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马车帘子, 顿时一阵暖意扑面而来,忽冷忽热, 齐铭觉得脖子里有些发痒。他一面轻挠着一面往上首看, 却见裴瑾根本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 甚至他坐在主位软榻的中间,也没有给他让位的意思。
齐铭敢怒不敢言, 但他才是皇上, 自也没有坐在下面的道理。这种时候必须有底气, 他硬着头皮上前, “小舅舅,你往那边挪一些, 让……朕也坐下。”
不知道为什么, 面对裴瑾, 齐铭连自称朕都有些不硬气。
裴瑾倒是不在意的往一侧让了些。
齐铭坐下。
马车慢慢动起来,车厢里却一片安静,齐铭忍了会儿, 开口道:“小舅舅, 你这是往哪里去?”
裴瑾斜睨他一眼, “本是回家,既看见你,自是先送你进宫。”
齐铭点头, 犹豫一瞬才道:“小舅舅, 那你……陪我去见见母后吧。”
裴瑾挑眉看向他。
宫里有传闻说他和裴心蕊不清不楚, 虽是无稽之谈, 可齐铭似乎是真信了的。以往自己若是去后宫,齐铭能气得脸色发青,怎么今日却主动让他去见裴心蕊了?
齐铭目光有些躲闪,可是想到在公主府撂下的狠话,想到母后昨日训了他一晚上的那些道理,他此刻又后悔又害怕。伸手摸了下脸,他小声道:“方才在姑姑那,母后打了朕。”
裴瑾早就瞧见他脸上的巴掌印了。
之所以没问,便是这天下间,敢打他会打他的,只有裴心蕊。因此不必问。
“你做了什么?”裴瑾淡淡道,“既是想我为你求情,总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齐铭只觉得有些丢脸,但却并不认为裴瑾不可信。相反,他的皇位是裴瑾帮忙得到的,母后又……又依然那么年轻漂亮,齐铭一直认为裴瑾和裴心蕊有些什么,不然没道理那么护着他们母子。
“还不是简凝!”提起简凝,齐铭就无法克制怒气好好说话,“朕分明是来跟她道歉的,可她不接受就罢了,还偏偏跑去母后和姑姑那撒谎,说些朕根本没说过的话污蔑朕,母后一生气就……就打了朕。”
“和惠郡主?”裴瑾话里带着诧异。
那小姑娘看着乖乖巧巧的,怎么也不至于干这种事。
齐铭见他不信,立刻急了,“是,就是她!”他快速把事情和盘托出,末了甚至还发誓,“朕说的全是实话,若是有半句假话,朕甘愿受天打五雷轰!”
裴瑾了解齐铭,此时自是信了。
可他想到简凝,想到那小姑娘数次看他的眼神,想到除夕那夜,公主府门口的大红灯笼下,那小姑娘冲他眨眼示意他跟着说谎,却突然有些好笑。
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你这是得罪和惠郡主了?”裴瑾问道,却忽地想起年前一次,那小姑娘可是宁愿撞墙,也不愿撞到齐铭身上的。
两个小人儿之间能有什么仇怨呢?
齐铭的怒火顿时泄了干净。
可不是得罪了么,可他从前也是那样对阿月的,简凝也没说什么啊!怎么突然就……
因为是当着裴瑾的面,齐铭也是要脸的人,于是话就半真半假,“吃醋了,可是也不怪朕,朕从前就对阿月好些的。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她性子闷,没有阿月乖巧听话,朕喜欢阿月多些不也正常?再说,日后朕成年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她这么大的醋劲,以后可怎么办?”
吃……醋?
裴瑾正端起茶喝了一口,一听齐铭的解释,顿时忍不住笑喷了。“咳、咳、你是说吃醋?”
齐铭脸色一黑,僵硬的点点头。
裴瑾怎么想,都想不出小小年纪的简凝吃醋的模样,再一想之前简凝宁愿撞墙的举动,他觉得齐铭真的该去找太医看看眼睛了,和惠郡主根本就是嫌弃他,谈何的吃醋。
“这些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了。”痛快笑了个够,看着齐铭明明愤怒却还憋着的模样,裴瑾终于收起了笑,“和惠郡主身后是简家,皇上,你不小了,该知道轻重了。”
又是简家!怎么裴瑾也和母后一样!
齐铭愤怒道:“小舅舅,难道你也对付不了简家吗?难道朕,要一辈子因为简家,而对简凝低一头?”
那这皇上当得还有什么意思?太憋屈了!
“当然能对付,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将简家老老小小几百口全杀了。”裴瑾淡淡道,“可那样的话,西戎那边谁来对抗?皇上若是能找到人顶替成国公父子,那简家几百口人,我来帮你解决。”
齐铭根本就没听进去他后面的话。
他只听到裴瑾说,可以将简家老老小小几百口全杀了!
那可是人命啊!
裴瑾怎么能……怎么能说的这么轻松?
齐铭吓得面色发白,人也紧紧往马车壁挨了去,忍不住发抖的道:“不,不用了,朕胡……胡说的,不用了。”
已经到了宫门口,裴心蕊那边也火急火燎的的赶了上来,裴瑾懒怠管他,只道:“我去帮你和太后说一声,你还是想想下回该怎么道歉吧。”
齐铭胡乱的点点头,吓得仍然不敢动弹。
·
简家五少爷简成毅满月宴这一日,简凝起得很早,不过显然安平公主比她更早,她过去上房的时候,安平公主已经在和吴嬷嬷检查今日送过去的礼了。
给简成毅的一份,另外还有四份是匕首和弹弓,这是给简家另外四个少爷准备的。
简凝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心疼母亲,金枝玉叶堂堂安平公主,如今为了她,却是要去跟大伯母低头,要去在人情来往上动这样的心思。
虽说是好事,可难免让人心酸。
只恨她无能,不知如何护住母亲。
“阿凝来了!”简松临先发现的女儿,“快来,看看你娘给你哥哥们和弟弟准备的礼,你看看好不好?”
他今日格外高兴,成亲多年,这还是安平公主头一回放低身段,花心思给他的家人送礼。虽说一般妻子都是这么做的,可安平公主到底身份不同,简松临觉得,这是他成亲多年最开心的一日,毕竟这是安平公主头一回像个普通妻子一般,知道讨好他的家人了。
简凝自然道都好,并没去认真看。
她走上前,拉了安平公主的手,轻声劝道:“娘,您怀有身孕受不得累,这些事儿交给下人去做就是了。”
既然已经决定走出那一步,安平公主自是把委屈的心态抛开了,她笑着摇头道:“娘不累,阿凝,一会儿到了那边,你跟娘一块去你大伯母那吧?”
到底,她还是有些不知怎么跟程氏低头的。
皇家女儿,即便在宫廷内帏会受委屈,但一旦走出来,便代表着皇室的体面,天下间还没人能叫她们低头的。
可如今,到底是不同了。
爹和哥哥都已去世,在位的侄儿又是那般品性,安平公主即便不为自己,为了女儿和肚子里的儿子,她也只能低一低头了。
简凝突然有些难受,前世娘还能够恣意生活,可怎么她重生一次,却要让娘委曲求全了?
她也不顾简松临在这儿,直言就道:“娘,您一会儿直接去祖母那歇着,这些东西我拿给大哥他们就好了。大伯母那里,您不用去!”
“阿凝!”简松临忍不住皱了眉,“你小孩儿家家的,大人的事你不懂,不许胡说。”
安平公主却心中一软,过了年女儿已经九岁了,许是在宫里长大的孩子都早熟,女儿这话……应该是在体恤她,是在护着她。
只要女儿有这份心,她受再多委屈也不怕,她笑着揽了简凝,“阿凝听你爹的话,大人的事儿大人来管,小孩子只管开开心心就好。”
简凝知晓是劝不住了。
她只能暗下决心,一会儿她跟着娘一块去见大伯母,决不能叫娘受任何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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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裴如香一大早翻来覆去的挑拣着衣裳,最终选了件粉色绣锦鲤的小袄,鹅黄马面褶裙,配上相应的首饰和妆容,娇娇俏俏去了裴瑾的小院。
这事儿裴如月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自打元宵看灯那一晚,简凝和裴如香莫名其妙的亲近后,她便安排了人时刻盯着裴如香,此刻听闻她一大早打扮的漂漂亮亮去找裴瑾,她立刻也跟了去。
“姐姐!”她赶到才一喊了裴如香,里面裴瑾就大步走了出来,看到姐妹二人齐聚小院门口,裴瑾有些意外,“有事?”
裴如月并不知道裴如香过来所为何事,因此便看向裴如香,等着她作答。
裴如香有些不满裴如月跟过来,但此刻也顾不得了,只得立刻回话,“前几日的元宵节,我碰到和惠郡主了。她说今日是她五弟弟的满月宴,小叔叔您也会去,她……也邀请我去了。”
昨晚和今晨,小叔叔这里都没有传信告诉她,裴如香此刻害怕裴瑾不带她去,忙就换了说法,撒了小谎。
裴瑾还真把这事儿忘了,转头看了眼随从蒋涛,见蒋涛忙点头,这才想了一瞬,“……时辰还早,你先在家,我一会临近中午叫人来接你。”
他今日本有事,可却还真是好奇,和惠郡主这般费尽心思,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他倒要去看看。
至于裴如香,带着也无妨。
裴如香忙应下,又恭敬的送他出去。
他一走,裴如月就拉着裴如香的袖子,不依不挠道:“不许去!姐姐,你明明知道那简凝三番两次欺负我,我讨厌死她了,你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