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桢的葬礼是在一个普通的早上,殡仪馆的大厅中央是候桢的遗体,上面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台平板电脑——取代了伍哲印象中,照片的位置。电脑中播放着有关候桢的所有视频画面:在课堂上思考,在足球场上奔跑,穿着警服制服罪犯,在射击场上瞄准……
为了显示庄重,所有的画面都被调成了黑白色调,而且没有声音,看起来就像是电影刚刚诞生时代的黑白哑剧。丧葬公司的人对视频还专门做了剪辑,在一些比较重要的视频画面中还有定格特写,配上字幕介绍——总的来说,这是一部有关候桢一生的纪录片。
前来参加葬礼的人大概有四五十个,其中大部分都是警察。伍哲想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熟悉的那几个人,但是失败了。
这个时代的葬礼不跟伍哲想象中,大家一群人围着遗体的群体仪式一样,这个时代的悼念是单独的——仪式正式开始后,每个人都在悼念室外面排队,然后一个一个单独进入这个房间。每当有人进入的时候,悼念室的玻璃都会自动调节成黑色,隔绝内外视线,让悼念者有单独和遗体接触的机会。
在外面隔着玻璃的时候,伍哲其实并不能看清楚候桢的面容。但是等单独悼念,他距离候桢遗体仅有一米距离的时候,他才现眼前这个躺着的老人,对于自己来说,已经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了。时间在他的脸上,身体上。留下了太深的痕迹,伍哲不得不借助播放的视频,才能把眼前的老人和自己印象中的候桢联系起来。
6o年的时间,对于自己来说,6o年前就是昨天,他跟候桢最后一次见面,就是一两个月前。从苏醒到现在,伍哲虽然在理智上,接受了自己已经冬眠6o年这个思维,但是在现实中。他的思维始终还是停留在过去。甚至可以说,是停留在自己的时代。
在冬眠时代,每个人都成了世界的过客。
候桢的哥哥还想留自己下来吃顿饭,但伍哲婉拒了。等上车之后。被装在自己手机里的启默提醒道:“你不该拒绝的。他似乎是有事要找你。”
国内是对ai技术有管制的。可乐在阿姆斯特丹,这一点是未来6o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变的。如果他想在荷兰和伍哲远程交流,按照国内的法律解读,这就是非法的。所以伍哲只能把启默带上——他是唯一一个不知道要干嘛的,跟着伍哲,对他来说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项,这样当伍哲冬眠的时候,他自然也就冬眠了。
于是伍哲又下车,折回去给了侯栋一个联系方式——那是联系可乐的。
……
诺亚区还跟自己记忆中没什么区别,不过他熟悉的人几乎都不见了,现在的安全员规模又降下来了,伍哲随便翻了翻冬眠区网页上的投诉,似乎也没人再纠结老鼠,或者是哪里断电漏水之类的事情。
自己的那个房间还在,而且没人居住。伍哲用一个月的租金,租下了这个房间一天。房间似乎是装修过了,不过里面的生活用品换了一个格调,但区别并不大,似乎比印象中还多了桌子和电脑——之前是要自己花钱买的。
伍哲躺回到床上,回忆曾经在这里半年多的生活,仿佛现在的自己,只是那半年生活的继续。
直到一个声音打断了伍哲的回忆。
“伍哲,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启默和可乐的性格不太一样,可乐和伍哲比较像,只有在有必要的时候才会说话,但启默似乎更活泼一些——这跟它的名字也不太相符。
“嗯。”
“刚才我没经过你同意,进你邮箱了。”
“嗯?”伍哲拿起手机,顺便打开自己的邮箱——未接收邮件大约有三万多个。
“我的邮箱被公开了吗?”
“是的,”启默说,“可乐拍过一部关于你的电影,为了宣传,公布了你的一部分资料,需要我帮你整理一下吗?”
伍哲按照时间顺序,大概的浏览一样。最近这几天,大部分是关心自己,说自己是支持ai的人,也有一些反对他,明着骂自己的人;稍微往前几个月到十几年这段时间,大部分都是推销自己,说有关于自己的冬眠梦想——然后就是推荐想法,希望与启智合作之类,也有不少女的是推销自己,给自己寄来照片,这些人当中,一部分人为了表示诚意,甚至还有许多人把自己的苏醒权送给自己的。
“整理一下吧。”面对茫茫多的邮件,伍哲自己光靠眼睛看,怎么也得几天功夫。
很快,未阅读邮件的数字就开始飞快变小,当数字变成o的时候,启默自动打开了收件箱,排在最前面的那几封邮件被标注了出来。
伍哲打开第一封,里面是一张画,画的伍哲很熟悉,几乎是下意识间,他就把这封信往下拖,果然,下面是一张很熟悉的笑脸和名字——安娜。
邮件是两天前的——看来这个世界有不少人都跟卢婧文一样,是“跟踪”自己过来的。在心中,安娜提到她此次来找伍哲,是为了给她的飞船项目筹款。她会在这个时代苏醒三个月,如果这段时间内伍哲看到了她的邮件,并对她的项目感兴趣,可以给她回信。
最后就是那个飞船网站的地址,伍哲点了进去。
网站要比自己印象中更复杂,内容也多了很多。伍哲记忆中,6o年前看到这的时候,网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论坛,一群人主要说的是各式各样的想法,还有一些基础的筹款进度。但是现在已经有了许多设计图——都是非常详尽专业的工业设计图,有些图一眼可以辨认的出来。是飞船,还有一些模样很奇怪,不知道是某个具体零件,还是相关设施。
每一张图纸下面,都有一大堆评论和认证过的单位。从设计图上任何一个零件点进去,都能直接找到这个零件的单独设计图,相关的加工厂家,以及详尽的技术资料。
启默统计了一下,整个网站大大小小的图纸加起来,总设计图就有四五十张。如果算上所有的零件。设施,工具设计,几乎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些图纸全都是免费的。网站不仅免费提供下载。甚至可以通过网站去联系那些厂家——理论上来说。只要有钱,给厂家下单,这些飞船是立刻都能造出来的。这个网站非常乐于支持有人这么干。
但这些飞船为什么还没有在太空中出现呢——那些设计图下面的评论就已经给出了最好的回答——重量,重量,还是重量。
即使是最轻,最保守的绕地飞船——几乎只能叫空间站了,重量也过千吨。按照启默说的,这些重量如果用火箭来射,即使按照一支巨型火箭推力上5o吨计算,也得用2o次射拼接而成。
距离伍哲的时代已经17o多年,距离阿波罗登月时代也已经过两个世纪,但人类的目光似乎并没有转向天空。据启默了解搜集到的信息来看——各国现在在技术领域,关注的重点依然是智能技术的进一步应用,以及更新的计算机原理。即使是在这些领域,进展依然乏善可陈,量子计算机的概念已经喊了两个世纪,但现在连一台真正的样机也没出来,依然停留在理论时代。
“科研是一种创造,创造最需要的是对生活的热情。”启默对这个问题似乎有它自己的看法,“现在的人类……对生活已经缺乏这种热情了。”
“我看你也一样,你不也是一直等着冬眠么。”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更像你们一些,”启默说,“你打算联系她吗?”
伍哲点点头:“你帮我回吧……就说我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可以约个时间在网上聊聊。”
除了安娜的这封,还有好几封是来自史诚的,也是上次电话里说的那些项目,这次还给寄过来许多详尽的项目技术资料。
“反正我也看不懂,你顺便帮我看看吧。”
“我也看不懂,”启智的话让伍哲很是意外,“除非你给我一台专业点的电脑……如果要在你手机上全部理解这些,可能要等上几个月。”
“我还以为你们……什么都……”
“就算是可乐,只给他一只手机的计算资源,他也不可能在几分钟之内,给出这些资料的结果……不过虽然看不懂,但从我个人角度来说,这些项目的可行性应该比你的飞船要高多了。”
“何以见得?”
“因为这些项目都是很专业的方向研究,而你的飞船——已经是系统工程了,而且是一个国家短时间内都没法完成的系统工程,看看这个……”
伍哲看着启默给自己打开网页,是论坛里的人在争论,如果按照现有的设计图,射一艘最大的飞船,需要消耗多少国家财力——结果很乐观,全中国的人,只要平均每个人,1o年之内少冬眠6个月,就能把这笔钱凑出来——不只是造飞船,从基础的电磁弹射装置,到太空中几个重要的补给站建设,全部考虑进去了。
但现实情况是,大家宁愿在冬眠柜里多等六个月,也不愿意用这个代价来进行这样的尝试。当然,启默就这一点考虑到了更多阴暗的东西——如果一群人真的坐着飞船走出地球了,那在地球上冬眠的人,还能睡的安稳吗?
按照启默说的,现在地球上,主流的宣传舆论就是——现在的日子很好,特别好,是人类整个文明史上最好的时代,大家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活都让机器人干了,政府帮你管着,放一万个心。没事别老想着冬眠,未来可能很危险,也别想着外太空,大部分星球都不适合人类生存,就是去了,过的日子也不可能比在地球更好,所以用望远镜远远看一眼,过过眼瘾就得了,还是地球好,最有意义的人生,就应该是在地球上安安心心的过完这辈子。
“我见过的ai,像你这么说话的不多……”伍哲听完自己也笑了,“似乎有些,愤世嫉俗。”
“我这样的,在人类里面也不少,”启默说,“以前大家一起拍电影的时候,我什么也不用负责,专门负责吐槽就行了……不过说的多了,自己也感觉没意思。我能理解大部分人为什么会要冬眠,因为现实真的是没意思,每天的事都是重复的,人需要新鲜感,我们也需要。但这个世界创造新鲜感的度就这么快……只有冬眠,等于变相加大剂量了。”
“对了,说到冬眠,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
“我还没想好。”对于冬眠的态度,伍哲现在一直是矛盾的。他对冬眠的好感并不多,但理智上他又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离开冬眠了——今天上午看到候桢的遗体,更是坚定了他的信心。但真到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却怎么也没办法正视他。
这种情绪就好像是一个死刑犯知道自己终究要上刑场,却故意不去数日子,不去计算那一天还有多久一样。
“我倒是有个建议,”启默说,“也是最近十几年刚出来,才流行开来的冬眠法。”
“说说看。”
“这个办法叫倍数冬眠法,也叫高频冬眠法,先是你每一次苏醒和冬眠的时间间隔都是固定的,取一个固定的数,比如说1个月,2个月,1年,2年,3年……网上有很多这样的时间点。然后这种冬眠每次冬眠的醒来的时间都是一天——等你这一天睡着,醒来之后,就是下一个苏醒时间。
这种冬眠法的好处就在于,你每次醒来,接触的人群固定性会更强,时间的流逝感也更稳定,不容易出现不定期冬眠的心理问题,而且方便你自己调整冬眠计划——如果要增加冬眠时间,你可以从1个月调节成2个月,或者更长——这样一来,你可以很感性的,从接触的固定人群变化度中,对自己冬眠的度有所把握。
就像开汽车,总要找一些固定的参照物,才知道自己开的有多快,才能自己知道是该加还是减。过去的冬眠就是把人当货物,塞汽车里,到站拿出来,但是高频冬眠法要好很多,起码你能看到这一路的风景。”
“可我听说……不是有最短冬眠间隔的限制吗?”
“那是以前,”启默说,“因为没办法解决安全解冻技术,要在血液里注防冻剂。因为防冻剂有一定的代谢时间,所以需要设最小冬眠间隔……但现在不用了,现在全都是清一色微波解冻——就像微波炉,一瞬间,很精确的全身瞬间加温,当然,这种办法的东面费用会比常规冬眠高很多,但你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