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椅上的女人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浑然是副逍遥自在的模样,还时不时张嘴被投喂,看起来宛如一个四肢不勤的废物。
旁边的陆生雪任劳任怨地伺候着这朵娇花,生怕她在这暖风轻拂的春日里平白受了冻。
娇花换了个方便吃东西的姿势继续瘫痪,“我的原身是受感而成的一株长离,那时候为了追司鸿无师自通化成了能动的形态,结果还没追上。”
陆生雪本来正给她喂着点心呢,一听这话立马就撤开手把她刚啃一口的糕点塞进自己嘴里,“追不上就别追,是你说的不要跟自己为难。”
钟离看着到嘴的豌豆黄被夺走,连抢回来的心思都没有,“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呗,他长得好看闻起来又好吃,啃一口能抵千年修行,换谁谁不追啊。”
陆生雪抓了了关键,“原来你喜欢阳极是觉得他好吃?”
钟离倒没觉得哪里不对,他们那一代神就是这么过来的,“大荒时期很容易饿肚子嘛,吞掉阳极的话四舍五入就是直接成圣,谁不想尝尝味儿?”
虽然大家都被司鸿和歧瞳按在地上摩擦,别说尝口味儿了,就连凑近闻闻都要冒着生命危险。
“但我小时候还真挺讨厌动弹的。”钟离道,“论起吸收天地灵气的话当然是用原形最好,可惜不动又很容易被手贱的家伙们抓着褥,挺烦的。”
木灵因为性情平和不爱动弹大多都被归类成天材地宝,今天这个摘个果明天那个掐朵花的都习惯了,只要不是威胁生命一般不会动怒。
但钟离是个暴脾气,谁敢褥她,她就非得把那家伙脑袋给拧下来。再加上要追逐司鸿,渐渐的也习惯了化为其他种族的形貌生活。
虽然这一手精妙的化形之术后来被她用来当成泡各族妹妹的工具。
陆生雪贴心地说:“那以后就不要动了,想去哪里我抱你去就是。”
钟离动都不动便信口拈来,“我速度比你快多了,还是我抱你呗。”
陆生雪跟她待久了也变得没脸没皮起来,“好啊,以后就全仰仗道主了。”
空中却突然嘹过一声雀鸣,黄嘴翠羽的神鸟从天而降,落到不远处的地面上。
钟离眉梢轻挑,动作依然不变,仍是半身不遂似的地躺着,神色间却多了几分深意。
作为此界主人,竫当然知道来者为何,这只鸟是她的属下盘桑所化,对方有她应许,可以自如地进出来去这方境域,但她一般都不会跑来打扰花神。
谁会想要天天去顶头上司那儿报道。
盘桑又是个性格羞涩的,平日里更秉持着木家能不挪窝就不挪窝的优良作风,若非事态紧急,她又何必亲自来跑一趟。
莫非是溯月姬忍不住终于要掀翻离境宫了?
掀就掀嘛,让她撒完了气重新修就是了。本来一直躲着人家就是花神不地道……不过她一点也不想给溯月姬当傀儡娃娃。
那只神鸟用两条腿行走到她附近,始终保持着垂头的姿势以示尊重,开口却说:“道主,尊上之前来过离境宫一次。”
这个尊上当然只可能是司鸿。但尊神不好好在青冥泽里待着,跑去她的神宫做什么?
钟离直接询问:“他去做什么?”
总不会是来联络感情的。
神鸟伏在地上,语调平直克制,尽显下属本分,“尊上说让您前往煦州。”
不亲自来找她却支使枯荣道的小木灵,司鸿也是越来越能耐了。
神灵的界域中主人是唯一的统治者,此间幽谷就算是阳极想要随意进出也得先征求花神的同意。
他愿意来的话,竫又怎么可能不开门。
到底生疏甚至防备。
钟离坐起来稍微有了点正形,“我去煦州做什么……人间事不该他管吧?”
三界分治,若是苌濋知晓这事早就来知会她了,哪会让盘桑来跑一趟。虽然花神平日里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像是司鸿的下属,但要借她的手去干预人间秩序……这就有些过分了。
诸法平等诸道平等,他既然已是天道之主就不能再打着创世神的名头让别的神都听令行事。
花神与苌濋关系好,就算这手插了进去,对方也不会因为这些这些小事跟她翻脸,但这并不代表着竫就要让人家硬吃这个闷亏。
盘桑心知道主动了气,她又有什么办法,她只是个传话的,“尊上让您盯着煦州城的动向,如果发现魔道踪迹即刻绞杀……”
没等她继续说完,花神便打断道:“司鸿是瞎了吗,不会自己盯?”
杀鸡焉用宰牛刀,当然不能随意安排道主干活,盯梢这种事大家抽空分个神稍微看一眼就行了,嫌没过瘾硬要参与也可以化出分身掺和进去。
干嘛要来麻烦她枯荣道行事。
盘桑这才姗姗补完后半句话,“那里有战神的痕迹……”
花神沉默了。
孤云策?那确实不适合由司鸿去盯。
花神始终觉得自己四海八荒第一渣的名头有水分,毕竟上面还有个阳极顶着,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渣得明明白白。
他们之间的一通乱账乌七八糟难理得紧。但孤云策的尸骨明明在九幽死得好好的,怎么会跟凡间扯上联系?
竫又问:“他还说什么别的没有?”
盘桑说:“没有了。”
司鸿顶着那副冰块脸与熟识的神祗都说不了几句话,面对盘桑这种小神仙当然没可能滔滔不绝。
一旦发现魔道踪迹即刻诛杀么……
不说狠不狠心的问题,这也真是够看得起自己的。如果真是孤云策要作乱,她哪打得过那个疯子。
到时候还是要借苌濋的力,但就算是他们两个联手跟战神对上估计也讨不了什么好。
杀战神,削弱苌濋,一箭双雕的好谋算啊。
钟离向翠色神鸟挥挥手,“知道了,你先走吧。”
盘桑从地上爬起来,流光溢彩的羽毛上没沾染半分泥土痕迹,它领命振翅离开,临走前不经意般扫了陆生雪一眼。
溯月姬还在离境宫外苦苦等候,道主便已有了新欢。
真是可怜可叹。
待那神鸟走后,陆生雪问若有所思的钟离,“在想什么?”
钟离扯出个笑来,“在想盘桑肯定觉得我是个混蛋,天天左拥右抱不知廉耻。”
“盘桑是谁?”陆生雪被她养在山谷,并没有机会登上天梯去看看那传说中的离境宫,自然也没机会结识她身边的神。
钟离道:“就是刚刚飞走的那只鸟,离境宫的小童子,心思单纯得很。什么都写在脸上了,根本藏不住事。
陆生雪觉得枯荣道主委实是个多才多艺的高手,“鸟的脸色你都看得出来?”
她骗过那么多飞禽走兽,当然对揣摩小宝贝儿们心思这种事情在行得极了,但如今可不敢显摆,新上位的小徒弟闹起来可怎么办。
钟离只好说:“你师父我博古通今,察言观色这种看相基本功当然扎实得不行。”
看相不仅是看五官长相,更要观气与神,由此知前尘而衍后事,方才得以从外貌形象算得命理轨迹。
陆生雪奇道:“您可不是会在意别人看法的存在,怎么这么在意那只鸟的看法?”
莫非又是什么金屋藏娇的好妹妹不成。
“本座幡然醒悟想要痛改前非了。”花神讲这话明显是在骗人,她就想着说点儿浑话混过去,“以后肯定洁身自好不乱搞,今晚你回自己屋睡去。”
陆生雪却不吃她这套,把刚坐起来的花神又压回躺椅上瘫好,“阿竫,说实话。”
摸清了对方的套路之后他对付起钟离就开始打直球,跟她搞起弯弯绕绕的把戏这家伙要么装不懂,要么就总想浑水摸鱼一顿乱扯。
在这种情人之间打情骂俏般逼问的姿势下,钟离翻个白眼说:“实话就是我在想司鸿到底想干嘛,他虽然心思重可也不是赶尽杀绝的性格,更何况当初要杀孤云策早就杀了,何必等到今天。而且苌濋也没惹着他,干嘛要闹到这番地步。”
司鸿不是喜欢用阴谋诡计搅弄风云的人,他是阳极,是正道,是最初的光之所在。
但他如今也是天道。
斩三尸便是将完整的自己切割,上中下三尸为善尸、恶尸、自我尸,斩却三尸,他还能是他么……
钟离不确定,她只是希望世间还有光。
陆生雪说:“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真去啊?”钟离的视线偏到那碟还没吃完的豌豆黄上,她不太想接这份费力不讨好还可能挨骂的活计。
从前她讨厌孤云策,现在也挺讨厌孤云策,但这不代表着就一定要致对方于死地。正相反,如果孤云策复活的话花神还会感觉到隐隐的高兴。
从大荒时期过来的神祗已经没剩下多少。花神跟别的道主不一样,她念旧得很,所以强迫自己忘记时才会那么痛苦。
新生的神祗为道统所拘,天地灵气又因歧瞳的死渐渐稀薄,阴阳失衡中再难出现像他们那样强悍的神祗。
大荒时期虽然糟心事很多,但也很有趣。
大概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那时候希望天地间能有秩序让大家消停会儿,真正消停之后又觉得这片天地无聊得仿佛一潭死水。
最坏的时代始终都是“现在”。
钟离心想,还真是贪心不足。
陆生雪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心中有困惑便去看一看。”
钟离双腿缠上他的腰道:“好哥哥。我若去了便是自愿入局。这一局里有天道有魔道,将来指不定还会牵扯进多少旧相识,不是那么轻巧的。”
陆生雪没被她的美人计蛊惑,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你怕了吗?”
“激我?”钟离笑起来,“我是怕啊,毕竟年纪大了嘴上说说还行,真做起事来肯定不能像你们年轻人那般想去就去。”
枯荣入不入此局?
纵然花神老是在话中贬低魔道,然而事实却是如今世间魔道大兴,单论道统之盛已然隐有与天道争锋的架势。
毕竟这世间苦难繁多,被动遭受比主动放弃要容易。
放下执着两个字说得轻巧,做起来可就太难了。
陆生雪这几百年也不是吃干饭的,他虽然被关在宿雪谷中却始终关心着天下局势。天道来让枯荣道主插手人间事当然是有自己的谋算,可是为了避劫放任魔道不管难道就合适了么?
“你身体里的心魔引始终是个问题,不如此去寻个方法解决掉。”陆生雪说,“魔道碍眼,除去他们是为苍生,也是为你自己。”
“哈哈哈哈……我不想除魔道,更不能除魔道。”钟离被这个长相乖巧其实心思也很重的小朋友哄得开心极了,“道只有盛衰,除非天地毁灭,否则绝无尽时。就算是我死了也只是消散在了枯荣道中。不过你想去我就陪你去好了。”
她这么心疼这个小朋友,哪里会拒绝他的心愿呢。陆生雪想度化众生,那花神便陪着他去寻求一个解脱之法好了。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总是要看过万物才知道万物为何。她之前把陆生雪关在幽谷中一是为进一步观测打磨他的心性,二是为了让他专心习术,免得像她当年一样孤身出门就要挨欺负。
如今或许是机缘到了吧,他们在山谷里窝了几百年也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花神笑完罕见地正了神色,她认真地说:“但是你得答应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妄自行动,这一滩水混得很,你把手伸下去指不定就得被谁叼走。”
陆生雪知道阿竫是为自己好,但她这番对待小孩的叮嘱又教他甜里发苦,阿竫始终不肯相信自己有独挡一面的能力,“我会与你寸步不离好好保护你的。”
听了这话花神心知小朋友又开始闹别扭了,她坦然认了下来,“好呀,宝贝徒弟保护我吧,我们出门看热闹去。孤云策虽然是个傻子但他那张脸可真够绝的,连司鸿看了都会心动。”
这家伙正经不过三息又开始丧良心,陆生雪无奈地捂住她的嘴,“你呀,不是才说要洁身自好的吗?”
怎么又打起战神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