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炻、阿炻、阿炻……”
钟离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却始终想不起来与他有关的任何事。
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人都活得那么深刻，唯独她置身戏外，跟诸般爱恨情仇全都隔着一层膜。
枯荣道主这四个字承载着一道之广与无尽光阴，远比她想象的沉重太多。
在道生之前，道主就已经存在了。
她与钟离便如浩瀚沧海跟其中的一滴水，钟离的存在太过微渺，根本撼动不了枯荣分毫。
花神活过这么久，既然已负过那么多人，难道就没有辜负过自己么？
千年光阴，不过尔尔。
作为钟离的生活就很简单，想做什么做过什么，前尘往事一眼就望得到头。可是枯荣道主不一样，那是与天地共存的庞然大物。
族类不同审美亦是相差甚远，同为人族尚且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更何况阿炻是凤凰、溯月姬是神，听说还有只九尾狐……能够跨越界属去讨得这么多喜欢，哪怕他们被重伤至此也仍是痴心不改，那这喜欢的到底是枯荣道主还是枯荣道？
又或者说，道主和道，究竟有什么分别？
钟离无法理解，她又不是道主，哀痛是小小的，喜乐也是小小的，纵然熟读经典知晓无中生有实本虚来，可看见的、喜欢的、铭记于心的都是摸得着握得住的存在。
说聪慧也聪慧，说愚笨也愚笨，到底是**凡胎，格局大不到纳入万古红尘。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红衣女鬼在瓢泼大雨之中茕茕孑立，睁大了眼睛望着头顶那片莫测的天。
这场雨下得可真畅快，火由他生，水也由他生，小凤凰一人就将事情做全了，显得旁人都像笑话，他自己也像笑话。
静女姬却笑不出来。
“钟离。”卢春庭走过来替她撑起一把伞，“节哀。”
节哀？她连自己为什么哀都不知道。
“掌门师兄。”钟离已经很久没有叫过这个称呼了，“我有一惑。”
卢春庭像是没料到此时的钟离竟还会唤他师兄，神色变得有几分惊讶，但仍是道：“你说。”
女鬼问：“今有一人是我至亲，杀之可救天下苍生，应诛否？”
“若连至亲都救不了，又从何而谈扞卫苍生？”这个问题于卢春庭而言答案很明确，他愿意在保全亲近之人时兼济天下，却绝不会为素不相识之人牺牲亲友。
人有亲疏远近，朝夕相处产生的牵绊若能说断就断，那种冷血冷情的人还谈什么拯救苍生。
以此为幌子博个名声罢了。
女鬼看着青碧色的伞面笑了笑，“我想也是。”
陆生雪亦说苍生之劫苍生应之。
红衣鬼浑身湿透了，寒凉的水从银发间滴落，就连头上的那朵花都被冷雨打得有些狼狈，“师兄可还记得于燕风？”
卢春庭说：“是我们错。”
于燕风在青云山派也没犯过什么恶事，宫为玉当年问都不问一句就将他诛灭的举动确实有欠妥当。
钟离却道：“你们没错，萧涂杀过的人数都数不清。哪怕是在青云山派时也造过不少杀孽。”
卢春庭愣住，那竟然是萧涂么？
他真的没死？
之前宫为玉跟他说于燕风又寄身于那与钟离同行的白衣道修身上时，他还当宫师弟气急攻心在胡言乱语，但若是冥尊的话……
“萧涂也没错，鬼杀人是天经地义。”钟离把手伸出竹伞的遮蔽范围，去接那些由凤凰之身化成的雨水，“如果大家都没有错，那错的又是谁呢？”
卢春庭沉默。
“是道错了。”
话一说出口钟离反倒有些失神……这句话好像不是她说的，那是从哪里听来的？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算了，不想了，平添烦恼。
红衣女鬼对正道掌门说：“云山上不是凡人能插手的局面，带青云弟子搜救山下城镇中的生灵去吧。”
卢春庭担忧地注视着小师妹，“那你呢？你要做什么？”
无论钟离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对他而言都只是那个贪吃好耍爱撒娇的小师妹罢了。
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静女姬收回手，看了看掌心的雨水说：“我该去应劫了。”
我的道在九幽之下，我的劫也在九幽之下。
既要身合鬼道，怎能不入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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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人间风景看遍，这倒是她第一次下九幽。
九幽之中本就一片死寂，后来冥尊开辟一界于此，收容所有无路可逃的厉鬼邪煞，钟离却始终没想过要来这种地方闲逛。
此界外围是焚烧神魂的无间之火，要入鬼地必经烈火焚身。
她是长离所化，没事干嘛要自己烧自己。
无间火围着冥界让鬼进出都受煎熬，却也隔绝了天道的窥测，让其中的阴魂得以苟延残喘。
冥界藏的厉鬼与聚鬼盆中的鬼不太一样，那里有很多都是满身恶孽天谴必罚的存在，为求苟延残喘才自困死地作茧自缚。
钟离穿过无间火之时尚且没有什么大碍，毕竟血狱早就让她习惯了填满整个脑子的阴哭悲号，枯荣之力又能迅速修补身上的伤，可落于实地看见冥界景象的时候连她都有了几分眩晕感。
这到底是冥界还是炼蛊的瓮缸？
入目所及的所有厉鬼都在彼此厮杀吞吃……仿佛一个封闭的乱斗场。
静女姬躲开向她袭来的法术，四处寻找萧涂的踪迹。
这和传言中的冥界根本不一样。
从前也有鬼从冥界爬到人间，但他们说在萧涂治下的冥界虽然无趣但也还算井井有条……怎么会是这样的场面？
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涂！你出来！”她寻不到冥尊，就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去喊。萧涂还没听到，周遭的厉鬼却被吸引了注意。
静女姬不惧战，但并非是为打架而来，只能且战且走，在陌生的阴街长巷之中呼唤萧涂的名字。
“萧涂！你个王八蛋！”
又是一把断头镰刀迎面袭来，刃上还泛着惨绿的光，还没接近钟离就已经闻到了危险的腐蚀气息，她收势往后退了几步。追着红衣鬼跑的恶鬼见此都不客气，俱是加速要抢先斩杀此女。
这种情况下想独占大抵是不太可能了，但能分食到多少还得靠抢，早一步总比晚一步强。
钟离召出静女鬼鞭正要与他们对上，倒被一只突然出现的手拖往另一个方向，她反身就要摘下那鬼头颅，却听见对方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