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么热闹？”
钟离毫无自觉地走进大堂里，已是换回了白衣黑发的道修模样，散漫悠闲得仿佛在逛自家后花园。
黑衣剑修刹时看向音源来处，俊美无俦的脸上闪过恨色。
“钟离……”
鬼姬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一甩手中银鞭将什么重物丢到了大厅中央。
是华服破碎满身血色的井琳琅。
宫为玉伸手召回摘星，脸色阴沉到了极点，随时都可能爆发。
“哎呀！这就是那个作祟的幕后黑手吧！”吕莫真突然夸张地大叫起来，“年小友也是她杀的？”
倒是搅合了山雨欲来的气氛，反添了几分难言的尴尬。
钟离扬手一鞭痛击银链，折光链就在静女的冲击之下松开了方寅。那孩子护在年未岚身前，警惕地盯着宫为玉。
“你们谁动手？”钟离冷不丁问道。
这话没头没尾，年未岚和方寅却听懂了，是在问他们谁来杀池薪肃。
方寅拾起地上的长剑，便要做完未尽的事，还没动手又被握住了手腕。
“忘记我都教过你什么了吗？”年未岚的鬼影很单薄，仿佛一阵清风就能吹散，可她哪怕虚弱到这个地步都不肯放弃自己的坚持。
方寅悲戚地望着她，“可是他负了你……”
“旁人如何与我何关？为不相干的人折了自己的骨，那才叫做可悲。”年未岚说得轻巧，短短两句就将十几年的夫妻缘分全部抹散了，“阿寅的手是用来吹笛子的，别被血弄脏了。”
方寅愣在原地。
年未岚从他手中夺过剑，且向井琳琅走去。
被破了幻术现出鬼相的井琳琅朝步步逼近的年未岚温柔笑着，配合她脸上凌乱的伤口看起来恐怖异常，“阿岚……”
雪亮的剑尖指向井琳琅，年未岚说：“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让她家破人亡？
“哈哈……哈哈哈哈……”井琳琅轻轻笑出声，她看年未岚的神色很悲伤，莫名又含着脉脉深情，“世间所有的爱都是骗局。”
“孙宜禾骗了林婉君，池薪肃骗了你……你们也在骗你们自己……”她捂住自己满是刀伤的脸，身上的凄怨如有实质。
“宜禾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池薪肃再蠢如今也品出了问题来，孙宜禾就是他那位发小，也是井琳琅的亡夫……而林婉君是他逝去的先夫人。
井琳琅……是续弦。
“他杀了婉君，他该死。”井琳琅从地上坐起来，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年未岚，“池薪肃杀了你，他也该死。我帮你杀了他好不好？到时候你再杀了我替天行道，这不违背你的道心。”
年未岚从她如泣如诉的眼睛里读懂了什么，“你到底是想杀谁呢？”
这一下像是踩中了井琳琅的痛脚，她皱紧了眉，脸上数道的刀痕也跟着扭曲。
她杀过许多人，这世上太多负心人，可她最想杀的那个混账几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不是想害我，而是在传道，对么？”年未岚看着井琳琅形容可怖的模样，心中竟然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对此她自己都有些惊奇。丈夫变心的时候，自己被活烧的时候，阿丸魂消魄散的时候……太多数时间她都恨过井琳琅，可这一刻，她竟然能够一点感觉都没有。
没有血海深仇的愤怒，没有大仇将报的快意，只是空茫茫地感到疲倦，只是想迎来一个结局。
也对，她从万丈孤崖上被推下去，早在被钉死于巨木时就跌落到了地底。
诸事既定，自然波澜不惊。
“阿岚，你是最像我的，为什么不肯来陪我？”井琳琅伸手抓住她的裙摆，是真的不解也是真的遗憾，“为什么偏偏就你那么干净？”
她恨这世间所有虚伪的海誓山盟，见到恩爱眷侣更是怨愤难平，但大多时候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便也罢了，只有阿岚才让她动了恻隐之心。
她想照顾阿岚，就要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哪怕是用痛苦当磨刀石，逼阿岚越来越像现在的自己。
可是阿岚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了她。
年未岚手中的剑始终没有偏移分毫，“不怨天，不尤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你杀了那么多人，真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了么？”
“想要的？”井琳琅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我一只鬼还能奢求什么呢？”
她的声音很轻，不像是说与旁人听，“就让这全天下的人给我陪葬好了。”
年未岚神情微变。
糟了！
年未岚语速极快地对钟离说：“钟前辈！先前这恶鬼在城中布下血祭大阵，用满城百姓性命逼我喝下心魔引。那邪阵现在可能仍旧布置在城中！”
“是么？”钟离依旧懒洋洋的，“斩了布阵的鬼，没谁启动不就行了。”
“哈哈……”井琳琅的笑声宛如二八少女，说出的话却令在场众人悚然一惊，“迟啦，早就开始了。”
用不了多久，这城里的活人就会全部献祭给冥域打开通路，而无尽恶鬼将从地底爬出。
所有人都会死。
一只蝴蝶缓缓飞入屋内，它被雨水打湿了翅膀，在空中的行径轨迹看起来乱七八糟，摇摇欲坠经历千难万险才落到钟离肩头。
子时到了。
钟离抬手把蝴蝶弹了下去，看向门口，夜雨之中，白衣如皎月，君影胜明灯。
她这才站直了，对来人道：“不是请您歇着么……怎么自己去跑一趟？”
陆生雪身上一丝水汽也无，就是周身停满了蝴蝶，那些传播瘟疫的东西在他衣服上温顺乖巧得如同缀饰，颜色竟还浑然一体。
“不是什么麻烦事，我一个人待着也无聊。”那仙人态度自然地走到钟离身边，被鬼姬弹下去躺在地上装死的蝴蝶立马挣扎几下诈起尸，飞到了陆生雪鞋上。
仙君脚步一顿，弯下腰朝它伸出手，那只蝴蝶就顺着杆子往上爬，展翅到了陆生雪指尖。
钟离眼神微微游移，口不由心地说：“把它惯的。”
“习惯了。”陆生雪捧着蝴蝶帮它烘干了身上的湿气。
“咳……”钟离装模作样咳嗽一声，转而对井琳琅道：“你不会真以为我让那群白骨在城里乱跑，是在表演耍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