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上又有一队海船靠岸,桅杆林立,帆影如云。岸上一辆双辕并驾的马车等了许久,看到船队靠岸,立刻有一名眉目清秀的青衣小仆从码头上奔回车前,语声欢快道:“姑娘,成少爷的船到了!”
声音清脆甜美,这名青衣小仆竟然是个丫头。
“你个疯丫头,蛰蛰蝎蝎的,就没个安稳模样,若是被魏嬷嬷瞧见,仔细着揭你的皮!”车帘子一下子掀起来,一个容貌端丽,年纪稍长的丫头露出头来,微微含怒娇嗔着。
车下的小丫头却并不害怕,吐吐舌头,嘻嘻笑着,连连福身求饶道:“梅子姐姐绕命,忍冬知错了,万不敢让魏嬷嬷知道呐!”
忍冬小丫头刚满十岁,这会儿天寒裹得衣服厚实,跟个棉花球儿似的,连连打拱作揖地,憨态可喜,把车上的满儿给逗地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这一笑,梅子也不好再冷脸,有些不满地回头睨了满儿一眼,转回来点着忍冬的脑门儿,略带叹息地嗔怪道:“咱们姑娘可是王府里的大姑娘,平日在庄子里松乏惯了,也不拘束啃嘞你们,但走出门来,咱们举手抬脚、言语行止,可都关乎着咱们姑娘的脸面,往大了说,还关乎着京里咱们夫人和王府的脸面,可由不得你们放肆。这回也就罢了,再有必不轻饶!”
她这一番话完全谈不上疾言厉色,甚至语气都很平和,刚刚还搞笑讨巧的忍冬,还有跟在后面过来的另一个青衣小丫头木樨都敛了笑容,肃穆着听训。
必经是在码头上,人来车往的,不宜多言,简单点了两句,梅子就住了口,转头伺候着满儿整理身上的斗篷,下车往码头上接人。
辽地大面积开发,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庄、山林被开发利用起来,玉米、红薯、马铃薯等一系列新禾被引种成功,沉睡了千百年的土地被唤醒,又有配套的水利工程保障,让这一片荒芜的土地成了北国粮仓,收获逐年递增。
山林中人工种植了人参,养殖着鹿、貂等,在经过几年的积累繁衍之后,也有了很可观的出产。山林中种植的人参,完全天然生长,基本上保持了野生人参的性状功效,出产量却比完全自然传播多得多。鹿茸、鹿肉等鹿产品,貂皮、狐皮、貉子皮等等优质皮毛,也大量出产……种种丰富的物产,特别是数量巨大的粮食,北地消化不完,势必要运往关内。依靠马拉车运输,运力太低,于是,海路运输就成了必然。
三山浦位于辽地半岛东端向南,原本只是个小渔村,不过两三百人口,数十户人家,终年以打渔为生。后被朝廷选中,投建港口,迅速地发展起来。
此次,成子是奉旨巡察辽蒙、奴儿干等北边之地,并替皇帝考察海运和三山浦的港口建设,是以,出京后在大沽口登船,坐船到了三山浦。
“快两年没见成子哥哥了,如今他天天伴在君侧,也不知变成什么模样了……不能恣意随意,处处谨慎句句小心的,说不定就憋成木头人了……本来话就少……”满儿一脸期待欢喜地下车,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当年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也渐渐长成,年纪渐长之后,至少……在外边已经能够做到端庄娴静,仪表行至落落大方,绝对让人跳不出半点儿错处来。
那年靖北王府一科四公子,一榜眼三进士,注定成为千古佳话,满儿小丫头也在二叔、表哥几人任职之后,跟随穆老头儿来了辽地,专心种植培育药材,制药救人,钻研药理医术,转眼已经三年过去,久别再聚,也难怪小丫头兴奋之余,又生出一抹不自觉的忐忑来。她见多了浸淫官场后变得世故、油滑、一心权谋,当年高中榜眼的成子如今已是给事中,掌侍从、谏诤、补阙、拾遗、审核、封驳诏旨,驳正百司所上奏章,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与御史互为补充……品阶不高,却是皇帝面前的心腹之人……她真的怕,当年淳朴的少年,也成了城府深沉心机难测之人!
代天子巡牧四方,照例是有天子剑或者圣旨手谕之类代表天子身份的信物在身,仪仗随行起居用度自然也有一番规矩。不过,雍安帝倡廉倡俭,成子也是惯于抱朴低调,自然不会放纵了去,不过一艘普通的二层官船,整洁不失庄重,却绝不显张扬奢华,满儿从车上走下来一眼看过去,禁不住挑起唇角。眼睛深处那么浅淡的忧心也散去不少。
还没见人,别的不说,从这艘船上至少看得出,成子虽身在那权利的最中心,却没有被官场奢华浮躁之风所染。
正思量间,一抹瘦长却挺拔的身影从船舱里走出来,一阵风吹过,灰色的袍角吹起,那人却没予理会,只一转眼,目光就定在岸上那绰约窈窕的身影上,深沉无波的眸子猛地一亮,连少年老成的脸庞,也瞬间明朗起来。
“满儿!”轻唤一声,尽管隔得远,对方听不到。
“哥哥!”满儿也是欢快地叫了一声,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了起来。
“小心着……就来了!”明明知道满儿的功夫不在他之下,成子却仍旧下意识地提醒和担心,喊出声提醒的同时,抬脚往跳板行去,就要下船登岸。
正在拴缆绳的船家惊呼:“大人,跳板还没放好!”
船刚靠岸不久,只搭了一条船家小厮们用的窄木板,板子薄而窄,尚不足斥,架在船和码头之间,悬空在水面上,人一脚踏上去,上下跳动摇晃的厉害,故称之为跳板。
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成子淡淡抛下一句:“无妨!”
话音落,人已经走上跳板,脚下跳板发出吱呀吱呀之声,随之摇晃颤动,如踏浪尖一般!长长的衣摆被风吹动翻卷,更加显得那跳板上行走的身影飘飘摇摇,似乎转眼就会摔落跳板!
那些随从和船家见惯了这位年轻榜眼文质彬彬,行至斯文,只当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不由大吃一惊,甚至有两个惊呼出声来。包括那些护兵,刚刚事发突然,他们动作慢了些,这会儿反应过来,也都大惊失色,有几个抢上几步,却又在跳板一端生生停住——跳板载重有限,人多了反而越发摇晃,增加风险。
满儿微微歪着头看着在跳板上健步如飞的少年郎,青衣落拓,衣袂翩然,踏着跳板一步一步,走过来,四目相对,欣然喜悦,自然而然笑容从眼底唇角满溢出来,如春日阳光,如三月飞鸢,明亮着,灿烂着,飞扬起来。
踏踏踏……一阵马蹄声,两匹骏马疾驰而至,堪堪在码头上带住缰绳,一个大红缂丝左衽出风毛锦袍的少年公子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头上一圈儿小辫子攒在两侧,汇成两根黝黑发亮的发辫,缀着蜜蜡、松石,大红销金抹额上一颗鸽蛋大小的珍珠煜煜生辉……
马上如风,下马如松,少年面容黝黑,带着漠北民族的风沙印迹,眉眼间却略略透着丝丝青涩。眉如墨画,鼻梁高挺,丹凤眼微微上挑着,看向那跳板上走下来的身影,眼底闪过一抹阴沉。
脸色倏地一转,少年扬起一脸笑来,热络地扬起手中马鞭招呼:“满儿姑娘,说好了我陪你来接船,怎地淘气自己先走了!”
成子已然从跳板上走下来,面色不变,目光不经意似的扫过来,心下微微一突。脚下却不停住,三两步就来到阿满身边,两人目光相接,看到阿满眼中略略透出来的一点无奈和烦恼,忍不住抬手……习惯性地想要去摸满儿的发辫,却在半路一顿,转而拉了拉满儿身上的斗篷,笑着低声道:“何苦跑到这里来吹风,在车上等着就是!”
满儿也不急着说话,微微歪着头端详着一别经年的亲人,似乎想要找出别后的变化。片刻,满儿才点头笑道:“还不错,没有变成老夫子!也没变胖……嘻嘻……”
说着,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成子满眼含笑,宠溺地看着长大了些,却仍旧娇俏调皮的少女,满眼宠溺地微微摇头叹息。
那锦袍少年没有等到阿满的回应,似乎也并不在意,脸色和煦地走到阿满身后,笑着抬起右手放在左胸,微微点头道:“这位,想必就是封旨代天子巡牧的巡按大人吧?赫真西木保见过大人!”
此话一出,成子终于转眼看过来。赫真,原居白山黑水间的游牧民族,是北戎平荡之后迅速发展起来的部族之一,目前几十万人口,隐隐已是奴儿干最强盛的部族。赫真居地主要在奴儿干,成子很意外在三山浦见到赫真族人,特别是,这位看样子跟满儿还相熟……不知又是怎样的际会,让他们相遇相识。
心里搜索着赫真族的资料,赫真首领特力莫有九子十三女,最受宠的三子,据说是中原女子所生……看眼前这个人,身形高大魁伟形似漠北民族外,五官秀美柔和许多……姓赫真,又如此穿着的,想必就是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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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错分卷了,改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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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粟的新文开坑了,《栽下梧桐招来鸟》,仍旧是轻松种田。比《儿女》轻松些,请亲们多多捧场哦……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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