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懒洋洋地躺在腾云舟的甲板之上,四处长空流云岁月静好,全然是个落拓安逸的场面。
这空舟的速度并不算慢,但比之先前骑乘的巨鸟振翅日行数千里的雷霆之速还是有些不够看。这玩意儿名字是舟,却比运货的商船还大,体型都快能赶得上海船,能快得起来才奇怪。
鬼姬原本百无聊赖地把双手反枕在脑袋后面,屈膝躺在甲板上,却瞥见了那只原本蔫头耷脑栖在陆生雪膝头的白色蝴蝶展开翅膀颤巍巍地朝人家头上飞去,拼尽全力想要触碰到对方的脸颊,试图予他一个亲吻。
努力的样子委实令人感到动容。
突然,一个极快的残影划过,白蝶立马就被擒住,可怜兮兮地蹬着足肢却怎么也挣不开大魔头的魔爪。
钟离冲手中的小虫子恶狠狠地说:“丢人玩意儿,化不出坐骑就算了,搞起骚扰倒是精力充沛得很。”
蝴蝶疯狂晃动触须表示抗议。
干嘛骂它,如今它化不出坐骑还不是得怪钟离先前在寒鸦渡耗费了过多精力。装什么神气开什么血狱。现在好了吧,大家一块儿坐飞舟慢慢挪。
钟离捏得更紧,像是要将这不服管教的虫子直接捏碎。
陆生雪把蝴蝶从她那里解救出来,劝道:“好啦,也不必这么苛责。”
钟离冷笑一声连他一起骂:“慈父多败儿。”
陆生雪稳得很,细心梳理起蝴蝶被弄得褶皱的翅膀,夸道:“我家女儿这么乖,当然要好好对待。”
那假装柔弱的蝴蝶便也仗势欺人,耀武扬威般唰一下重新舒展翅膀,支愣在飞琼君掌心。
虽然翅面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色彩。
钟离站起来走到船舷边不想理他们。
天空的景色看久了也就那样,都是白茫茫一片没趣得紧,有结界隔绝风也吹不进来,底下无非就是些……
等等。下面是怎么回事?
隔着云雾缭绕都能看得到鬼修的熏天臭气,这一带靠近西南鬼域,应该没什么强悍成这样的鬼在外游荡才对。
外来的野鬼还是哪个家伙私自跑出来了?又或者是什么小鬼得了奇遇突飞猛进?
仔细权衡一番,钟离还是调转飞舟的方向,决定亲自过去看一看。
反正瞧一眼又不一定非要管,最好是别让她逮到有谁胆敢擅自偷跑出境。
钟离原想着还能在路上玩两天再回去收拾那帮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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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云舟缓缓降至低空,瘟疫蝴蝶似有所感,从仙君掌上起身率先飞了出去。
飞琼君来到钟离身边,问道:“怎么了?”
刚问完这句话,他就已经看见发生了什么。
数量极多的僵尸群正在疯狂地围追堵截活人,到处尸横遍野腥臭四溢,那里完全是鬼祸闹出的灾厄惨象。
移尸是人死之时怨气聚喉,后因阴气过重受到感染变成的鬼怪,被他们咬过的活人会中尸毒,从而化身为新的僵尸。
这种东西毫无人性又极端嗜血,只遵循本能行事,可地面的僵尸却仿佛狩猎的狼群,排列之间隐有章法,仿佛受到控制指引。
陆生雪眉头微皱。
钟离见到这等惨象反是松下了紧绷的神经,将双臂叠搭在船舷上,悠闲地吐出一句:“稀奇啊。”
虽然此地非她所辖之区,但离得这般近,若是碰上陌生的大鬼作乱,静女鬼姬也不介意多事管上一管。
这鬼双标得很,自己在聚鬼盆中横行霸道不容其他冒犯,出了聚鬼盆倒是无拘无束到处惹是生非。只准自个儿砸别人的锅,不准别人碰自个儿的碗。
然而现在她倒是收好挑事的心思,当起了游手好闲的看客。
“不救么?”陆生雪都已经召出了覆水准备动手,见钟离没动静,也不太好自作主张。
钟离散漫道:“不着急,看看戏。”
群尸拦杀那几个活人的姿势有若鹰犬扑兔,迅疾如电,尖牙利爪的杀伤力都极大,更遑论还带尸毒。
移尸虽然尸变但身体僵硬,除了脑袋和四肢之外其他部位都难以活动,且膝盖无法弯曲,只能跳行,这群尸却灵活得很,着实怪异。
锋锐的鬼爪正要攀附上活人血肉,九鼎一丝间突然有几道符咒凌空飞来阻了这下。
却是有两个符修踏剑而来,趁此机会迅速救走了那个身陷险境差点被抓到的农夫。
“啧。”钟离发出不耐烦的声音,“什么毛病。”
好巧不巧,符修都是熟人,甚至前些日子还刚见过。
宁新玦和尹还歌。
有了修士帮忙阻拦,活人们很快便与僵尸拉开距离。群尸对着逃走的猎物发出嘶吼咆哮,却身陷符阵之中被困得难进半步。
宁新玦此刻正好抬头看见腾云舟上的钟离,高兴地挥起手与鬼姬打招呼。
钟离又“啧”了一声没理他,却将视线锁定另一个方向。
站得高看得远,腾云舟所在位置视角极好,能将下方局面全数收入眼中。一个衣衫简朴得很不起眼的男人从拐角处走出来,挡在了逃跑的人群前面。
男人也看了一眼钟离,而他身边不远处正绕飞着一只白色蝴蝶。
下一秒地面上的活人全都身体凋零开绽,来不及惨叫就融化成一堆堆烂泥。
钟离从云舟上翻下来,两个小符修尚未发觉身后发生了什么。
那群被困住的僵尸忽然像是受到鼓舞,发起狂从符阵中挣脱,却不继续往前追赶活人,反倒是四散逃走,未等修士再拦就隐没于层林之中。
这是……跑了?
尹还歌仍旧警惕。宁新玦有些摸不着头脑,转身瞄了一眼。
然后他瞪着眼惊叫出声。
刚刚那些人都不见了,只余下满地鲜血残骸证明他们存在的痕迹。
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踏过狼藉之地朝鬼姬走过来,他一动,蝴蝶也跟着他动。
两个修士自然戒备起来,却不想男人根本连眼神都没多分他们一个,目不转睛地越过去站在钟离面前。
他拱手高举继而落下,弯起腰身长揖致礼。
鬼姬笑吟吟地说:“夏如月,解释解释?”
夏如月站直身体面无表情地回答:“是鬼祟,故截杀。”
鬼姬并不满意这个过于精简的答案,“截到了这里?”
夏如月依旧用语极短,他声音沙哑干涩,喉咙里仿佛长满了铁锈,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犯我血池。”
有鬼祟入侵血池之后逃到这里,所以他一路追杀而来。
老实人还是那个老实人,欺负起来没意思。钟离也不再勉强他说话,召回了那只瘟疫蝴蝶,“有事可与我说。”
形容虽不说观之可亲,但态度确实比刚才好上不少。
钟离暗想鬼祟化身活人逆乱阴阳的路数,倒有几分熟悉。
在所有人都未注意的情况下,又一只白色蝴蝶落到某堆血肉泥上,轻轻挥动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