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正疑惑着,奶娘抱着辛儿从次间走了过来。
她上前,向楚辞和孟璟一福身,看着孟璟笑道,“王爷,许是世子妃刚给小尔公子喂过奶的缘故,辛儿公子闻到那个味道,就不愿意吃奴婢的奶了。”
孟璟听她这么说着,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沉顿片刻后,又十分尴尬地看向楚辞,道,“这样的话,不如还是你去喂辛儿?”
楚辞听是这个理由,也没了办法,只好吩咐折锦再去煎药,等她服了药再喂辛儿。
折锦领命,立刻朝外走去。
楚辞在她离开后,颇不自在地朝孟璟和陆小郡王的方向看了一眼,道,“相公,王爷,我是大夫,又是辛儿的娘,这里有我照看着就好了,你们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孟璟和陆小郡王听她这么说,两人张口,异口同声道——
“本王不忙!”
“我不忙!”
楚辞:“……”
她叹了口气,从奶娘怀里抱过辛儿,丢下一句“我带他去次间”,便朝另一边的屋子走去。
陆小郡王想追上去,孟璟却横手拦住了他,道,“小郡王没看见世子妃是想一个人静静吗?”
陆小郡王见状,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又如何?楚小辞是我的娘子,我想什么时候找她就什么时候去找她!”
说完,格开孟璟的手就朝里走去。
孟璟看着他的背影迅速消失,没入次间。两行银牙紧紧地咬住。
韩赭侍立在旁,这陆小郡王对自家主子的挑衅看得清清楚楚,他轻咳了一声,试图婉言相劝,转移孟璟的注意力,“主子,有世子妃看着,辛儿公子的病情定是能稳住的,这点并不需要您担心,您现在最该做的,是好好想想该怎么给世子妃一个交代。”
听韩赭提起交代二字。
孟璟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以前他以为云太妃不是自己的亲生母妃,想做什么都下得去手。
可现在。照觉明大师的说法,她分明就是自己的亲娘……而且,她现在又缠绵病榻,实在没几天好活了。
他实在想不出来,要如何跟她计较辛儿这件事。
又如何,让她亲自出面给楚辞道歉,给辛儿道歉。
韩赭见自家主子为难,心里可不好受。
可偏偏,任他搜索枯肠,却想不到一点能替主子分忧的法子。
末了,只能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罢了,本王还是亲自走一趟鹤选堂吧!”
孟璟眼中一片沉色。叹了口气后,猛地一甩袖子,迈开长腿朝外走去。
两人脚程都快,没多时间就赶到了鹤选堂。
鹤选堂中,云太妃精神还算不错,正坐在榻上与刚被孟璟调回来没多久的纯宵说话。
听到下人禀告孟璟来了。
她眼神变换了几瞬,才点了点头,让新提拔上来的婢女春桃请孟璟进来。
孟璟进来后,拱手行了一礼,僵着脸叫了声“母妃”。
云太妃看他这副样子,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道,“看你这样子,却不像是来跟我请安的,倒像是来跟我寻仇的。”
“……母妃,您那样对付辛儿一个孩子,就不觉得亏心吗?”孟璟怒气积郁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咬着牙迸发出来。
云太妃听他这么说,唇角的笑弧更深了,她温和地看了旁边的纯宵一眼,凉凉道,“看吧,我还真没猜错,这摄政王果然是找我寻仇来了。”
纯宵被孟璟下放到庄子上过了将近一年,到现在,早就没了以前在摄政王府时的娇气,也没了那份攀龙附凤的心。
她知道,自己这条命和自己的前途,从来都是捏在孟璟的手里的。
云太妃虽然疼她,可却从来拧不过王爷这根大腿。
只要王爷不待见她,那她这辈子是别想落好了。
这般想着,她忙小心翼翼地看了孟璟一眼,替云太妃描补道,“王爷,太妃说这话,其实并没有怪罪您的意思,她……她也不是有意将肺病染给辛儿公子的,实在是底下伺候的人太不经心了,辛儿公子可是太妃的亲孙子,这虎毒不还食子呢,太妃又怎么舍得伤害自己的亲生孙儿,是鹤选堂的下人,是他们将太妃和辛儿公子所有的食具弄混了,求王爷明鉴!”
语气之间,竟是十分的真诚。
孟璟听她这般说着,不由朝云太妃看去,单手负在身后,嗓音一沉,反问,“母妃,纯宵说的都是真的吗?”
云太妃看了孟璟一眼,又看了纯宵一眼。
眼皮轻轻地动了动,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很久后,才笑着看了孟璟一眼,道,“宵儿这丫头,说的正是母妃的心里话。小尔和辛儿都是母妃的亲孙子,母妃就算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他们的,这次的事,母妃其实也没想到,都是小厨房那些人偷懒,弄混了母妃和辛儿的食具……随后,母妃定会好好教训他们的。”
话落,她看着孟璟,稍微停顿了片刻,又道,“对了,辛儿那边怎么样了?现在可有生命之危?”
孟璟闻言,又一拱手,淡淡道,“多谢母妃关心,辛儿身上的热度已经退下去了。”
“哦,已经退下去了,那就好那就好,不然的话,母妃可要内疚死的。”云太妃点了点头,面上是松了口气的模样,但是眼里却有一抹危险的暗芒闪过。
孟璟这这抹暗芒看在眼里。
他藏在袖子里的拳头不由得锁紧。
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狠心,又道,“说起来,儿子今日来鹤选堂,还有一件事是要知会母妃的。”
“什么事?”云太妃迟疑片刻,低低地问了一句。
孟璟便看着她道,“城外一百里处有座小汤山,那山上温泉泉眼极多,刚好儿子年前在那里修了处庄子,调养身体最是不错……儿子的意思是……”
“我不去!”孟璟话还没说完,就被云太妃给打断了,她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厉色,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拒绝道,“那样荒郊野外,鸟不拉屎的地方,我才不去,谁爱去谁去!”
孟璟又是深深地吸口气,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儿子说了,儿子今天来,只是知会母妃!”
言下之意,我根本没有跟你商量的意思,我只是告诉你一个结果。
云太妃也不是蠢到无可救药了。听了孟璟的强调,她立刻明白过来他话里的重点。
当即,脸色更加铁青了,死死地瞪着他,面子里子都不顾了的阴狠道,“我也说了,我不去,你若非要让我去,那就抬着我的尸体过去好了!”
孟璟见云太妃又故态复萌,撒娇撒泼,忍不住叹了口气,看着她,近乎绝望道,“母妃,你怎么就不肯放过儿子呢!”
“那你呢,你怎么就不能娶了宵儿呢!”云太妃蹬鼻子上脸,连气都不岔地接了一句。
孟璟朝鹌鹑般,小心翼翼缩在那里的纯宵看去,眸光又深邃了几分,然后冷眼看着云太妃,问道,“是不是只要儿子纳了纯宵,您就愿意搬去小汤山别院?”
云太妃眸光一亮,半信半疑地朝孟璟看去,“你真的愿意纳了宵儿?”
孟璟无奈地点了点头,不得不妥协道,“是,只要您肯搬去小汤山,儿子就纳了纯宵!”
云太妃闻言,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咬了咬牙,又警告他道,“那你可别诓我!”
“儿子绝不诓您,儿子今天还在这里跟您承诺,只要纯宵为儿子生下个一儿半女,儿子就为她请封侧妃。”
“请封侧妃?”云太妃有点不满,“那她现在就只能以侍妾的身份跟了你?”
“不然呢?”孟璟冷冰冰地看着云太妃,“她那样的身份,难不成您还想让儿子立她为正妃?”
“那又有什么不行的!”云太妃对纯宵真的是十分偏爱,怎么看怎么没满意,甚至忍不住将她和楚辞比较起来,“你之前那个正妃不也是个下九流出身的民女?她能做你的正妃,宵儿自然也能。”
孟璟有些嘲讽地看了纯宵一眼,然后冷冷道,“可楚辞再怎么说,都是良民,纯宵是吗?您别忘了,她可是贱籍,在官府也有备案的!”
云太妃听孟璟这般说着,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强求了。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再为纯宵争取些什么。
从住的院子,伺候的人。陪嫁的东西,一样一样地跟孟璟磨了起来,孟璟听得心又凉了几分。
最后还是纯宵看不下去,主动提出一切都听孟璟的安排。
云太妃向来最听纯宵的话,心里虽然不情愿,但是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一桩交易,就这么定了下来。
三日后,孟璟正式将纯宵收进房中。
第四日,云太妃随孟璟的心腹去小汤山静养……
一日无话。
到了夜间,孟璟正在书房担心辛儿。
犹疑许久,就在他再忍不住,准备去东厢房再守着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通报声,“王爷。鹤选堂的纯宵姑娘求见……”
孟璟听是“纯宵”,潭目不由一深,微微沉顿片刻后,吩咐身边的韩赭将人带进来。
纯宵进了书房,想孟璟行过礼,就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孟璟不怒自威的扫了趴伏在地上的纯宵一眼,沉声问道。
纯宵两股战战,心里怕到了极点,可想说的话却不能不说——“奴婢是来向王爷投诚的。”
“哦?不知你有什么好向本王投诚的?”
“……奴婢愿意成为王爷手中的傀儡,帮王爷瞒哄住太妃,好让太妃不再寻王爷的麻烦。”
“那你的条件呢?”
“奴婢不求高楼屋舍,不求黄金千两。只求来日,王爷得偿所愿后,能放奴婢出府,允奴婢青白嫁入一小户,做个正正经经的正头娘子。”
孟璟听她这么说着,倒是高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后,又问,“你就一点都不想要,摄政王府的侧妃之位?”
纯宵思量片刻后,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孟璟的眼睛,说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奴婢以前少不更事,是犯过混,可在外面呆了将近一年后,奴婢以为,枕边人知冷知热,比什么都强。”
“如此,本王便应允了你!待母妃离开后,若是你有看中的人,本王便为你们赐婚,若是没有看中的人,本王便亲自为了挑一佳婿,再给你一份嫁妆。让你做个正正经经的正头娘子。”
“多谢王爷体谅,奴婢叩谢王爷恩典。”
纯宵用力地向孟璟叩了个头,然后才起身朝外退去。
她离开后,韩赭走向孟璟,轻声道,“没想到,在庄子上过了一年,她倒是拎得清了,知道什么能觊觎,什么不能觊觎。”
孟璟没有说话。
起身,直接朝外走去。
东厢房中,等他到时,整个屋子都是一股苦药的味道。
太医在门边守着。看见孟璟进来。
忙上前,小声禀了一句,“王爷,小公子的病情又反复了,今晚身上的温度,比昨晚还要高。”
孟璟一听,脸色立刻紧绷起来。
他直接朝床边走去。
只见楚辞发丝凌乱,眼眶通红地抱着辛儿,靠在床边。
辛儿整张脸都烧的通红,紧紧地抓着楚辞胸前的衣裳,发出小猫一样的叫声。
这一幕,看的他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一旁,陆小郡王也是一脸的着急。心疼。
眼下,看见孟璟进来,脸上又有浓浓的愧疚和心疼。
拳头一下子攥了起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还有脸来,要不是你看护不利,辛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孟璟对于陆小郡王的指责无话可说。
只能将袖子里的手攥的更紧,目光死死的盯着楚辞怀里辛儿,道,“孩子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辛儿没事最好!要是有事,我就算拼了我这条性命不要。也一定替我儿子讨回一个公道!”陆小郡王说着,又狠狠地瞪了孟璟一眼。
要不是旁边有重病的小尔和失魂落魄的楚辞,他一定要与孟璟狠狠地干上一架,将他也尝尝辛儿受过的痛苦。
孟璟无法反驳陆小郡王的话,只是直直地站在那里,目露哀戚,脊背挺直,像雕塑一般。
而一旁的楚辞,她的身子虽然没动,可两个男人的话却一字不落地进了她的耳中。
她半晌才抬起眼皮,看了陆小郡王一眼,道,“你怪他做什么?辛儿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不怪他,该怪的是我,倘若我当初不让青三将孩子送回给他,那么云太妃就算有心陷害,又哪里找得到机会。”
“真的不怪他,只怪我!全部都怪我!”
楚辞说着,豆大的泪珠从眼底流了出来,一滴一滴砸在辛儿的脸上。
辛儿像是感觉到生母的悲戚,抓着楚辞衣襟的手更紧了。
哭声也更大了一些。
楚辞听着这嘶哑的声音,眼泪落得更凶,就像断线的珍珠一般。
“娘子,你别哭,你这样哭着,我的心都要碎了!”陆小郡王看她这副模样,忙挪到了她的身边坐下,紧紧地覆上她抱着辛儿的手,道,“你相信我,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你救不了他,可别人不一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出世的神医,肯定还有些未出世的神医,为夫这就去写榜文。千金聘医,我相信整个云朝,总有一个大夫能救得了辛儿的!”
“娘子,你等着为夫,为夫这就去!”说着,他便要朝外走。
楚辞见他这般,忙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摇头,哽咽道,“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孩子不是大人,用药可以吊命,孩子。太脆弱了。”
“娘子……”陆小郡王听她这般说着,又叫了她一声。堂堂七尺男儿,眼眶已经红透,声音也颤抖起来。
楚辞听他如泣如诉的声音。
却没有应答。
她慢慢地站起了身,将辛儿交给陆小郡王,眼里含着泪,低低地吩咐,“相公,你先帮我抱着辛儿。”
“娘子,那你要做什么去?”陆小郡王接过辛儿,紧张地问道。
他害怕楚辞一时承受不住,去寻短见。
楚辞却没想到这些,只是哑声应了一句。“我去开药。”话落,又一串眼泪落下,砸入她脚下的波斯长毛地毯,瞬间消失不见。
“莫非辛儿还有救?”陆小郡王听她说要开药,试探着问了一句。
楚辞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某种莫可名状的悲痛和决绝朝屋内的圆桌走去。
圆桌上备着笔墨纸砚。
她提笔后,还未写字,眼泪先落了下来,很快就打湿了面前的宣纸。
“姑娘,我来帮你……”折锦将楚辞的难过看在眼里,她上前来,帮她换了一张纸。
可第二张纸还是被她的眼泪打湿了。
折锦只好再换。
换到第十张,楚辞还是没有开出药方来。
倒是立在一旁的孟璟。发现了不对,他疾步走向楚辞,握住她执笔的手,沉声问道,“告诉本王,你到底要开什么药?”
“我……我要开能保住辛儿性命的药啊!”楚辞透过朦胧的泪眼,对上孟璟冷厉却饱含悲伤的眸子,绝望的说道,“我现在能保住的只有他的命了!”
楚辞说得隐晦。
又不清楚。
可孟璟却透过她的悲痛欲绝,猜出来她的心思。
想必,她是要用一些成人才能用的虎狼之药去强行拯救辛儿的命。
不过,用了那药之后,辛儿的神志也会大大受损。
这根本就是……就是……
在要楚辞的命啊!
“你念,本王来写!”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孟璟终于肯放开楚辞的手腕,他看着她的眼睛,厉声道,“这个主,也由本王来做!”
楚辞低下头,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闭上眼睛,报出一串的要命。
孟璟记下后,拿着药方,亲自走了出去。
他走后,陆小郡王抱着辛儿走到了楚辞的身边。
他的心性不如孟璟沉稳,现在尚还不明白如此话里的意思。
只看着楚辞流泪的眼睛,心疼地问道,“既然能保住辛儿的命,娘子为何还这么难过?”
楚辞闻言,抬起头,歉疚地朝他怀中的辛儿看去,抬手,握住了他的小手,艰难张口,一声又一声的叫着他的名字,在心里说着抱歉。
“娘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陆小郡王看着她的模样,却越来越纳罕。
折锦站在两人不远处。
闻言,不由得上前。轻轻地撞了一下陆小郡王,低声道,“姑爷,您还是别问了,等以后您就知道了。”
陆小郡王见状,又朝折锦看去。
却发现,折锦的眼里也含了悲戚的眼泪。
他收回目光,回想刚才楚辞说的每一句话。
“我……我要开能保住辛儿性命的药啊!”
“我现在能保住的只有他的命了!”
……
想明白后,陆小郡王的脸色也变了。
难道,他娘子所说的就是字面的意思。
她确实能抱住辛儿的性命,不过也只能抱住他的性命。
至于别的后遗症,却是无法保证。
这般想着,陆小郡王的心也悲戚起来。
他原本就通红的眼睛一眨。就有眼泪一滴接一滴的落下,砸在辛儿通红的额头上。
“辛儿,辛儿……”他喉头发疼,近乎哽咽地喊着孩子的名字,眼泪落下的更多,很快就将辛儿的整张脸都打湿了。
折锦看着这一幕,眼泪也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只有芸娘,她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将嘴唇咬出血来。
一声不吭的拿起帕子,帮辛儿擦着脸上的泪水。
孟璟半个时辰后才回来。
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碗药。
走到楚辞的面前后,他低下头,沉沉地问了句,“……这药,要喂多少。”
楚辞听他询问,再去探辛儿的额头,竟是比之前更烫了。
这个要命的关节点,她实在不得不狠下心来,看向孟璟,朝他伸手一只手,当机立断道,“给我,我来!”
“……”孟璟不肯给,他已经亏欠她太多,实在舍不得再让她做这个恶人。
可楚辞却不肯妥协,她直直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是大夫,更是孩子的娘,这药,只能我来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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