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又开始剥起橘子，问他，“听懂了么？”
陆生雪迟疑着接口：“是说道主也属众生……”而不是遥不可及的至高至圣。
钟离一听此话的关注点就晓得这家伙根本没闹明白，但悟道急不得，能懂的一点就通，通不了的再多剖白解释也只是让他记住却不能让他真正大彻大悟，“笨蛋……算了，反正你才这么小点儿，日子还长呢。”
小东西却跟他杠了起来，“可我看《遂遥录》上载，道主超脱三界之外不在众生之列。”
神祗掰开橘子把丝络和籽除去，先往他嘴里喂了一点，“诩渠写的那本破笔记是吧。他是专门折腾命理之事的，发现自己演化不出道主的命数当然会说道主超脱众生了。”
剩下的他就全都留给自己享用，山谷里的气候全凭花神心意调整，一屋之间都能分出春夏秋冬。精准把控好了温度，种出的瓜果自然味甜水多。
陆生雪吞下橘子为圣人辩驳：“诩渠君将很多事情都写得透彻。”
道主总该比这个动不动就飙出一两句污言秽语的人靠谱。
钟离果然又开始了，“透彻个屁。各家说法大都不同，他跟的是天道的风，又受到苌濋太多影响，你别总是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要学会自己动动脑子。道统那么多，各道道主写的东西数都数不清，光是一个苌濋，兴致起了一年就可以写出上千册，他自己都不一定记得在书里瞎吹了什么逼。”
陆生雪只觉得从前还是小瞧了钟离，他对道主都能如此不敬，对待他人更加轻蔑似乎也是情有可原。
但修道又不是谁嗓门大谁就有理，觅真寻实上下求索才是修者的态度，“也是你说的，连见都没见过又怎能点亮灵光，我不从书中去寻真理，又在哪里能够得悟。，”
要不是手里橘子还没吃完，钟离真像将他打一顿醒醒脑子，“认识万物才能感知万物，老是捧着几张纸看什么看，道主里面也有文盲，死记硬背没那么重要。”
陆生雪开始替自己正名，“我没有死记硬背。”
钟离把剩下的橘子皮往桌上一扔，立刻就有随侍的木灵将藤蔓伸过来将桌面清理干净，“那也没见你解出个什么新奇来啊。别人的道你一个鬼就算记住了又能如何，你能修术却修不了道……诶，等等，小朋友，你想不想再活一次？”
他死都死了，如何还能再活一次？
钟离一拍手像是生出了什么绝妙的主意，“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但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必须得入我枯荣一脉。”
让鬼物修枯荣道，也只有这个任性妄为的家伙才能想得出来。
再活一次么……
如果有这种法门，天地间的鬼祟是不是也能寻到生路？
.
陆生雪却没想到钟离所谓的再活一次竟是用自己的原身为他重塑躯壳。
木灵该是没有痛觉的，否则怎么能说砍就砍不带分毫犹豫。
因为没有痛觉，所以没有同理心么……
事后这家伙还将他带到镜子前问：“我手艺好吧，是不是比你的鬼身要好看些？”
镜中人的外貌与他鬼身相似却又不太像他，似乎套上了这个壳子就能迎来新生。
陆生雪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身上的鬼气都消失了？”
鬼魂身上带着阴煞，就算换了壳子也摆脱不了这种天生的属性，这是阴魂与生魂的标志性区别。
“我吃了啊。”钟离轻巧地解释，“有一门法术名叫吞天噬地，什么都能吃掉转化为自己的力量。这波啊不仅为你重塑了身体，还洗涤了一趟灵魂，除非司鸿亲临，否则别人从面上根本看不出你和鬼修有什么牵扯。”
司鸿那家伙一眼便能望见因果，洞察事实脉络都不用卜算，完全是作弊般的存在，被他察觉又不是什么丢脸事。
人家阳极牛啊，无论先天战神剪翊还是后天战神孤云策都被他干成了憨比，大家斗不过天道至尊可再正常不过了。
陆生雪又问：“帮鬼重塑身体的损耗大么？”
“啊……还行吧。”钟离欣赏着自己新捏的成果回答得就有点慢，这张脸明明不是那种极艳的颜色，怎么就瞧着这么勾人呢，哭起来应该更好看吧？
不能是那种嚎啕大哭，必须要隐忍着落泪，想来定是楚楚可怜美不胜收。
陆生雪浑然未觉危险将至，一本正经地问：“我可以学么？”
钟离见惯各色美人，最喜欢的却始终是自己亲自捏出来的东西，“可能不太行，你的根脚是人，现在就算用了我的一截原身也还很弱，切吧切吧就没了。”
小朋友依依不饶，“木身不是可以长大的吗？”
钟离面对喜欢的东西耐心都变多了些，“可以是可以……就是有点难养，你的魂魄支持不了太大的身躯。”
壳子里的毕竟是人灵，钟离考虑到这点还特意将身体塑成了人样。如果是养成原身的话……陆生雪首先就得忘记自己是个人，否则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长大。
小朋友沉思着，“要多久才能长大到可以用这个法术？”
“万把年吧……你要救谁啊？”捞一个是捞，捞两个也是捞，钟离心想如果他哄得自己开心的话，随手帮个小忙倒无所谓。
未料这位口气可真不小，陆生雪开口就说：“天下众鬼。”
钟离立马收回将要说出嘴的允诺之语，转而对这位心大的小朋友鼓励道：“加油！我看好你！”
连他都不敢夸下海口说能渡天下众鬼，陆生雪倒是艺不高人还胆大，幸好此境为枯荣所在隔绝诸道窥伺，否则这家伙什么时候背着花神立下誓愿，那才是磕破了头都没法反悔。
陆生雪知道对方只把自己的话当成玩笑，但他却是很认真地在说自己的想法。
大家都那么努力地活着，凭什么鬼物仅有烟消云散这一条路？
钟离将头搁到他肩膀上，看着镜子里被自己环抱住的小美人，难得良心发现多劝了一句，“你当知道天地灵气循环依靠生灭运行。如果活着的不死，死去的不灭，总有一日整个世界都会垮塌。”
所以死亡才会成为生命旅程的末端，鬼物必须没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