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该就寝的时间,赵先傲坐在书案前将他画好的画一一对折, 细致的用针线装订在一起。
最终的成品是一本看似普通的书。
赵先傲颔首, 对自己的作品还算满意, 他将这本书和几本类似于神兽传的话本放置在寝殿的枕头下, 然后端坐在床边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很奇怪,大王住的地方就在乾清宫的后廊,按理说该来了。
赵先傲起身焦灼的在寝殿里转悠了一圈,听到外面有动静,他蹭的窜上床,盖好被子, 随便拿了本书看。
“嘶——”大王一瘸一拐的走进来, 他刚刚在外头摔了一跤,崴着脚了。
没办法,白天明明挺暖和的, 没想到天一黑外面就下起了大雪,就连房檐上都结了冰锥, 大王从屋里出来就瞧着冰锥眼馋,他想摘下来一个玩会。
本身穿的臃肿, 房檐又高,地上有雪,大王这么一蹦,冰锥倒是摘下来了, 落地的时候脚一打滑, 就崴了, 冰锥掉在地上也碎了。
大王越想越觉得自己蠢,越想越生气,一激动拿着扫帚把房檐上的冰锥都打了下来。
这事,他是不会和赵先傲说的。
“脚怎么了?”
“摔了一下,没事。”
赵先傲听他摔了,下地拿了一身干净的中衣给他,“洗过澡了吧?换上。”
大王接过中衣,点点头,“我洗过了,吃完午膳洗的。”
他换衣服时,赵先傲冷不丁看到他脚踝红红肿肿的鼓得老高,皱眉,“摔一下摔成这样?”
大王也很无奈,他郁闷的说,“做人真麻烦,我做老虎的时候从断崖上往下跳都没事呢。”
赵先傲帮他系上扣子,扶他到椅子上坐好,心知道他说不定在哪嘚瑟,蹦跶摔了,不好意思说,也没多问。
他半跪在地上,轻轻褪去大王的棉袜,露出一只白嫩肉乎的脚丫子,“呵……”
“我都这样了你还笑……”
赵先傲这会也不嫌弃他脏了,指尖在他的脚心轻划了两下,那圆润粉/嫩的五个脚趾微微蜷缩起来,却没有闪躲。
“你不怕痒?”
大王扬起脑袋,“有什么可怕的。”
赵先傲笑了,手指在大王脚踝上轻按着。
“啊,疼~”
“没什么大事,过两天就好了。”赵先傲叹了口气,虽说骨头没受伤,但是这脚怕是得三五天才能好好走路,他还打算带着小胖虎去北海冰嬉呢。
算了,明天叫人给他打一个大一点的冰车,等年后怎么也做好了。
这么想着,赵先傲起身,扔给大王一只鞋,“到床上去。”
赵先傲只比大王高了不到半头,脚却和手一样细长,大王脚一伸便穿上了他的鞋,蹦跶着跳到了床上。
这次,赵先傲没有在床上多铺一层褥子。
因为变成人的大王不会掉毛了。
“哇!好多书啊!”一掀开枕头,大王眼睛亮了亮,仿佛已经在脑海中幻想一出出精彩的故事。
“呃……你随便翻翻,朕去洗手。”
“我又不识字,有什么可翻的……”大王钻进被窝里,等着赵先傲回来。
哎,这被子真软,真轻,真干爽。
大王捧着被子用力的嗅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闻着舒服还不刺鼻。
等赵先傲回来,大王已经在床昏昏欲睡了。
他昨晚没睡,已经眼眶发青,往这里一躺,眼皮就黏在了一起。
赵先傲推了他一把,“你不是说睡不着吗?”
大王眯着眼睛,“现在能了……”
能什么能,不准能。
“你看看这些,都是王省找来的,很有意思。”
大王打了个哈欠,随便抽出来一本,“就这个吧。”
“朕看看。”
赵先傲侧躺在他身旁,倚着枕头翻开了那本名为地府游记的话本,“这个是讲如何筑造出坚固的桥梁。”
这够没意思吧?
赵先傲的眼睛略过他根本没仔细看的书籍,落到了大王的脸上,他正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似乎对怎么筑桥很好奇。
赵先傲清了清嗓子,“朕觉得这个没什么意思,换一本?”
“挺有意思啊,你们人可真厉害,桥都建的那么漂亮,我在虎头山的时候,就只能把石头推到河里。”
赵先傲没有那个能力对着地府游记讲怎么筑造桥梁,“朕不喜欢,换一本。”
大王没办法,他不喜欢不可能给自己读的呀,“好吧……那这个。”
赵先傲翻开,扫了一眼大王,怕他发现端倪,便说,“这讲的是蛇妖修成人形,爱上人间男子的故事。”
这个大王可太喜欢了,“就讲这个!就讲这个!”
“嗯……从前,有一只黑蛇,在山中修炼多年,再过不久他便能化为人形,不想某日,一老道士上山采集药材,恰巧碰到了黑蛇,想要捉他入药……”
赵先傲讲起故事没有芙蓉那般生动,说到精彩的地方,他的声音也平缓低沉,可大王却觉得,他讲的比芙蓉好的多。
这样字正腔圆在自己耳边低声说话的赵先傲,看上去比惠心姑姑还要温柔。
大王不自觉的往他怀里拱了拱。
赵先傲的故事停滞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用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眸盯着他看的大王,翘起了嘴角,“黑蛇大惊,那书生挡在他面前,对老道士怒目而视,嘴里不住的说着,不可杀生,不可杀生。”
“老道士真坏……”
赵先傲又听了,柔声问,“你没有杀生过?”
“那不一样,我是为了吃饱,不吃就饿死了,他是为了炼药,不炼药又不会死。”
话粗理不粗。
赵先傲赞同的点头,继续往下讲,“书生在老道士手中救下了黑蛇,又将黑蛇放回山中……多年后,黑蛇化作人形,下山四处游玩,山下事物令黑蛇目眩……那天晚上下了大雨,黑蛇躲进破庙中躲雨,恰巧遇到了去往长安赶考的书生,书生见他浑身都被雨淋湿了,连忙说道,兄台,小生这有干爽的衣裳,你若不嫌弃便换上吧。”
大王又插嘴,“黑蛇是个男的?”
“对啊,怎么了?”
大王抿唇,刚刚赵先傲说化为人形的黑蛇一袭黑袍,眉眼秀丽,肤若凝脂什么的,在他的脑子里面一直都幻想黑蛇的皇后娘娘那样的脸,突然一下变成兄台,大王已经没法在想象故事里的画面。
“我不想听了,我要睡了。”大王吸吸鼻子,翻身朝里。
赵先傲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朕还没讲完。”
眼看着都深夜破庙了,怎么不听了呢。
“明天在讲吧,讲别的,我好困……”大王话都没说利索,已经发出绵长的呼吸声。
赵先傲深吸了口气,将手中的白蛇传往地上一扔,闷闷的转过身,背对着大王,气的眼睛都大了一圈。
黑蛇是男的怎么了?!
算了算了,日子还长,不着急。
自打认识了大王,赵先傲就在不停的屈服,满脑子都是算了。
画了两天的画,赵先傲也有些困了,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时,赵先傲感觉到一条腿搭在了自己身上,很快,胳膊也搭了过来。
赵先傲被他紧紧的抱着,心里甜滋滋的。
然后,他听到旁边的小胖虎说起了梦话,“不要动,这是本大王的猪肘子……”
赵先傲彻底醒了,他咬着牙,瞪大王。
还真是护食。
他正要把大王推开,就听他说,“皇上快吃,好大的猪肘子……”
……
第二天天不亮大王就醒了,然而赵先傲比他醒的还早,已经倚在床上借着烛光看书了。
大王伸了个懒腰,仰头弯着眼睛对赵先傲笑。
他原本长的就水灵,睡饱了脸蛋更显白净,这一笑可招人疼了,“皇上,我想吃猪肘子。”
赵先傲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别说你想吃猪肘子,就是朕的肘子,朕也给你剁下来。
“回头让御膳房做,就说朕赏的。”
大王感动的要哭了,这么记仇的小老虎,早就忘了是谁拿着箭对准他,忘了是谁让他吃狗食,忘了是谁拿刀抵着他的脖子,更忘了信誓旦旦说卧薪尝胆的自己。
二十九这天,皇宫就开始为过年做准备,赵先傲也忙碌起来。
大王因为伤了脚,不方便走动,一个人窝在屋里啃肘子。
“小元公公!在屋里不?”
“在呢,进来吧。”
小房子是隔壁住着的小太监,负责打扫乾清宫,他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用明黄色的布盖着,看不见里面的东西。
但大王知道,这么盖着的都是皇上御赐。
“什么呀?”
“恭喜小元公公了~这是内务府刚送来的太监服,你和李总管一人一件呢!”
大王掀开,里面是一件红蓝相间的四趾蟒袍,齐肩圆领,大襟阔袖,袍长及足,胸口盘着一只四趾蟒,周身布满金银刺绣与彩线祥云。
在大宋,被皇上赐予这样的蟒袍便意味着位极人臣荣华富贵,迄今为止,只有李总管,内务府总管及朝堂上的两朝元老才有如此殊荣。
大王从肘子上撕扯下来一块肉,对着小房子道,“就放那吧,我吃完试试。”
“……”
大王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小房子一直以来就很讨好他,现在更是往前凑,“小元公公,你知不知道这蟒袍代表了什么啊?”
“什么啊?”大王抹了一把嘴上的油,一脸疑惑。
他在当兽王的时候被赵先傲惯坏了,赵先傲那会爱打扮他,虎衫虎鞋流水似的往猛虎阁里送,大王对衣服真的没有什么概念。
“哎呦,小元公公,元爷!说不定过些日子小的就要叫你元总管了!”
大王反应过来了,他笑了笑,“不能,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为什么啊?”
“皇上又不傻……”
他没有这个能力,赵先傲知道的。
转眼到了除夕夜,每年皇上都要让满朝文武带着家中正妻一起进宫过年,起初只是为了让后宫那些年纪尚小便离家入宫的妃嫔能有个机会见见父母双亲,到现在已经演变着了一种习俗。
赵先傲也挺喜欢这种场面的,热闹。
皇宫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大王在屋里待不住了,脚还没好利索便穿着他的新衣裳出来晃悠。
皇上在太和殿摆宴,御前的人都去忙活了,乾清宫空荡荡的,大王在乾清宫就能听到太和殿的乐声,他往那边瞅了一眼,想去凑热闹,又怕被李总管捉去干活,一时有些纠结。
想了想,大王去了清茶坊。
芙蓉领着两个宫女正在那忙,今天宴会上有好多不喝酒的夫人,茶都得从清茶坊出,见到大王,芙蓉忙里抽闲问了一句,“你怎么出来了?”
“哎呀,待得没劲呗。”
太贱了。
芙蓉作势要打他,大王笑着避了过去,“我帮你,我帮你。”
“这还差不多,你坐那看着点水,我领着她们俩去奉茶。”
自打惠心出宫,芙蓉的言行举止就和惠心姑姑愈发相似,人也愈发稳重干练。
大王坐在炭火前,烘了烘手,见水开了便取了下来,倒进一旁的茶壶里,又添了些水重新座在炉子上。
一会的功夫,芙蓉回来了,“太和殿都忙的乱套了,人怎么这么多,不过那几个舞姬真漂亮。”
大王听后更想去凑热闹了,他起身接过芙蓉手里的托盘,笑眯眯的说,“我去送吧~”
“……行吧,你小心点,脚还没好别摔着,这个是醒酒茶,一份给皇上,一份给端王,一份给付将军。”
皇上和端王大王熟,付将军他不认得,“谁是副将军?正将军呢?”
芙蓉无奈,“你还是给我吧。”
“别别别,我想去看看~”
“那,你把付将军这杯给王省……算了,到时候你问问李总管,他正好在皇上边上。”
大王点头,端着茶不紧不慢的往太和殿走。
芙蓉看着他这个速度,估摸着等到了太和殿茶都凉了……
不过,他穿着这身蟒袍,付将军和端王也不会为难他,皇上……就更不会了。
侍宴的宫女太监都是从太和殿侧门进,大王一进去就被满屋子的人惊着了,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场面,皇上穿着一身红色的吉福坐在上位,左手边是嫔妃及官夫人,右手边是满朝文武,左侧每张桌子旁站着两个宫女,右侧则是宫中的太监,中间是二十几个舞姬,穿着绯色流仙裙,正伴着乐声翩翩起舞。
大王粗粗的数了一圈,感觉最起码得有三四百个人。
皇上真威风。
大王想着,慢吞吞的朝皇上走了过去,将醒酒茶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赵先傲看到他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
“嘻嘻,凑热闹。”
赵先傲小声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奉完茶就过来朕身边,一会外头放焰火,那才热闹。”
“知道啦~”
大王起身一本正经的问李总管,“哪个是付将军?”
李总管嫉妒的看着他的蟒袍,“不告诉你。”
“我告诉皇上你欺负我。”
“你个小人。”
“老人家心眼大一点行不行。”
李总管对着皇上右手边努了努嘴,“第三桌,脸上有刀疤那个。”
大王挤了挤眼睛,端着茶走了下去。
付勇将军虽年事已高,但毕竟是随先皇征战沙场的人,随随便便往那一坐就颇有气势,旁边的小太监低着头不敢看他。
大王把茶放到桌子上。
付勇早就醉了,那还能尝的出来茶是冷是热,大口大口的往下吞,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大王看他喝的那么快,干脆站旁边等着,付勇喝完,他就拿了过来。
付勇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最后一杯是端王的,他坐在付勇后面。
一看到端王桌子上的东西,大王都想把自己啃剩下的肘子给他送来。
真惨,这种日子,他桌上都是素菜,绿的大王眼睛疼。
端王也以为自己已经惨到极致了,然而他接过茶饮了一口,脸变得和菜一样绿。
原来还能更惨……
端王放下茶杯,深吸了口气,转过头看大王,一眼就认出他是在议政厅和皇上“串通”在一起用椅子砸他的太监,端王的火气猛地窜了上来,冷着脸道,“这茶,凉了。”
茶凉了得换杯热的,大王也不是不愿意给他换,可赵先傲刚说一会就要放焰火,让他一起去看的,于是他劝说着端王,“我脚崴了,走的慢,将就一下好不好……”
端王这一晚上一直在被侮辱,从席位,到酒菜,以及现在的将就,端王郁气攻心,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有几滴溅在了大王的脚面上。
大王怔住了。
虽然殿中大多数人都以喝的微醺,和身边的人聊得火热,但是端王吐血还是在一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一起,殿内的乐声也停了下来。
坐在正位的赵先傲也傻眼了,李总管比他先反映过来,“快传御医!”
这可是皇上的苦力,要是出了什么事皇上不得过劳而死。
“端王这是怎么了?”赵先傲被李总管拉了回来,连忙问道。
端王身体素质还行,吐了血明显舒服不少,“臣弟无碍,只是最近身体有些不适,一时饮酒过多……”
端王深吸了一口气,编不下去了,“臣弟出去醒醒酒就好,皇兄不必担忧。”
“那便去吧。”
端王离席后乐声再次响了起来,仿佛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王捏着托盘心虚的回到了赵先傲身旁,“我可能惹祸了……”
赵先傲笑着饮酒,说话的声音从嗓子眼里冒了出来,“你做什么壮举了?”
“他说茶凉了……我让他将就将就……”
难怪。
他这个弟弟向来心高气傲,面对他的所有折磨都能面不改色的忍下来,可一个太监让他将就,这就是彻头彻尾的侮辱。
“你可真厉害,活生生的把人气吐血。”
大王撅起嘴,他还不乐意,“端王气性也太大了,吓着我了都,我还以为酒里有毒呢……”
赵先傲对此笑而不语。
到了时辰,李总管站到赵先傲右侧方,声音洪亮道,“新春佳节,普天同庆,诸位不必多礼,可移步倚梅园赏焰火赏寒梅。”
倚梅园在皇宫最左侧,是长安最大的梅园,每到冬季,各种梅花在寒雪中齐齐绽放,好似红云一片,与焰火在一起更是极美。
而这种绝佳景致对年老的官员没什么吸引力,只有些年轻的官员陪同赵先傲一起离席。
大王跟在赵先傲旁边,还在想端王吐血的事,忧心忡忡的样子让赵先傲看了不满,“想什么呢?”
“端王去哪了?他不会越想越生气死外面了吧。”
“这种日子,你能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吉祥话?”赵先傲说完笑了出来。
李总管一脸麻木的往旁边挪了两步,争取让自己听不到这两个人说话。
这个小元子和皇上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知道的越少,越好。
说吉祥话大王会呀,他把被自己气吐血的端王抛在一旁,笑眯眯的对赵先傲说吉祥话,“皇上长命百岁~”
赵先傲并不满意,板着脸纠正他,“万岁。”
“行行行,万岁……”
“你那是什么语气,你觉得朕不是万岁。”
大王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赵先傲忽然好奇起来,他扫了一眼越走越远的李总管,小声问,“你能活多少岁啊?”
这个大王并不是很清楚,但他肯定自己一定能比赵先傲活的久,“一万多点吧。”
“……”
赵先傲不得不说,他没有吐血,证明他还是有希望活到一万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