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点头,老乞婆叹息道:“他们是前几天才到这里的,一身的伤,我见他们一家子也怪可怜的,便让他们住在这里,可是……唉,不过是多折腾几日,看情况,也没几日可活的喽!造孽啊!”
席络在老乞婆的叹息声中走过去看了看郭甫义三人,见三人脏污的脸上血色全无,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连他们说这么久的话都没人抬起头来看上一眼,若是再不医治,怕真个是时日无多。
曾经,父亲在郭伯伯手下当师爷时,郭伯伯对他们兄弟也诸多关爱,如今竟是成了这般模样,席络不由得心中戚戚。
然而当年的案件可是郭甫义亲自审理的,他肯定比谁都更清楚案件的始末,若就这么死了,那他到时再到哪里去了解当初案件的详情?
席络惊慌起来,忙摇着昏睡过去的郭甫义叫道:“郭伯伯,郭伯伯……你醒醒,我是络儿……”
甘豆拉开席络,“阿络,别摇,他那身子可经不起折腾!我们先给他们上点药,等他们醒来再作打算。”
席络才想起郭甫义现如今可是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人了,一个不小心便会让他后悔莫及,急忙放开了郭甫义,手忙脚乱地把破包袱打开,将准备的膏药和粗布拿出来,与甘豆一起笨脚笨手地为郭甫义上药。
郭甫义的伤口早已化脓,阵阵恶臭扑鼻而来,这么严重的伤,没有因感染要了他的命,还真个是命大得很,也或许得宜于那老乞婆每天给他们清洗,还采了一些苦蒿之类的草药敷在伤处,用于消炎清热解毒,不然,这么热的天,怕是早已生蛆溃烂得令人作呕,就算有十条命也得给折腾完了。
老乞婆见他们一副急切地模样,想必那郭氏一家真个是他们要找的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摇着头吩咐她那叫川子的孙子去溪边打水来,帮着甘豆他们为郭甫义清洗伤口,上药。
在老乞婆的帮助下,给郭甫义上了药,也并未见他清醒过来,除了断断续续的呻/吟与逐渐加重的呼吸响起,让他们觉得似乎比起刚来之时好上了一些。
而冯氏与郭钰也处于昏迷中,席络本欲让老乞婆给她们换药,老乞婆摇手说:“不用换,前两天我看过了,两人身上的伤已经结了痂,虽然肿得厉害,但好在都是敷着药的,想必并无大碍!”
甘豆不解,疑惑道:“既然伤口没事,可为何她们却昏迷不醒?!”
老乞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们吃不下东西,川子又讨不到精致的吃食,这些天除了喝点水,也没吃多少,身子受了损,哪里还受得住,唉……”
川子扁着嘴,委屈地低着头,“阿奶,是川子没用,下次再讨到鸡腿,再也不捂在怀里,川子一定用干净的树叶儿裹上几层再拿回来。”
席络与甘豆面面相觑。
席络想起自己当初逃出来之后,宁愿饿死街头,也不愿吃那嗟来之食,从川子的话里也多少猜出了原因,心中不由有些赦然。
冯氏只挨得十板,是三人中受伤最轻的,而郭钰的三十大板,也因为行杖之人见她是个小姑娘,手下留了点儿情,外伤也不是很严重,而且之后两三天都还经过大夫诊治过几次,涂抹过上好的伤药,外伤倒是没有郭甫义严重。
可毕竟两人之前身娇体贵,再加上之后的一系列变故,让她们早就承受不了前后一日便天上地下般的这种落差,即便是外伤无虞,羞愤交加、又气怒攻心之下,还不愿吃那些馊菜剩饭,更何况此地又脏又乱,就算给她们两人端上人参燕窝,想必也是食不下咽。
因此这些天下来,两人竟是比之郭甫义显得更严重了几分。
三人一直未曾苏醒,就算席络知道他们今日是滴米未进,想要喂他们吃些馒头也是无能为力,又不敢请了药堂的大夫过来,也或者,就算去请也不一定有大夫愿意前来。
两人无奈,只能暂且在这里住下,小心地侍弄着……
三人的情况也是时好时坏,若不是席络去药店抓药回来,在路上偶遇了一摆地摊的,说是包治百病的江湖郎中,好说歹说,求爹爹告奶奶地将他请过来为他们诊治,说不定即使他们再细致的照料,郭甫义三人怕也是熬不过几日。
于是这一呆便是五六日,直到席纹找来,郭甫义三人的伤势才刚刚有了点起色,席络两人因郭甫义的伤势太重,三人又饱受打击,神情恍惚,就算有一时的清醒也不曾说过一言半语,是以他一直也没有将他想知道的消息问出口。
不过他们倒是与这破窑厂的乞丐们混得熟稔起来。席络也早就习惯了与这些人相处与打交道。
因着在保平镇蓝央儿便让他们先物色一些人选,慢慢培养,建立情报网,再通过这些人为他们收集情报,打探消息。
他们小院也一直是以这样的方式在扩张,而且当中的人员也多是来自乞丐流民,如今在县城里,有这么好的机会,席络当然不会放过,也想着将这些人利用起来,为他们打探些消息。
可是他却愁着怎么将郭甫义安顿好,也愁着怎么解释他要安顿他们的银子的来路。
席络有些悔当初为了骗取老乞婆的同情,说什么他们知道郭伯伯受伤,将盘缠都拿去买了药,能典当的东西也都典当了,把话说得太满。
现如今除了买点馒头去笼络乞丐们花上点小银子,便只花点小钱请个江湖郎中,哪敢再将身上带的银票拿出来使。
而席纹的到来,加快了席络将这种想法付诸于行动的脚步,也让席络不必再为银子来路的事儿犯愁。
席纹孤身一人突然到来,着实让席络大吃一惊,以为是小七出了什么事儿,拉着席纹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着急地问道:“小五?你怎么来了?小七呢?”
席纹看着席络和甘豆一身补丁套补丁的褴褛衣裤,嘿嘿一笑,将来意告之了席络,见他还是一副担心的样子,笑道:“小七他们在家里挺好的,哥你别担心,倒是你们,来这里这么久了,事情可有眉目了?”
得知小五是得了蓝央儿吩咐为她送信,也将差事办好了,席络这才放下心来,也将这边的情况说了一遍,“郭伯伯他们的伤势得换了地方,找个正经的大夫好好看看,这样拖下去不行。一会儿你与甘豆去找个小院租下来,我去跟磨婆婆两婆孙说一下,到时让她一起去帮忙照顾一下郭伯伯他们。”
席纹点头说了声“好”,在川子的带领下,与甘豆花了半天的时间,就找了个僻静的小院租了下来。
次日席络叫了几个物色好的乞丐,让他们帮忙将郭甫义三人挪至小院去。
许是换了个干净的地方,虽然很是简陋,可也比那破窑厂好了十倍不止,不再又闷又热还不透风,郭钰两母女从浑浑噩噩中清醒了许多,连郭甫义的气色也好了起来。
这几日如炼狱般的日子,让郭甫义心里所遭受的煎熬比屁股上的伤痛更让他痛苦不堪,一朝的落魄让他看清了世间的人情冷暖,曾经的风光不再,昔日巴结奉承的商贾富绅,就连往日对他卑躬屈膝、笑脸相迎的店小二,在看到他潦倒落魄时,都懒得给予他一丝同情的目光,更何况是出手相助,那种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如尖刀般直插心房,让他一度感到绝望,闭目塞听,卧在乱草中一心等死……
从清醒过来之后,郭甫义便心如死灰,谁曾想给自己施以援手的竟是:曾经因有官员要路过保平镇去卧龙观上香时,自己为之驱离的流民乞丐,还有那最觉得心怀愧疚的席家兄弟。
这两年来席家兄弟的遭遇他不是不知道,而他们的遭遇有部分原因源自于他,可是他们没有求到他头上,他也便放任不管,如今……
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颜面去面对他所愧对的那些人。
他只以为以席络与磨婆婆现如今的状况,不过只是伸一时之援手,吊着他们的一条命罢了,等他们连自己都吃不饱时,便再也顾不上他们一家的死活了,郭甫义纵有再多的不甘也不由心灰意冷。
何曾想过席家兄弟还专门去租了个小院,又悄悄地给他们请了大夫,更让他觉得感动却又无地自容。
看着为他们忙碌的兄弟俩,郭甫义一时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嗫嚅了好半晌才道:“络儿,纹儿,伯伯得罪了贵人,如今落到这般田地,是生是死也是听天由命,你们就别管我们了,省得拖累了你们……”
话虽如此,郭甫义心中一片苍凉,却依旧不甘心就此不明不白地被罢了官,更不甘心那个借机上位的姚师爷。
他以前不过是县衙里的一个帮师爷侍书弄墨,连个品级都没有的小小书吏,连这两年的师爷这个位置的官,也是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得来的,还没有任何功名,他何德何能,便能坐上县太爷的位置?!
还是他又是故计重施,把自己扳下台……
就算事实真个如此,以他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他还能怎么样?!
席络两人不知郭甫义心中所想,却被他言语里流露出来的悲凉和眼神里那深深的歉疚所震惊。
这哪还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县令大人?
席络忙截口道:“郭伯伯,别这么自暴自弃。不过是一时的挫折而已!当年父亲扔下我们兄弟三人走了,我们也曾痛不欲生,还是郭伯伯在父亲的灵堂中鼓励我们:让我们要坚强,不要难过,要站直了腰杆,坦然地去面对生活给予我们的磨砺,因为我们是男子汉,要挑起生活的重担,要去安慰伤心欲绝的娘和年事已高的祖母……就算娘和祖母最后也……”
席纹见席络眼圈儿已红,哽咽着说不下去,泪珠儿一转,接口道:“我们兄弟也一直记得你的话,就算是之后娘也抛下我们,就算我们之后无依无靠,就算叔伯们抢占了我们的房屋家产,就算最后我们流离失所、浪荡街头,就算我们三餐不继,以乞讨度日,我们也记得你说过的话,也一直没有放弃过,郭伯伯,你别灰心,世事无常,让你经历了这番磨难,等哪天好起来,郭伯伯肯定可以东山再起的。郭伯伯放心,我会让磨婆婆她们也过来照顾你们,相信不用多久便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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