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过汹涌澎湃的雷电与罡风,那众仙谈之色变的绝境并未对钟离造成什么影响,对其而言从天界下来与登上天界一样轻松。
果然如此……怎会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但笑完之后还得往前继续走,陆生雪等的人不在天界,她要找的另一个人也不在天界。
明明周围景致全然不像,钟离却生出了与初出宿雪谷那日相同的心情。
天地浩渺至此,竟不知能往何处去。
她想回宿雪谷,想缩进陆生雪怀里告诉他,阿离好想你,阿离再也不要离开你。
可又害怕回去了就没有勇气再出来。
所以她只是随便寻了一个方向往前走。
一个人咽下所有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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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在路上遇到了谈月,论了几句觉得这人不错,左右也无处可去,她便随之回到青云山,对外声称是他新收的徒弟。
一开始谈月很惶恐,生怕有哪里怠慢了这位祖宗。
钟离闹不明白这家伙一天到晚在愁个什么劲儿,“云间仙视我,犹我视之,相视互藐,何以自愧?”
谈月可不敢藐她,刚来没多久就把那倚月峰上的小徒弟揍成了猪头,他要是真跟长离仙摆起师父架子,可能青云山派当天就得换个新掌门。
然而时间久了才发现这位仙姬虽然言行张扬,实际上却很好相处。只要别乱拔雁回峰上的花花草草刻意得罪就行。
她融入得很快,长离仙似乎真将自己当成了普通的修行者,甚至经常伙同青云山派的弟子一起招猫惹狗摸鱼掏鸟。
岁月悠悠地流淌,一转眼已是百年光景。
谈月飞升之前特意跑来说希望仙姬早日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么……所愿的人还不知身在何方呢。
她领了这份情,许诺日后护他那几个亲传弟子周全。
所以后来再怎么愤怒的情况下,钟离始终没杀宫为玉。
凡间很有意思,她前两百年是在宿雪谷中长大的,出谷后不过数十载便上了天,除开修炼的时间,其实并没怎么好好看过这个世界。
师兄师姐很好,师无筝也很好,连没什么脑子的宫为玉都很好。
可最好的那一个她始终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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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找到了风药。
当时这家伙喝得醉醺醺的还在打酒嗝,看着钟离眯起眼睛瞄了半天才认出来,然后兴高采烈地挥手打招呼:“哟仙姬,好巧啊!您怎么也下来啦?”
钟离横他一眼,“怎么?我往凡间跳之前还要先向你报告一声吗?”
风药又闷了口酒才道:“说的什么话啊,我这不是关心您吗。”
钟离看着那久违的剑客乐起来,“这事儿还不都怨你。那天你往下跳,我一看哎哟嘿真刺激,让我也来试试,就跟着下来了。”
您是跟着试试来的?
风剑君堕入凡间之后就开始放飞自我,在一堆正经修仙人里说起屁话从没输过,今日得见钟离才发觉棋逢对手。
“那感觉怎么样啊?”
钟离颇为自得地说:“爽!吓得颜宁君脸都绿了,将来有机会得在他面前再跳一次。”
风药拍起手发自真心地赞美道:“不愧是你。”
长离仙心说凌云剑醉了酒可真有几分意趣,以后得多灌他两回让他多丢两次脸。
但用不了多久她就发现根本不必灌,风药每天自己就把自己泡在酒坛子里,废得很彻底。
因为他的剑断了。
从天界跳下来那日,是已生剑灵的凌云拼死护主,所以他才能活下来。
风药修起剑炉疯狂铸剑,造出一堆又一堆的神兵重宝。
却没有一柄剑是他的凌云。
诗到酣处方成意,酒至醉里便作痴。
钟离拎起地上那瘫烂泥,揪着他使劲晃,“风药!你把眼睛给我睁开!不就是没了把剑么,我的“其姝”现在也没了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风药恍恍惚惚地眯开条缝隙,正好看见长离仙姬的法器化在熔炉里,那盏精致漂亮的提灯在九阳神火中很快面目全非,只余一滩黑水。
这是何必……
“日后我打架就只用静女,你也赶紧挑把剑来陪我练手!”
她为了朋友能够重新站起来,不惜毁掉自己惯用的法器,试图用悍而无畏的勇气感染失了剑的剑修。
你看我们现在处境相同,你跳下来,我也跳下来,你没了剑,我也没了灯。
那我尚且选择仰首挺胸大步前行,你又何苦沦于过去滞留原地。
可他们到底是不一样的……
风药这次没再装疯卖傻,只是叹息般说:“长离仙,我是剑修。”
凌云是我的道。
碎的是我的道。
剑修和剑,本就是该身死道消,剑毁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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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药那家伙铸的废铁太多,堆不下了师无剑就拿出去卖,谁料生意越做越大,干脆建了个神剑阁。”静女鬼姬被风剑仙捅漏了底,自然也要说说他的闲话回敬回敬。
那时候静女主生,灵藤过处可驱百病,看起来无害的其姝却是主死。
“其姝承枯荣道统,衍夺命杀机。一灯燃神魂牵,一灯熄神魂灭。可惜我当时冲动之下直接把它给融了。”
过去有很多事情钟离均是凭着一股劲儿冲动为之,事后想起也会后悔,却并不执着于那些后悔。
多情也无情,炽热又冷血。她确实对什么都真心实意,同时对什么都不甚挂怀。待人接物的起承转合全由自己掌控,来的是她,走的也是她,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所以稀世罕见的珍宝灵器可以说毁就毁,所以即便风药仍旧堕落也还是任着他去。
若论起是否存在什么能让长离姬经年不忘的,三界之内也就只得一个陆生雪。
“这些年就是这么稀里糊涂地混过去了。”
到此为止吧,她希望仙君知道自己过得很轻松,并未遇到什么难处。枕云台没人逼她跳,至今所做所受的一切都是自甘堕落甚至乐在其中。
剩下那些事情,不必脏了他的耳朵。
陆生雪却不想放她轻易混过去,“那你怎么入的鬼道?”
这个嘛……
钟离一下子凑得离陆生雪很近,呼吸拍打在对方清雅的脸上漾出暧昧的痕迹,“你想听我却不想讲,等你什么时候把我哄高兴了,我再说与你听。”
陆生雪眸光又幽暗了几分,乖乖应了声:“好。”
钟离得了应许就立马后退两步,这瘪犊子撩完就跑完全不打算负责。
结果不小心瞄到了飞琼君腰间的羽毛,长离姬忽然觉得老是在腰间别根毛有点怪异。她兴之所至当即将它拿过来化成一根玉簪,也没问陆生雪愿不愿意直接插.进他的发髻。
弄完还拍了拍飞琼君的脑袋,之前那个吻仿佛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令钟离的言行又重新肆意起来。
晚风微凉,斜影疏横,水中碎月如残画,面前卿卿若新妆。
陆生雪一点都不恼,甚至淡笑着说:“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