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爹呢不这是!”
“怎么?”
“从咱来这鬼地方到现在就没有吃过一顿好饭!连喝口汤还要抢!”终于有位同学受不住折磨了,冲着我背过身来讲道。
对于正在游戏人生时的我们,这种日子着实不容乐观。有时少一局首胜亦或是缺了一个签到,都会心疼得百爪挠心。在封闭的空间,甚至让精神也随着肉体而消磨殆尽。
一个没报名字的同学正坐在我的对面,抬起头,空望着偌大的饭堂。昏暗的排排吊灯旁竖着静置不转的风扇,只是搭拉着脑袋地看着所有在坐的学生额头上的汗珠从面颊流到脖颈,从脖颈再流到胸间,好似偷笑着我们的不安。你倒是好歹给老子甩甩头啊!
“来一口?”
我把刚抢到的半壶绿豆汤推到他胸前。
汤水前后逛荡了两下,引来一桌人不少的注意,各自蠢蠢欲动地看着这清爽淡绿的汤水。即使没有几粒豆儿,可是仍是很惹人注意,在饥肠辘辘的我们眼里便是一流厨子手中的高汤。
他立刻清楚了自己的身份,然后猛然拘谨了,用胳膊肘把汤推到我胸前,把手缩了回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继续咬着嘴里那干涩到令人作呕的干馒头。
这代人是体会不到吃不上白面只能吃糠面人的感受。我不时对过去的几代人产生崇高的敬意,尤其是在这种食不果腹的时候。
“免了,谢谢。”
“贵姓?”
“免贵,姓孙。”他嗓音很是不错。顿了顿又补道,“孙观晨。”
“唐子明。”
说着我站起身伸出手,他也很知趣地把手伸过来攥住我的手。那是一只颇有干劲儿的手,如面裹般包裹住我,我们互相都知道拿捏手掌,并给予对方坚定的意志。我们同时都瞟眼一望:色差不大,看来都是没怎么受过累的城市人。紧而又互相直视了下眉心:而眼神中带着笑,互相看透了不少,都愉快的都松了手。
“幸会。”
“幸会。”
就这么一个幸会,便相识了第一个熟儿人。我知道这小子摸过我手后就知道我这人和他合得来,以后他送给我的那本巴尔肯写的关于手部心理学的书证实了这一点。
“吃完饭的赶紧走!少磨磨蹭蹭地鼓捣!”教官一声呵斥地把我们又带到了炎热的操场上。
太阳老大爷正蒸着桑拿,把一股子一股子的热气用月大妈的草扇扇了过来。风姐姐有些觉得这气息比较粘人,便打了个喷嚏,把这热气吹得满街巷都是,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们在烈日下的一丝树荫里洗着没有粘什么油水的碗筷,所有人哈着腰打开长长的洗手台上的水龙头:先是往脸上泼,后来接来一抔水往别人脸上甩——逗趣儿总有的玩,最后弄得湿了一身还弹指往外溅水呢。一哥们儿忍不住在一排排人群里冲这天高喊了一嗓子:“后羿!你怎么不滚回来上班儿了!”
话音传的老远,整整一片场子是人都听见了。不给他个男高音做真是浪费人才。
“诶诶诶!我勺儿怎么掉眼儿里去了!?诶……”
一阵哄笑。
后来那哥们儿后六天里一直在用的我给他的薄塑料袋儿吃饭。塑料袋是能套在手上那种大小,要吃饭,拿袋儿把手套上,捞着吃;不仅畅快而且特立独行,让我们完整地见识了何为生物就餐进化的演变过程。
不知这宝物他是否还在珍藏,我很是在意呢。当然,我是没有告诉他这塑料袋是我原来装袜子使的……
……
“唉!又梦见上午的事儿!真是的,还把我给惊起来了……”我从被窝里探出头,卧了起来。听见一片此起彼伏的鼻鼾声,四十多人的庞大规模,以及缠绵不断的声音,如贝多芬的交响乐般宏壮。浑厚音韵有秩的男高音与断续打牌的男低音把合奏颜艺地惟妙惟肖,万事俱备,就差个指挥!
……
一声哨响,惊散屋上三三两两的家巧儿,展翅而飞的麻雀,如同冲入云霄的我们,不愿再回到这副有毒的躯体里了……
清晨来的总是这么由不得人。
“喂喂,听说了嘛?昨天有个哥们儿从上铺折腾滚下来了!”
“666啊!折腾啥能摔得这么有型?”
“鬼晓得!我就在夜里两点那会儿莫名醒了,看见一人坐在上铺拿着一指挥棒似的棍儿瞎拨弄,头还老不时点动,貌似很享受的样子。然后……”
我张着大嘴,僵持好半天,打了个加大号的喷嚏,愣是把我从床上崩了起来,还念叨着谁缺大德没事闲的吵得我睡不着。
一张手瞧见那根儿长筷子。
诶……筷子?
我嘞个去!短暂性失忆立刻戛然而止,我忙把它攥得死死的,正踌躇该塞向哪里。
“子明!你手里握着啥呢?”李焉为起的向来很早。
“好吃的!”说完我便后悔了。
“怎么?还藏着呢?见面分一半!见面分一半!”此时不少人也听闻到三个敏感的字眼,纷纷探过头来。
我见焉为如饿犬般走向我,紧盯着我手里露了个头的黑点点。我自知难解难逃了,落得脸面无存了。可上帝老大爷貌似看到我长得像他儿子,于是就在这时猛地给我左右脑来了套超音速醒脑王八拳,让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那跟筷子往裆里一塞……
……
“你是蛋疼还是怎么了?我帮你拿拿骨舒缓舒缓?”说话的正是除了好话什么都说的孙观晨,“力道可好了!”
中午饭厅里孙观晨总是老样子地坐在我的旁边,低头看着我紧并的双腿,不时上下抽搐抖动,很难受的样子。
“我看你脸上有两只苍蝇,不妨帮你扇下来?”
他笑容僵持在脸上如石化般一动不动。
“不是你会说人话吗?”这句话居然会从他的口里说出。
我撂下筷子侧过脸道:“你蛋里还长了根儿骨头了是吧?”
饭厅里突然多了几排注目的眼神,逗闷子的声音不时点染着这无聊的气氛。
“你丫全家都不说人话!”
“我呸!你丫全家蛋里都长骨头!”
说罢我们一同拍案而起,都互相狠狠地瞪了一眼,瞪眼的距离随时常的增加而成反比地缩短,直到脸贴脸,狠狠地用额头顶着额头,对眼儿般盯着对方眉心,又好气又好笑,就是急不起来。谁都不愿把老脸放下来,死撑着站了很久,引得吃饭的人都看戏似的看着这俩面目狰狞的天王。
突然从我身后伸出一只手往后拽了拽我的肩,又拽了拽观晨的肩。只是被烦躁的我们一掌推开。
后一想不对,万一是心地善良的女生怎能如此得罪?看来我们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慌忙地回过身低头含笑道:“没事啊没事!他这人可耐揍了……”
大概心跳就僵持在那里了,知道真相的我俩瞬间都木那儿了!似乎在我们脑海里都听得见机器人转脖子的“咔咔“声。互相对视了一眼,示意了一下:是时候牺牲一个了……
教官冲我们俩甜美地一笑。
我向前大踏出一步,深深鞠了一躬,淡定沉稳地讲到:“都是我错了!饶了这年幼无知的观晨吧!是我教化得不好,可千万别弄死他啊,呜呜呜……嘤嘤嘤……”
这句话理应是能够感动天下父母心,可教官一抬手就揪住我俩的耳朵,如黄莺掐素一般……
“我好人!我好人呐!别……”
……
事实证明我俩想的有点多。狂奔在两千人的大厅里的我们,一人端着一把椅子,擦一把扣上一把。手里都握着脏到看不出颜色的粗毛巾。全场两千来把椅子好像找到了新主人似地扒望着我俩,而那些擦桌椅的人都在树底下摇着扇子歇大仙儿呢。
“坑爹呢不这是!?”
“算了,塞翁失马。”
“我是在失肾,你懂不?我都要炸了,要炸了啊!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观晨话未说完突然停了下来,紧而又满面春风,好似突然又年轻了二十岁:“诶哟哟哟!interesting!”
我一愣,看他忽然喜笑颜开,有点纳闷,第一反映大概是脑抽了。可在远处,他蹲下来忽然鼓捣起什么。还伸出胳膊晃了晃手示意我也过去。我并未迟疑,撂下手里的凳子,如见到宝贝要分赃了似的奔了过去。
“看到没!这就是缘分哈哈!缘分啊!”他大笑道,在空荡的大厅里,他的声音回荡得无比响亮。
映入眼帘的是一缸满满的米粥,白米粥啊!这是我们可食用的精神食粮!哪怕喝上一口就昏死过去都情愿呐。
“怎么样?我孙哥人品就是好!不服来辩。”
“还辩个毛线!还不快喝啊……”
我们东一口西一口地胡吃海塞,如填鸭一般不知疲倦地只会往嘴里灌,不停地吃,吃,吃。不过一会儿就把我们的胃袋撑得鼓鼓的,再来一粒米都能把胃撑爆。甚至哈腰一张嘴就汤水就能漏出来似的,真是解了馋了。
“我说老孙啊……”
“客气话免了,我孙哥大方不跟你计较鸡毛蒜皮的破事!咱哥儿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不是,你有没有觉得这粥味道,不那么太对么?”
他转了转舌头,回味了回味,回想着也觉出不太对劲。我们相互睁大了眼睛,惊恐地对视了一下,那眼神里死亡一般的感觉让人窒息。
喝到最后我们才发现那缸上还贴着一个字条。我们抹了抹嘴边的粥水,定睛看着那字条,上面标着已经过了很久的日期和两个大字——泔水。
……
未来的日子里,我俩从一面之识的关系变成了日日相见的“蹲友儿”,可谓亲密。在厕所里常见并排而蹲的顾客,就是他和我。他,蹲在那头儿,我,蹲在这头儿……
“点儿背!又遇见你了……”他已经脱了相,还一步一晃地扶着墙走了进来,手里握着又一卷新纸。当初真应该送她个拐杖就更好了。
“今儿这是第三次了,幸会,幸会啊。”我也瘦了十斤肉,有气无力地欢迎这位常客。
从旱厕里不时传来阵阵叹气哀伤之声,只是被窗沿上的乌鸦叫声盖了过去,实在感人。
我们跟包了间儿似的享受着这得天独厚的净土,在大自然里深呼吸,品尝着这耐人寻味的暖风。
“坑爹呐这是!合着就玩我一个啊……啊……啊……”
声音回荡在房梁中,从角落里传来我微弱的回应声:“还有伤,还有痛……”
“还有你,还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