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进入其中之后打了一个哆嗦。
倒不是身体反应，就是这冰天雪地的场面看起来怪冷的，打个哆嗦来应应景。
严寒之中连老松都枯死，空气中泛着冷冻的腥气，饿殍遍野的景象并未让花神有半点动容，她也曾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尊神，哪里会害怕这些，只是心境反应着心绪，她有些担忧陆生雪的情况。
几百年的光阴在神灵眼中不过弹指一瞬，对于凡人而言却漫长到能让小小的不甘化为一座冻城困守住主人。
钟离没有急着去寻找陆生雪，这里是小朋友的心境，冰雪是他，枯木是他，腐尸也是他。
他学着钟离的模样表现得无所谓，却在谁都没有察觉的时候逐渐枯萎。
年纪小心思又深，花神自认对他也算足够关注，却没想到关在与世隔绝之地都能养出一城寒雪出来。
如果是在外界她才不会顾忌这么多，直接化散这些令人难受的东西就是了，可是心境却不能随意更改，否则会出更大的问题。
她往手中意思意思呵了口气，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厚重的城墙上多是灰黑痕迹，像是被烈火反复焚烧过一般，又有很多撞击造成的缺口，饱经沧桑得像是长期受到蹂躏的辛苦长工。
花神抚上这些痕迹，白皙无暇的手和残缺斑驳的城墙形成强烈反差，她嘴角勾起笑意，那丝笑却未至眼底。
放下执念才能得到解脱，小朋友怎么就是不懂呢。
钟离走入城池之中，将神识延展出去探寻着城中的生机。只要能让花神抓到一点机会，再微弱的生机也能演化出无尽妙义。
不能用外力强制干涉，最好的方式是演化境界之内已有的东西。
无形的力量铺展出去在满城的荒凉中一寸寸探索着，以尽量柔和的姿态沿着断壁残垣前行，力求在不惊动主人的情况下达成目的。
小朋友好歹也修了这么久的枯荣道，心境总不会真是一片死地……但是他将生机都藏到哪里去了，怎么连根活着的草都没看见？
“阿竫，你来了。”
钟离睁开双眼，她哪怕将神识织成了罗网也未能预感到陆生雪的降临。
在心境之中主人拥有绝对的控制权，道主情况特殊，即便进去翻了车也不可能真的折在里面，但这种被动的情况确实会令久居高位的神不爽。
花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走一遭，就是发现小野鬼可能会入魔心中蓦然生出一种不舍。
她心想或许是因为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吧，好不容易出现一个生灵从道统到血脉都与自己存在传承联系，会有特殊的情绪也是很正常的。
虽然这并不是好事。
花神说：“我来了。你怎么把自己关在这里面？”
说好的不会入魔的，等他恢复了竫肯定要在外面好好嘲笑一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朋友。
陆生雪凝望着她道：“我在等你来找我啊。”
花神转身与他对上线，笑吟吟地说：“等我做什么？”
陆生雪喃喃自语般问：“道在我心里，道主也在我心里。但为什么还是会那么难过呢？”
他一边又一边地警告自己不要靠近这朵诱人的毒花，一遍又一遍地骗过了真心，由谁问起都能假装不在意。
然而感情如果可以由理智全然控制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陆生雪不确定自己的感情是喜欢钟离还是对于大道的执迷，相比起前者而言，后者事关生死显然更加深沉一些。如果他不能得道成神，花神绝对不会软下心肠去留这阴鬼一命。
就像她未曾对相逢时那座鬼宅里的鬼施舍同情。
钟离早知他不会正常，走火入魔的人怎么可能正常，只是神思恍惚已经是好的了，总比一来就发疯要好，“你将自己一昧陷在死地里当然会难过，让这里长出几朵花可以么？”
只要一点点的希望就足够她救出陆生雪了。
陆生雪却说：“可是这里本来就没有花。阿竫你为什么非要在没有花的地方去种花？”
阴鬼本来就注定无望，他们这些鬼走投无路之下闹腾便罢了，为什么花神也要来跟着添乱？
道主如果有解决办法的话早就施用了不是吗？连她都没法解决的问题，这些脆弱的鬼魂又能想出什么办法？
从一开始枯荣道主就说了，或许能救一两个鬼，但绝对救不了所有阴魂。
总会有谁牺牲。
那个不特定的存在或许是人族，或许是妖族，或许是你，或许是她。
可怜河边无定骨，俱是春闺梦里人。
钟离不是很想回答，这时候还对小朋友说假话敷衍就太离谱了。但真话又过分矫情，显得枯荣道主像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陆生雪也不指望着总爱敷衍的道主能够回答，同族之间情绪都无法相通，更何况这是一位道主。
她是天生神灵，永远无法理解弱小的痛苦。
白衣鬼用着自己的人形，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原地，恰如他们初见时的场景，“我找不到出路，根本就没有出路。”
没有出路，根本就没有出路。
花神也觉得是这样。
大部分道主都是自己创立的道统，从一开始就已经到达了顶点，彼此牵扯勾连出了一整套世界规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怎么才能改变呢？
除非天道先衰弱下去，否则以她一己之力根本没法与太上大道相争。
但是……不该是这样的。
竫出生在生死间隙之中，死地明明是该有生机的。
生死本就互通，轮回经转不息那才是她的枯荣。
只是立道是在诸神之乱后，那时神祗泯灭了将近一半，她们需要更多的大存在来填补上那些消失神祗的位置。龙凤麒麟三族便是在那之后兴旺起来的。
如今要改又谈何容易？
“如果……我偏不认命呢。”竫说，“这是我的道，我不想认命。”
陆生雪长长地叹息起来，“你总是这样。是不是想要得到什么都太容易了才会这么任性？”
没有希望的。
钟离望着他的眼睛，“陆生雪，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万事皆有发展历程，所有事物都不是一开始就是那样。哪怕是天生神灵也有起于微末的时候，我比你更懂什么叫力不可及。”
她也曾弱小得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