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探(1 / 1)

周氏心中不忿,却不能由题发作,忍气说了,“多赏些银子,厚殓吧。”

徐天罡道:“这却是对了。我已吩咐马管家去办了,依例之外再另添三十两,什么也都够了。另外使两个得用的小厮去画儿家里帮着办理,盯着别出岔子。给你另拨个好丫头使吧。”

谈到这儿,周氏狠摩着椅背半天的手终于抖了一下,这一场谈话令她心中涩楚痛惜,百般感情涌进心口,忍不住哽咽了一声。

徐天罡表情很奇怪,似是怜惜,又似是模糊的快意,看了她好一会儿,只是周氏千忍万忍,顿住喉咙没再溢出第二声哭腔。徐天罡甩了帘子抽身出去了。

等他走了,周氏这才真的大哭起来,悲痛、委屈、惊悸一起涌来,她不满丈夫所为也非一日,这样大事出了,他仍是不痛不痒,竟对自己半分怜爱宽慰也无,全然丁丁卯卯、一副依例比照的态度。周氏本就病痛多日,联想起这几月间无人可诉无人疼惜的苦楚,呜呜咽咽个不住。

“太太,太太!”哭了一会,才听到有个丫头的声音,已经唤了她好几声。周氏心中怒意窦升,自己哭成这个样儿,哪个没眼力的丫头,什么大不了事情还要叫?想到画儿不在了,再连一个知心丫头都没有,又不免悲上心来。掩了哭声,周氏一面叫人端水进来匀面,一面问是什么事。

“二太太,我有件事……”原来是采月。

二太太心领神会,命屋中所有小丫头下去了,只留采月服侍。

采月关紧了门,用面巾轻蘸水给二太太擦拭,四顾无人,对二太太耳语道:“来信了。”

周氏听了这话,不觉吃了一惊,“什么?今天?”

“就是方才。”

“放在那里的?”

“夹在我那屋子的窗户上。许是急事,我已经拿来了,太太请过目。”

“奇怪了,也不至如此……”

“是啊,太太,今天画儿姐姐都那样了,怎么还……”

周氏横了采月一眼,采月闭口不敢再说,给二太太净好的面匀上细粉,这才抽出手来,将袖中藏好的信递与周氏。

周氏年纪四十有五了,却保养的面容姣好,体丰匀称,平日不沾家务,风霜鬓白人间疾苦自然便与她没半分沾联。信封口很严,她细细用指甲揭开,信笺上只写着短短两行字。

“采月。”周氏思忖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朱唇微启。

“是。”

“你守在门口,任何人来了,都说我歇下了,不要说别的。”

“是。那太太是要……”

“只要守住门就可以了。”

“是。”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周氏着人关了灯,却悄悄地出了门。

若有心人细看,二夫人换了她平日的富贵鲜亮衣衫,穿了一身湖蓝大褂,细看布料材质仍是上佳,有一点却例外,就是夜里若碰到人,黑黢黢中并不能看的十分清楚是谁。

这湖蓝大褂却颇似府里管事婆子的装扮,显得是有意为之,若不是十分不巧遇上十分熟悉之人,也尽能隐匿住。周氏七拐八拐,四顾无人,偏身进了一间耳房,轻轻关了房门。

天色已晚,屋中没有灯,房门关上便险些看不见什么。房中堆着不少围屏、陈设、桌椅、炉灯的,都有薄薄一层灰了,显见得是间仓库,不住人的。

这间屋子之内,有一个人,缓缓从一架木镂花鸟屏风后走了出来。

“自你我再见,你对我总是淡淡的,我心中明白,这多日也总未与你再见。可是今日事,还不能助你下定决心吗?”

“你说的容易,什么决心?”

“现在之境况终非了局啊,这一场病,生死之间你快要走过一场了,还放不下这些吗?徐府之深,之毒,之害,你还不能醒悟?仍要泥足深陷吗?”

“那依你便如何?你说的容易了,我嫁来徐府十几年,累积下的一切,便要拱手让人?二爷好不好,也是我终身倚靠。我的福哥儿……我怎忍离开我的骨肉亲儿?真的要我抛夫弃子,那才是日夜惶恐,说不得还要躲藏逃难,那才是不可能。”

“抛夫弃子”四字石破天惊,让人猛地吸了一口气。周氏偷偷摸摸在这夜里约见之人,必定不是其夫君徐天罡,两人所谈之语并非是一些情意私语,但其中所含之意,远比私情更出格。

如此谈论若被第三人听得、知晓,周氏私通的大罪已经扣上了,七出之条犯实,进宗堂,被休弃。

两人在暗房中仍在叙谈,却不知窗外,真的有人在偷听。

孙喻雪在后廊下,伏弓着身子,隔着窗子悄悄地听着房中动静。白天孙喻雪检查画儿时,发现她身上并没有井中挣扎磕撞的青瘀,不但如此,她还发现画儿鼻中有黑黑的碎小之物。

虽然不知那细碎的黑色玩意竟是如何,也不知画儿死因是否真有蹊跷,孙喻雪心中的怀疑还是越来越大,不巧夜里就碰上了周氏身着素蓝从房中出来,拼着被发现的危险,悄悄地跟来了,伏在窗边偷听。

“不论是谁罢,”孙喻雪心想,“定是有私情。可是画儿……难道和画儿之死有什么关联吗?”

屋中仍在酣谈。

“你也不必瞒我,画儿的事是不是你……”周氏十分激动,抬高了声音。

“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是我,我向来对你并无所求,只是旧日之事难忘难以自己,除了让她帮忙传信儿,从来也没做过别的事。只是你我的关系,又何至于让她去死?况且并非她一人知道此事。”

“我知道你不至如此,是我一时急了。今天听说死讯,我差点昏过去。可是又因为什么呢?”

“我实在是没有头绪。或许是真的意外吧?”

“你说他,他会知道这事吗?”周氏犹疑再三,还是问道。

两人心照不宣的他,断然是徐天罡,不会有第二种误读。

那男人半晌没有说话,孙喻雪急切想探头去看,但不敢打草惊蛇,只好又将耳朵贴地更近。

“知道什么?画儿为你我送信,还是你心悦于我?”

足有三刻,屋外风声渐紧,夜色深沉,渐渐暗室里了无声息。孙喻雪早不欲再听,却不能走,心绪不宁,细思那个与二太太说话之人却是谁?

夜深闻私语,月落如金盆。从听得处揣度,画儿不是他们杀的,二太太与那不知谁的男子也仅是旧相识,可,不需背着人说的话,不需背着人做的事,夜半时分的偷摸相约相叙,也成了私语私情了。被我撞见没什么,才不管这样闲事,可是被别人撞见了呢?

一面想着,吱呀一声,屋门开了。周氏急匆匆走出,过了一会儿,那另一人也走了出来,相反而行。

孙喻雪终于看清了那张脸。可是……她不认得他是谁。

好似是见过的,可是是谁呢?身量高大,年纪必然与二夫人相仿,衣服一身素黑,没什么特别。孙喻雪进徐府没几天,只敢勤谨做事,不肯多走动,根本也不认识全府里这许多人,想不出一个头绪来。

孙喻雪只顾细思前事,突然,后肩被拍了一下。这一下,吓得孙喻雪身子一颤,没忍住“呀”了出声,后背登时沁了冷汗,顿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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