什么波斯的蜜蜡血珀翳珀,什么海南的花梨缅甸的紫檀绿檀爪哇的伽南……吴小桐位于白石桥那边的宅子里,整整好几个院子,堆放的都是从外洋,漂洋过海运回来的贵重木料。
别说嫁满儿一个女儿,就是九儿小丫头将来的嫁妆家具,这些木料也用不了十分之
不了十分之一去!
这些东西都堆成山了,那些进修丝帛、上好裘皮什么的,都不算什么了。她们在辽地和奴儿干的山庄里,养的玄狐、雪狐、紫貂什么的就不老少,再说了,这个时代原始山林还很丰富,山林中紫貂、玄狐什么的也不老少,这些皮货对于其他人家或许稀罕珍贵,但对于邱晨来说,拿出百八十条来,真是很简单!
邱晨这会儿盯着满儿的嫁妆,不是想着花钱挣体面,而是挖空了心思地盘算着,怎么给闺女把嫁妆压缩到有限的数量,却最大限度的实惠。当然了,这些东西还都是明面儿上的,至于陪送的铺子、庄子、作坊,那些都是以地契、房契、份子契等体现的,当然,都要入嫁妆单子的。另外,还有二十万两银票子,是邱晨给满儿的压箱底儿。这些东西不一定用到,但万一有什么事情,有了这些压箱银子,满儿,乃至满儿的孩子们都能至少衣食无忧。
嫁妆撕掳地差不多了,理出个大概框架,具体的事情,邱晨就交给陈嬷嬷和林嬷嬷去筹备、装箱。
邱晨则又专心地放到了跟阿满丫头身上。
她差不多把所有的事务都交待下去,然后,每天拿出大把的时间来,叫上阿满,带着九儿一起,去后院的暖棚里,侍弄侍弄花卉、果菜,采花窨茶、做小点心,或者拿一根钓竿垂钓湖边;也划了船去湖中采莲蓬、采菱角儿……
夏天暑气太热,她就带了两个女儿出城,去庄子上避暑,上山采蘑菇,下河钓青虾……还骑马……
她没有刻意地给满儿吃什么补药调理,也没有刻意地想着怎么叮嘱女儿嫁过去做好媳妇,孝顺贤惠……
她甚至用自己的行动跟女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这里,永远是女儿的退路。
她是看着成子长大的,也了解成子的性格……但她仍旧不敢肯定,男人的承诺一生不变。
有些时候,男人说变就变了,可能连他自己之前也完全想不到。
而作为女人,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不要过分地依赖男人不管是经济上还是心理上,要有自己的经济来源,也要有自己的精神依托心理依靠……
女人有男人疼爱会很幸福,女人离了男人,同样能够很自在很幸福!
当然了,面对男人的时候,该用点儿小手段的时候还是要用的。不要仗着男人的疼爱宠溺,就任性、不讲理、胡搅蛮缠……小性子可以欧尔使使,但天天闹腾,男人受不了,女人自己也累不是?
邱晨就是想着,给女儿在娘家的最后一段时光,过得轻松快乐自在。等嫁了人,做了妻子、将来又做了母亲,要承担起一个家庭来之后,每每操持忙碌,甚至到老了之后,有一段美好的时光值得她回忆。
再怎么不舍,时光仍旧一天一天过去,不会慢,也不会刻意加快!
春去夏来,秋天又紧跟在夏日的炎热之后,送来了徐徐凉风。
唐崇唐老大人上门子询问纳徵之事。邱晨不得不带了两个女儿,意犹未尽地从庄子上回了城。
纳徵,就是俗话说的下聘,送聘礼。
对于成子的聘礼,邱晨心里有数,知道成子有些家底,足够支撑起聘礼的场面来。倒是,京中官员权贵们很有些觉得出乎意料,细想之下,想起成子乃是从靖北王府出来的,可是靖北王妃带出来的……再想想靖北王妃那个‘金手指’的称号,就纷纷了悟了。那个女人手底下出来的,挣钱的门道学上一分,这一世也花用不尽了。
纳徵、请期,亲迎。
请期,定了九月二十六是黄道吉日,宜嫁娶。
九月二十五日,晚上。
秦铮孤零零地躺在大大的拔步床上,一时很有些不适应。
邱晨去庄子上避暑,他也一个人在家独睡,可那时候不同,他一般都能倒头就睡,睡眠质量极好。临到大女儿出嫁前一晚,夫人要留在女儿闺房里相陪,他落了单,莫名地就失了眠。
不由自主地,他想起第一次去刘家岙,第一次见到满儿时,小丫头梳着两支羊角辫儿,圆圆软软的,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一脸的好奇……
那时候,满儿才两岁,小小软软的一丁点儿大,一转眼,已经长成大姑娘,就要出阁了!
真是太快了。
邱晨跟满儿同床而睡……在刘家岙的时候,邱晨就让阿满分出去自己一个房间了,一晃眼,十年有余了,母女俩又一次睡在一张床上,很温馨,同时也有淡淡的酸涩、不舍,在母女俩心底涌起。
邱晨没有弄什么婚前教育,该教的,她早就教过了,再说,阿满自己就是学医的,对那些东西并不陌生。
母女俩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刘家岙,想起了那些不算富裕,却绝对能够称得上愉快的岁月。说起兰英,说起了拴住,说起了屋前头的三奶奶……
喁喁私语中,夜色深了,满儿不知不觉睡着了。
邱晨却没有睡意。她侧转脸,看着脸蛋儿红扑扑的满儿,心里暗暗道,海棠,满儿要出阁了,女婿是我看着长大的,品貌皆佳,性情也好,我会看着满儿好好过日子,幸福美满的。希望你也保佑她,保佑福儿,平安顺遂,康健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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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儿出嫁了……阿福和俊言俊章几个也都成家立业……番外小儿女暂且到此吧。
某粟建了个读者群,亲们有谁想进来,就用邱晨、福儿、满儿做敲门砖吧。某粟等着你们。群号8875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