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从药房出来,已经是亥时初。
回到正居,看见陆小郡王竟然靠在榻上看书,她随意瞄了一眼,发现是前朝护国将军所著的《武氏韬略》。
兵法?
她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陆邑风,你不听父亲的,在三省六部谋个缺做事,莫不是想从军?”
陆小郡王听楚辞询问,合上书,抬起头来,一脸肃色道,“从军……不行吗?”
楚辞听他真有这个打算,脸上表情更加凝重了。
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在他旁边坐下后,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这件事,不是不行,而是父亲母亲根本就不会同意。”
“那你呢?你也不同意吗?”陆小郡王沉默片刻,望着她,定定地反问。
楚辞语塞。
她该同意吗?
她想,若征战沙场真是他的夙愿,她就算舍不得,也不会反对。
可她就怕,他现在只是赌一时之气。
这般想着,她眼皮轻轻地颤了一下,然后再次看向他,沉沉问道,“从军一事,你……是认真的吗?如果是,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生了这个心思?”
“这重要吗?”陆小郡王眉头微拧,轻轻询问。
楚辞点了点头,“很重要。”
顿顿,又道,“若你是认真的,那我便同意,若你只是赌一时之气。想跟别人争个高下,抱歉,我不同意。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情势瞬息万变,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战胜归来。”
“而我,不愿意你因为一时之气,就陷入那样的生死之境。”
……
“我是认真的。”陆小郡王听她说完,垂下眼皮,深思片刻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楚小辞,我是认真的。”
祖父一心想让南郡王府复起。恢复到鼎盛时期的状态。
若是从文,成效太慢了。
从戎,虽然艰难万分,但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理由呢?”楚辞又问。
陆小郡王笑了笑,“我不想辜负祖父的期望。”
楚辞想到老郡王亲手交给陆小郡王的那支暗卫,眉头一皱,道,“这么说,你从戎的路,是老郡王早就为你安排好的?”
陆小郡王没想到楚辞会猜到这点。
许久后,才轻轻地点了点头,眼底带着点点的笑意说道,“祖父说。他的三个儿子都不是习武的料,二房的两个堂弟又养的太娇,只有我能继承他的衣钵。他希望,在我这代,我能带着南郡王府正式由文转武。”
楚辞:“……”
老郡王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的长孙了?
“所以,成亲后,我一直没有出去做事,并不是我不想做事。而是,我想在离开前,多陪陪你和孩子。”陆小郡王说着,越过矮几,紧紧地握住了楚辞的手,“楚小辞,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我都明白了!”楚辞看着他点了点头,“只要你能说服父亲,母亲,我就不拦你。”
陆小郡王“嗯”了一声,忍不住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我就知道娘子是最懂我的人。”
楚辞没有说话,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看向一旁的计时沙漏,低低道,“天色很晚了,我们该安置了。”
“那我帮娘子拆发!”说着,他拉起楚辞,就往一旁的梳妆台走去。
楚辞怕麻烦,发髻一向梳的简单。
陆小郡王并没有废多少功夫,就帮她将头发解了开来。
跟着,又拿起牛角梳,一遍一遍地通发。
昨晚这一切,他正要开口,陪楚辞共浴。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接着,折锦从外面走了进来,距离楚辞和陆小郡王还有三步时,停了下来,急声禀道,“姑娘,杨公公奉太后的口谕,接您进宫,替太后把脉。”
“太后怎么了?”她唇角微动,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折锦轻摇臻首,眉头微拧道,“这点,杨公公倒是没有说,只道太后那边急的厉害,要您立刻入宫!”
“我知道了,你过来帮我梳头罢!”楚辞像是早料到了这点,语气淡淡地吩咐她道,
折锦闻言,赶忙走上前来,用最快的速度帮楚辞梳了个单螺,梳好后,发簪也没用太繁琐的,只用了一根由米白碎珍珠攒成的梨花步摇。
随后,又让底下的小丫鬟拿了件披风过来。
“娘子,我送你进宫罢!”陆小郡王有些不放心,握住楚辞有些冰凉的手说道。
楚辞却对着他摇了摇头,“不用,有折锦,折夏陪着我就好,你便留在府里,照顾小尔和辛儿。”
陆小郡王听楚辞这么交代,有些不情愿。
楚辞只好踮脚凑近他,轻轻的在他唇角亲了一笑,然后带着淡淡的笑意,道,“就这样,我先走了!”
说完,再没有任何犹豫,带着折锦,折夏就往外走去。
陆小郡王握紧了拳头,追出去,目送她离开绿竹苑。
楚辞到前院正厅后,果然看见次座上坐着一个面白无须的宫人。应该就是折锦口中的杨公公。
杨公公见楚辞匆忙而来,立刻起身,向她行礼道,“奴才见过世子妃,世子妃大安!”
楚辞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朝南郡王走去,轻轻地福了下身,“阿辞见过父亲,给父亲请安。”
南郡王见状,原本紧皱的眉头微微一松,向她点了点头,道,“阿辞不必多礼……太后召见你的事,折锦和你说了吧?这位便是慈宁宫里的杨公公……”
说着,目光往杨公公那便偏了一偏。
楚辞这才扫向杨公公,淡淡地点了点头,问,“不知太后现在是什么症状,有没有请太医看过,太医又是怎么说的?”
杨公公听她询问,却是苦涩地牵了牵唇,然后道,“这……奴才也说不好,还是世子妃进宫后亲自问太后罢。”
“如此也好。”楚辞点了点头,向杨公公伸出一只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还请杨公公带路。”
“好,好好!”杨公公说着,跟南郡王拱手说了一声,便给楚辞带起路来。
楚辞跟着他。很快就出了南郡王府,上了马车。
许是因为太后病的十分严重的缘故,马车跑得飞快。
让楚辞这种不晕马车的人都有点晕了。
换轿子的时候,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换,而是执意要步行。
杨公公看着楚辞煞白的脸色,没有办法,只好点了下头,陪着她快步朝慈宁宫走去。
到慈宁宫附近后,楚辞还未入内,就看到整个宫殿都是灯火通明。
看来……太后这次病得的确不轻。
这般想着,她脚下步子突然就轻快起来。
“奴婢见过世子妃,世子妃终于到了,太后娘娘一直念着您呢!”一行人刚进慈宁宫正殿,菊蕊姑姑立刻迎了上来,屈身行过礼后,看着楚辞激动地说道,
楚辞点了点头,又示意折夏将人扶起。
然后才看着菊蕊姑姑,问道,“太后现在怎么样了?”
菊蕊姑姑一面陪着她往里走,一面低声哑着嗓子道,“在寝殿里躺着……剪梅姐姐和几个太医陪着,脉象什么的一切都好,就是不能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一些可怕的画面……”
“我知道了,多谢菊蕊姑姑告知。”楚辞点了点头,语气淡淡地说道。
话落,两人刚好走进寝殿。
绕过屏风后,她抬头,一眼就看到太后苍白的面容,和跪在地上不停请罪的太医……
“阿辞见过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到跟前后,她极向床榻上的太后行了个极为标准的宫礼。
太后看到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像是溺水的人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伸手急忙说着“请起”,眼里含着淡淡的泪光道,“阿辞,你终于来了,这些庸医,废物,他们一点用都没有,你快来给哀家看看,哀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太后。”她答应了一声,一面朝任太后走去,一面向剪梅姑姑使了个眼色。
剪梅姑姑会意,又征求了下太后的意见……然后将屋子里跪着的太医全部请了出去。
太医离开后,楚辞在太后床前的锦杌上坐了下来,看了神情萎靡,面色苍白的任太后一眼,轻声问道。“不知娘娘是哪里不舒服?”
太后将自己的手按在她的手上,紧紧地握着,急声道,“是这样的,自从昨日召见过你们一家后,哀家的心绪就一直十分不宁……本来以后,喝一盏安神茶就好了,可谁知,到了腕间,越来越严重,到最后,竟然根本合不上眼睛……”
“合不上眼睛?”楚辞挑眉,一脸的不解。
太后看了她一眼。握着她的手,接着道,“是,合不上眼睛……只要哀家合上眼睛,眼前就是一些恐怖的画面。”
“恐怖的画面?”楚辞沉默片刻,又反问了一句,“那不知,是怎么样的画面?”
“……就是一些很血腥的画面。”任太后想了片刻,有所隐瞒地说道。
楚辞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她露在外面的手腕,低声道,“我先帮太后把脉罢!”
任太后对楚辞的医术十分信任,当即点头道。“好,随你。”说着,便将自己的手腕伸了出来。
楚辞便探出手,往她手腕上捏去,指尖轻轻地跃动着。
这一把就是很久。
直到太后脸上有层层阴云凝聚,楚辞才放开了她的手腕。
“怎么样?这病能不能治,要多久才能治好?”任太后看见楚辞拿开手指,立刻急声问道。
楚辞看了她半晌,然后摇了摇头,“太后的脉象,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那要怎么办?”太后听她没有诊出什么接过来,立刻就急了,再次紧紧地攥住她的手。厉声问道,“难道哀家就要一直这样下去?”
“这倒不是。”楚辞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摇了摇头,轻声宽解任太后道,“阿辞虽然看不出太后如今所患的究竟是什么病症,然后让太后安睡过去,还是做得到的!”
“你真有办法?”任太后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想了想,又道,“你之前给哀家的那品香方,哀家白日的时候已经试过了,可并没有效果。”
“跟香方无关。”楚辞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要如何?”
“针灸。”楚辞一字一顿地说道。
太后听罢,眉头皱得越发紧。“针灸?”
“不错!”楚辞点了点头,“我可以通过针灸,让太后陷入深层睡眠……陷入深沉睡眠后,您自然不会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真的?”任太后有些不相信地反问。
楚辞却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
顿顿,又道,“娘娘若是不信,可是先试一次。”
“试?”任太后有些怀疑,“你确定试过后,哀家还能醒来?”
楚辞闻言,眉头一拧,“太后这是怀疑阿辞的用心了?”
任太后心中的确怀疑着楚辞,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的症状就是楚辞捣的鬼。
但是偏偏。她没有证据,现在还得求到这个小贱人的面前。
这般深思着,她脸上的阴沉之色更重了。
楚辞见状,也不想勉强。
她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拱手道,“既然太后不愿意相信我,那我想,我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娘娘晚安,阿辞先走了!”
说完,她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一步,一步。
她走得不快也不慢。
在第九步落下的时候。
身后终于传来了任太后妥协的声音,她看着她的背影。无可奈何道,“阿辞你误会了,哀家怎么会不信你呢,方才一问,不过是哀家想多了解点自己的病情……你医者仁心,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好吗?”
楚辞听她这么说,嘴角一勾,慢慢地转过头去,似笑非笑道,“原来太后是信我的啊!我还以为……太后要怀疑我公报私仇呢!”
“这怎么会,怎么会呢?”任太后忍痛说道。
又向她招了招手,“你毕竟也是叫哀家一声母后的,哀家就算怀疑全天下的人。也不会怀疑你。”
“那就好。”楚辞弯唇笑了起来,一面重新走向她,一面道,“您不怀疑我别有用心就好,不然,我还怕,我手下一个不妥,就走不出您这慈宁宫了呢!”
任太后听楚辞这般说着。
眼底的怀疑之色又消退了几分。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
慈宁宫可是她的地盘。
众目睽睽之下,楚辞想对她动点什么手脚,那是绝不可能的。
就算她失去意识,昏迷不醒,可剪梅还在。以她对自己的忠心,一定会立刻控制住楚辞,让她给自己陪葬的。
如是想着。
她再也不犹豫,直接看向楚辞,道,“既然太医都没办法,只有你有办法,那就照你说的来罢。”
针灸便针灸!
楚辞点了点头,“如此,还请娘娘将身上的衣衫全部除去。”
“剪梅!”任太后听到楚辞的交代,没有任何犹豫,侧头叫了声剪梅姑姑的名字。
剪梅姑姑闻言,立刻上前,扶任太后坐了起来,又将她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全部除去。
待太后身上没有任何遮挡之后。
楚辞才取出针包,展开后,上前。
“施针的过程中可能会有点痛,太后要不要咬着软木枕?”楚辞下针前,好心地问道,
太后自然不愿将自己失态的模样暴露在楚辞的面前,闻言,直接道,“不用,哀家忍得住!”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接下针了?”楚辞再次问道。
任太后哼了一声。“开始罢!”
楚辞轻轻“嗯”了一句,这下不再犹豫,捻起一根银针就往任太后胸口处的穴道刺去。
银针缓缓没入穴位,每往下一分,太后脸上的表情就更难看一分。
等到一根银针三分之二刺入时,任太后脸上的汗滴已经汇聚成一道,啪嗒砸在腿上的薄被上。
“您还受得住吗?”楚辞瞧着她这副样子,担心地问了一句。
任太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能,能受得住!不过……这样的疼痛,到底还要再承受多久?”
楚辞微顿片刻,捻起第二根银针道,“第一次。时间短些,只用半个时辰就好。”
半个时辰……
任太后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她攥紧了拳头,暗暗发誓。
这次针灸,有效果最好!
若是没有效果,她一定要让楚辞这个小贱人十倍百倍地把她遭受的痛苦再尝一遍。
楚辞的手一直拂在任太后的背上,肌肤相触间,通过穴道,如何感觉不出她心中的剧痛和震怒。
在没有人看见的角度,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弧,低低道,“太后,施针过程中一定要保持愉快,或者平静的心情……”
任太后听她这般交代。
心中的起伏更大了!
怎么?把她往死了的扎。她心里还不能有怨气吗?
想虽这样想,可她到底还是深吸两口气,强行对楚辞的恨意,尽力保持着平静如水的心态。
以免影响施针效果。
之后半个时辰,楚辞又在任太后全身其他大穴下了几针。
每一针刺进去,任太后脸上的冷汗就多几分。
她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受过这样的锥心之痛了。
到最后结束的时候,整个人像是从浴桶里捞出来的一般。
等楚辞拔完针后,眼睛一合,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剪梅姑姑,有劳你帮太后擦擦身上的汗罢!”收起银针后,她看向上半身裸露在外的任太后,随后吩咐。
剪梅姑姑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便吩咐外面伺候的小宫女去打水。
楚辞收拾好针包后。揣进袖子里便要朝外走去。
剪梅姑姑神色一变,上前叫住了她,含笑道,“世子妃,太后娘娘还没醒过来,您看……您是否应该多留一会儿?”
楚辞知道剪梅的意思。
但她眼下还有别的事。
只能实话实说,“太后这一觉至少要睡四五个时辰,也就是明日天光大亮时才会醒过来……这整整一晚呢,你确定,要让我跟你一样,守在这里?”
剪梅姑姑脸色一僵,片刻后,又重新扯了笑,道,“世子妃见谅,奴婢也是担心太后的身子。”
却始终不说,到底让不让她走去。
她不退。
楚辞只好暂且退上一步,淡声道,“这样吧,我与芳华殿的凝嫔曾有过一面之缘,这几日,大公主又刚好不太舒服,我便去芳华殿将就一夜……要是这之间太后有什么问题,你去芳华殿找我就是。”
“如此……也好。”剪梅姑姑迟疑着答应下来。
毕竟是连太后正面对上都要忍让几分的人,她哪敢得罪的彻底。
话落,又冲外面叫了一声,“菊蕊。”
很快,菊蕊姑姑从外面走了进来。
剪梅看向她,含笑吩咐道,“世子妃想去芳华殿看看大公主,你便亲自走一趟,送世子妃过去。”
“是!”菊蕊姑姑恭敬地答应了一声,然后看向楚辞,做邀请状,“世子妃,请。”
楚辞点了点头,与菊蕊并排朝外走去。
芳华殿在西六宫最偏的角落。
禁宫已经落钥。
从慈宁宫走过去,有很长一段路都是漆黑的,惟有菊蕊手里的宫灯可以照明。
行过长长的甬道。拐过好几个弯,又绕过御花园……
就在,还差一小段路到芳华殿的时候,菊蕊突然停了下来。
楚辞见她停下,一脸疑惑地朝她看去,“菊蕊姑姑,有什么不对吗?怎么突然不走了?”
菊蕊姑姑没有言语,沉默片刻虎扑,她提着宫灯直接跪了下去。
楚辞见状,嘴角轻轻地抽了抽,一面示意折锦将人扶起,一面无奈道,“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出来就好,不必行这么大的礼,我还年轻,受不起。”
菊蕊姑姑被折锦扶起来后,轻轻地啜泣了两声,然后才开口道,“世子妃,奴婢想求您救救奴婢的娘亲。”
“救你娘亲?”楚辞挑眉,默了片刻后,双手交叠在小腹处,反问,“你是慈宁宫的管事姑姑,瞧着也十分得脸,按理来说,你的家眷有疾,是可以求太后派个太医去看看的,怎么现在竟会求到我的头上?”
菊蕊听楚辞反问,啜泣得更厉害了,半晌才道,“奴婢……奴婢不敢告诉太后。”
“你不敢告诉太后,就敢求我了?”楚辞挑了挑眉,不悦地反问。
同时暗暗反思,难道她看着就这么没脾气?这么面善?这么好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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