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珏亦是善谈:“不知阁下可是出自何门何派?”
“倒是不属三教九流,自幼习取各门所长,后跟随恩师修行,初出江湖,愿以己所学,为苍生出一份心力。”御钧音色爽朗,面色如常,透着一股英气。
他点了点头微微敛眸,“如此,年少有为……”
“阁下说我年少,但观阁下面貌,应是与我无太多差别……”御钧有几分好奇。
“哈,也许……年纪不重要,这世上正是需要像阁下这样心怀正义之人。能够学到种种,也必然是聪慧之人……”他倒是淡然。
御钧甩了甩伞上的水珠:“聪慧与否,在下不敢自据,但学无止境,多看些书总是好的。原本也在钻研修道经典,但身为门外汉,总是有些晦涩难懂之处,现在正巧遇到阁下,不知您可愿指教一二?”
千珏抬眸:“哦?阁下有事,请说便是,指教不敢,若是共同探讨,自是无妨。”
御钧浅笑,“阁下不是想站在这里探讨吧。我之住处并不远,若不嫌弃,可往在下小住之处一叙如何?雨天微寒,可不好叫阁下染了寒气……”
千珏笑了笑:“那便请阁下先行带路吧……”
“那还是同行吧,你我正好撑这一把伞。”
他点头致意,二人一同走下台阶。
走了好一会儿,雨渐渐停了。御钧收起伞,两人来到一处别致的小苑。竹子搭成的小屋,被火红的枫叶林环绕,显得十分幽雅。门外一块石碑,上刻“静枫小筑”四字。他将千珏让进屋内,他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名典书藉。
“原来阁下藏书当真不少,想来必是博闻强识!”
“过誉了,这没什么,只是从小便喜欢看罢了。”
这时,千珏被桌案上一本有些特别的典籍吸引住目光,他走过去,书是打开的,旁边一沓宣纸上写满了字,散发出一股墨香。
“就是这里。”御钧从他身后走来,拿起那本书,指了指其中一个字。
“当初决定隐山修行,但有一点不明,所谓情字当忌,又要做到心怀天下,普济苍生,这岂非矛盾?”
千珏了然一笑:“哈,这一点并非如此理解,所谓抛却七情,喜怒哀乐爱恨痴,是会影响正心之情,陷入其中不能自拔,便失了本心。世间征夺杀戮,皆出自人之欲,无欲则明。心系苍生,本是修行之人当为之事。非乱心之情,更与私欲无关。”
“嗯,后来我明白了这些,但是……”御钧有些犹豫:“不知道为何,一直都有一种奇怪的感情藏在我心中,说不清是什么,只是隐隐有些不甘。我想从书中寻找答案,可是这么多年,还是不能释怀……”
“这……可否告知在下是怎样的感受?”
“实不相瞒,在下门中有一师妹,性子果干,与在下一向交换,只是……师妹前程似锦,而在下所求,并非名利荣誉……”
千珏闻言一震,他看向御钧,过了一会儿才笑道:“缘自来去,本有定数,随心而往,则是最正确的选择。修行在心,并非因为挂念一人而有大相径庭之处,二人同心,也未尝不可共同修行……”
其实当初不告而别,对自己的师妹也有几分歉疚,如今听人之言,早已平静的内心忽然再度被掀起波澜,心中之感么……当年的逃避与错过,是怎样的挣扎,唯有自己知晓……
理了理思绪,御钧还是决定告知所想:“人各有立场,每个身份也有一定的使命。当这些立场有所冲突之时,必须面临残酷的抉择。这个抉择背后,所要承担的责任,只能凭靠自己来衡量,孰轻孰重,孰缓孰急。一旦决定作下,就要承担一切可能的后果。而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无论结果如何,都没有后悔的余地。所以说出这句话之人,必是经历痛苦抉择之人。家师重托,在下实在不敢有丝毫怠慢……可对于她……”
千珏负手:“她……若心中唯你,又岂会不在意你是否身负重托?必然舍命相伴,也是该有个了解……”
他从书架上一个红色的发簪上移开视线,深深呼一口气:“我明白了,多谢……”
千珏看向他:“放不下,便不要强求自己放下……”
御钧点点头,赶忙整理心绪:“抱歉,是我失态了……罢了,何必想那么多,总之呢,这一生能随自己心意而活,我已经满足,来日,若还能够见到她,我便必然会问清楚她的心意……”
“阁下心思缜密,这些事情,必然可以处理妥当的,很多事情,经历了之后,便能够衡量出,如何抉择,才是最为恰当的……”
“哈!其实方才第一眼看到阁下,便有种分外熟识之感……”
千珏挑眉:“哦?这……”
“想来这便是缘分吧,或许我们哪一世认识呢。既然如此有缘,以后便交个朋友吧,或者,你修行较深,我认你为师可会嫌弃?”御钧一脸虚心。
“阁下不必如此,在下只是走过的地方比你略多一些罢了,又怎敢称师?学者,各有所长,在下也是游走各方,既是交朋友,便无需如此见外。”
“不瞒你说,我也是常常于外界游走,居无定所,只是因恩师所托,我终究需要选择一处安定下来……”
“哦?那现如今可是选择好了地方?”
“嗯,南面百里,有一处地势恰当,我本属意那里,待手边一些事情完成之后,就在那处隐入一秘境,不再外出……”
“那……你之故人如何?”
“……我自会与她问清楚的……”
千珏轻轻点头:“其实这世间,珍贵的便是人与人直接到缘分。你二人之缘,也许注定是佳话,所以,该是认真对待,希望你们能成正果……”
御钧作揖:“多谢,不论如何,以后倒是希望与你常常来往……”
“哈,若是有缘之人,来往自是不少……”
……
过往云烟,似时过境迁,茗渊多年未再见到过千珏,再收到消息,他已是归天……如今的她,也未能再隐世不见,身居之位,她已然明白,一旦入世,便有诸多再难不顾之事……
……
幽傅离开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明媚就去看幽泽了,而幽沚也在那里。
她静静坐在旁边,望着她恬静的睡颜,帮她理一理头发。明媚知道,幽沚也是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表露出心中的难过,她是一个女子,是一个姐姐……可在魔尊面前,她是将,尚需克制自己……
“……阿沚姐姐……”
幽沚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只是目光不曾离开沉睡的幽泽:“……她可以什么都不用做的,我完全可以保护她,但是她也很要强,说要与我一样……原本只要我得到魔尊青睐,成为了近侍,阿泽也不会受到亏待,但是我还是放手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可是我……有些后悔了……”
明媚闻言,心中一动:“……所以你靠近了魔尊,尽心尽力去替魔尊做好任何事情,是为了阿泽姐姐?”
她轻轻抚了抚幽泽的面颊:“阿泽她,是我最亲近的人……”
明媚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理解到了什么,倏然转身离开。
待人脚步离去,幽沚才出神开口:“魔尊他……也是我最想靠近之人……”
偶然会遇到魔卫窃窃私语些什么,明媚觉得,分明应该是那么显而易见的事情,自己居然没有去想过……她心下有了计较,便主动去寻了魔尊,向他坦言问道:
“魔尊,上一次与阎呈说要考虑之事……他们似乎有派人前来吧!”
幽鼎闻言,眉头微动:“哦?这又是何人告知你的?”
她垂眸道:“鬼界遣了人过来,那消息早晚都会传入我耳中。否则,父亲不会被急着派出去……”
幽鼎嘴角轻扬了扬,说道:“大长老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他去拒绝,才更有资格,不是么?”
“所以魔尊是让父亲一人前去拒绝此事?”明媚觉得心中有气,语气也不由得强硬了些。
幽鼎身子微微前倾,眯眼道:“你可是在质问本座?”
她敛眸道:“媚儿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
“此番拒绝过后,双方未开的战局,也就不远了。”
幽鼎眼神深了深,沉默片刻,坐直身体,问道:“你想说什么?”
明媚抬眼看他:“若是双方开战,人界一如从前,绝不会无动于衷。”
“所以?”
“腹背受敌的尚不知是哪一方,所以,总该有些恰当的处置方式不是么?”明媚此刻觉得,面对他,不再是之前那种惶恐惧怕,不再需要躲避。
幽鼎打量她一番,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他勾了一下唇角:“丫头,听你说这话的语气,感觉你突然又长大了不少。”
她怔然一瞬,撇开眼:“……总该长大的。”
“那你,有何主意?”
“我所想的主意,魔尊不会想不到的。”
他眉峰动了动:“哦?你知道我的想法?”
她坦然点了一下头:“约摸猜得一二。”
幽鼎饶有兴致的抬了抬手:“说说看。”
“我该借此机会靠近阎呈,随后趁机袭击。”她言简意赅。
幽鼎蹙了一下眉头,这应该不会是大长老告诉她的,那便是她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由觉得,此事有望。
明媚继续说道:“魔尊当时定然是有此想法,才会没有当时就拒绝阎呈,反而退兵。”
幽鼎眼中划过一丝光,随后笑了笑:“哈,真是聪明的丫头,不愧是大长老的女儿。只是你父亲觉得,此法冒险,所以他恳请我,不要如此。”
明媚不着痕迹的掩去眸中那一丝对他言语的反感:“……沧笙之力难测,鬼界之人也诡计多端,若最危险的办法是最有效的办法,总该冒险一试。”
他缓缓站起身,慢慢走到人面前,明媚恭顺谦卑的微微颔首,幽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后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头:“好,想明白了就好,你有此心为魔界考量,不辜负这般身份,本座甚感安心。”
明媚稍稍偏头看了看肩膀上那只手,他有意无意的施加着一些力量,她心中就确信了,幽鼎让幽傅一人去鬼界涉险,就是旁敲侧击要逼着自己作出决定。
“魔尊,还有一事。”她又说道。
他那只手拿了下去:“说。”
“既入鬼界,自该筹划一番,我与南辰将军的婚事,就需要暂且搁置。”
幽鼎闻言,倒是毫不犹豫的答应:“好。”
……
幽傅一人悄然靠近鬼界结界之处,他小心观察,偶尔有些鬼侍进出,他还发现,有几个人族身影亦是在暗处徘徊观察。他耳廓微动,背后有声响,猛一回首,惊讶看向来人:
“……媚儿!你怎么跑来了?”
明媚眉眼微弯:“当然是放心不下父亲。”
幽傅往后看了一眼,迅速拉着明媚离开此处换了安全之地说话。
“你太不听话了,谁让你擅自离开魔界的,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
明媚直说道:“父亲,我知道,鬼界不久之前送信来了。”
幽傅眼神一闪,叹口气:“……你这丫头,竟还是去问了,真是有些头疼……”
“……父亲,我们先回去吧,计划有变。”
他愣了愣:“……什么计划?”
“假意与鬼界联姻,待我靠近阎呈,就设法将其攻杀!”
幽傅身子震了一下,随即目光瞟了瞟:“杀他?此事颇难……”
“只要当时我将他制住便可,即便只有一瞬,再集合众力一齐攻之!”
他果决摇头:“不行!”
明媚呼出一口气:“父亲,其实我已经知晓了,魔尊之前也是如此打算的,所以父亲也没有同意,他……有些不高兴了。”
幽傅一锁眉头:“媚儿!魔尊他与你说了这些?”
明媚摇了摇头:“他嘴上不说,也会想办法让我知道的……父亲,凡事千万不要把我抛开,你放心不下我,我也放心不下你!”
幽傅心里面疼了疼:“媚儿……唉……让你一个小姑娘去做如此危险之事,早知会如此……为父倒宁可你没有回来,没有想起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