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楠走后的四年,也是大庆和李文慧相识相交的四年,大庆本人都没想到,自己脆弱的内心怀着对王楠的愧疚的同时,居然又容纳了一个女人,一个帮他抚平创伤、重拾自信的女人。大庆一向对李文慧遇事沉着冷静的性格十分欣赏,但他将王楠要回来的事情告诉李文慧后,她变的越来越狂躁了。
虽然人多的时候李文慧对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很好,但是一回到家里,看着这个大庆曾经同王楠偷偷约会的房子,她便开始了整夜整夜失眠的日子。她想从这里搬走,每每想到王楠那张精致的脸,那个被人贩子恶意伤害的孩子,就感觉大庆要离她而去,再也不能当她的主心骨、安心丸了。
但是当大庆主动提出帮李文慧找个房子的时候,李文慧不愿意搬了。李文慧知道,大庆是担心王楠回来后想来这里,把这套楼房腾出来,也好让王楠看到后,能够回忆起她和大庆如胶似漆的日子,从而少一些对大庆的怨念。
大庆躺在卧铺上,回忆着最近和李文慧的争吵,越想心越乱……
“是不是王楠回来你就不要我了?想跟我一刀两断了?”李文慧抓狂的问道。
“不,不,我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大庆凄苦的答道。
“所以你要让我搬走,把这里留给王楠,把我从你的生活里挤走是吗?”李文慧吼道。
“文慧,你听我说,因为王楠,我已经对不起小花了;因为我的自负,又让平平和她妈妈受到了伤害,我对不起她们母子;我和你相好之后,我对不起的人就更多了……王楠回来了,我阻止不了,我也不能阻止。你要是也恨我,我就死了算了,这样大家就都解脱了。”大庆掩面而泣道。
李文慧看着大庆那张沧桑而又自责的脸,想骂他却又不忍,不骂心里又堵得慌,哽咽的说道:“你得好好活着,活着还债!”
大庆语塞,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出发去北京接王楠的前一天,他给李文慧留了一封信。
心爱的文慧:
对不起,我欠的债我自己还,不该要求你什么。你安心的在这里住吧,王楠那里我去面对。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为我这个一身情债的冤孽悲伤,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以前我还瞧不起你前夫那样的混蛋,但仔细想来,同样是对你造成了伤害,我又比他强的了多少?
你是一个自立、聪明、勇敢、美丽的好女人,既然已经走出第一段婚姻的阴影,现在的你也已经变得更加自信而又气质优雅,追求你的人应该不少,为了自己的幸福,重新组建一个正常的家庭,把我忘了吧。
真心爱你的陈凡
1992年5月27日
李文慧看到这封信时,大庆已经在去往北京的火车上了。念过信,烦躁的李文慧逐渐冷静下来,她回忆着自己当初如何主动勾引了大庆,如何一起甘苦与共的幕后经营着新天地公司……
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李文慧暗下决心:王楠可以不顾世俗规则,不要名分的跟你生孩子,我难道就是那种追名逐利、虚荣浮夸的市井泼妇?我见过太多人世间的丑陋,以后也不想让世俗观念禁锢自己的人生,有你的一片心意就够了,我不会放弃的。
大庆同孙有为请了假,回家亲手把王楠的房间打扫干净,换上了崭新的床单、枕头、被子。小花站在一旁想帮他弄,却被他制止了,小花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等大庆收拾完,轻声的说:“见了姐之后,她要是还怨你,你就该认打认打,该认罚认罚,一定要平平安安把她们母子接回来。”
“嗯。”大庆答应道。
“早点走吧,别误了火车。去机场接了人,回来前记得先给家里打个电话,我让老许开车去火车站接你们。”小花叮嘱道。
“嗯。”
小花看着大庆出了门,站在院门口说道:“路上注意安全。”
大庆头也不回的走了,不管现实怎样,王楠到底还恨不恨他,他都必须面对这个现实,他甚至做好了同小花将事实和盘托出的打算,自己惹下的孽缘该有个了结了。
一路上,大庆怀着一种悲壮而又从容的复杂心情,来到了首都北京。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北京的气派、繁华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眷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都与他无关,在去往机场的大巴上,他强做镇定的闭目养神。来到机场,打听好了柏林飞往北京的航班时刻,他静静的站在机场的接机大厅里,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飞机顺利、准时的抵达了,大庆看着人们推着行李,行色匆匆的样子,眼睛一眨不眨的搜寻着。不远的地方,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王楠一手抱着平平,一手拉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像个凯旋的元帅一样,步调沉稳的向着出口走来。
大庆看着迎面走来的王楠,四年的异域经历让她看起来更加干练了,一身洋气的女士西装衬托的她优雅动人。
“你受苦了,路上还好吧。”大庆伸出双手想替王楠抱着平平,王楠闪了一下身,将行李箱递给了大庆。
大庆殷勤的拉着行李,关心的问道:“平平身体还好吧,我看他小脸儿红扑扑的,不是能正常说话了么?平平,我是你爸爸啊。”
大庆没等王楠说话,自顾自的唠叨了起来。王楠见大庆引逗着平平喊他爸爸,再看大庆那明显苍老的脸和少白头,她心酸的对平平说道:“平平,叫干爹。”
“干爹也好,干爹也好。”大庆听到王楠说话了,眼泪再也忍不住了,顺着已经深嵌在脸上的法令纹,一汩汩的流向嘴角,顺着下巴两侧滴落在胸口。
王楠见平平对大庆并不认生,天真的笑着却不出声,疑惑了一下,解释道:“他可能是在德语环境里待久了,汉语还不熟练,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你累么?要不咱们在北京休息一天,明天再回阳江?”大庆关心道。
“不累,习惯了。在国外每天都跟打仗似的,照顾孩子、工作、做饭……以前都是小花带着平平,轮到我一个人了,才知道带孩子的辛苦。对了,小花还好吧?每次打电话,她都一个劲儿的说你,从来不说自己怎么样……我,我感觉很对不起她。”王楠说道。
大庆不知道该怎么接王楠的话,虽然盼到了母子平安归来,但一股说不出的陌生感将两人冷冷的推开,无形的隔阂就像凝固了一般,拉大了两人身心的距离。
大庆见相对无语,忙说道:“你等等,先坐行李上休息一下,我去门外面拦个出租车。”
王楠看着大庆细致周到的忙碌着,心中涌动着丝丝暖意,自己赌气不和大庆联系,一咬牙就是将近四年。爱的思念、恨的离别都随着平平的日渐康复而淡化了。就在眼前,那个曾为自己挡风遮雨、呵护备至的壮实年轻人,眼神已变得沧桑、深邃,脸庞也过早的雕刻上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皱纹。小花在电话里光说大庆的工作、阳江的变化了,完全没有提到她的丈夫衰老至此。到底是什么让大庆发生了如此的变化?只是因为自己带着孩子不辞而别、杳无音信?还是另有隐情?
大庆带着王楠走到出租车前,他怕自己跟王楠坐在后座,会让平平活动不方便,于是拉开后门,看着王楠抱着平平上了车,自己跑到副驾驶坐了,才跟司机交代去火车站。
出租车缓慢的开动了起来,大庆扭头看着平平枕着王楠的腿,平躺在后座上,关心的问:“孩子的时差肯定没倒过来,估计是累了,要不咱们在火车站周围先住下吧,还不一定能买上今天的票呢。对了,平平还需不需要长期吃什么药啊?国内有卖的么?”
王楠一边抚摸着平平的小胳膊,一边小声的说:“一下飞机感觉挺兴奋,没觉得累,这一上车才感觉有些乏的坚持不住了,听你的,先找地方住吧。平平现在不用药了,就是假肢需要定期换,孩子还在长,等长成了小伙子,也就不用换那么勤了。”
大庆看着已经睡熟的孩子,担忧了四年的心终于平静了许多,轻声对王楠说道:“飞机上坐了十几个小时了,你也闭上眼休息会儿吧,等到了我叫你。”
当着出租车司机的面,王楠有些话也讲不出口,轻轻的嗯了一声,就闭上了眼。可能是再也不用一个人肩负什么,照顾自己的人又来到了身边的原因,一两分钟的工夫,王楠就发出了细小的鼾声。
大庆来时思绪万千,顾不得看北京的样子,坐在回程的出租车上,看着北京的高层住宅楼,路过一座座雄伟的立交桥,感受着宽敞的街道、路上来往的车流,内心不禁感慨:什么时候阳江也能变的这么现代化?什么时候我们一家也能住在这二三十层的大高楼上,眺望江边的美景?王楠还愿意带着孩子,“伪装”成自己的干姐姐,和自己一家住平房么?四年了,如果感情淡了,自己是不是该劝说她找个好男人,组建一个自己的家庭呢?
大庆就这么一路思考着,直到司机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哥们儿,你们一家不是要住店么?火车站周围住的地儿挺多,你想住个什么档次的?我直接给你放门口儿得了。”
“师傅,您挑最好的就成!”大庆豪气的说道,说完便喊醒了沉睡的王楠。
“海外归国人士就是不同凡响。”司机对大庆的回答赞道。
当出租车开到一家酒店门口,侍应为大庆和王楠打开车门,帮着拿下行李,引领着“一家三口”去登记了。大庆要了一间三百多块一晚的套房,毫不犹豫的点了一千块钱交给前台,带着王楠和儿子住了进去。
大庆指挥服务员把行李放好,学着录像带里的外国人给了一百块小费,等服务员细致的将房间用品讲解完,对王楠道:“还没睡够吧?你接着休息,我去车站买票。”
“回来的时候轻点儿,平平还睡着呢,别吵到他。”王楠嘱咐道。
大庆嗯了一声,出门去了车站。他现在有钱,他不想让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再受一点儿罪,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他过去对母子的伤害。大庆买了四张软卧,包下了整个软卧房间,这才带着满意的笑容回了酒店。
大庆是个节俭惯了的人,尤其是对自己,能省则省,这是他第一次花钱花的兴奋而又得意,惬意而又满足。他轻轻的打开酒店房间的门,蹑手蹑脚的脱了鞋,直接走进卫生间,关上门洗起了澡。大庆并不是想和王楠重温旧梦,那莫名的隔阂早让他没了这种念头,他只是怕自己长途劳累的体臭和脚臭熏到了孩子,惹孩子嫌弃。他太想听平平喊一声爸爸了,哪怕只有一声,他就是哪天出了意外,也能瞑目了。
洗完澡,大庆换上出来时准备好的换洗衣服,轻声的走出卫生间,给自己倒了杯水,安静的坐在套房的客厅里,犹豫着要不要进卧室看看孩子。时间就在顾虑与煎熬中一秒一秒的过去了,大庆干坐着等到了晚上六点半,才轻轻的推开了王楠卧室的门,走到床前摇了摇熟睡的女人。
“嗯?”王楠睡眼惺忪的疑惑着。
“晚上六点半了,起来咱们去吃点儿东西吧,你现在这么睡,晚上该睡不着了。”大庆轻声说道。
王楠醒了醒神儿,说道:“你去买点儿现成的回来吧,我给平平洗洗澡,他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记得买点儿清淡的。”
大庆点了点头,悄悄的走了。来到酒店大堂,问了附近有什么饭店。酒店工作人员听懂了大庆的意思,忙道:“先生,我们酒店有八大菜系的厨师,也有西餐师傅,您想吃什么,我们可以给您送到房间。”
大庆听后,自嘲的一笑道:“要南方菜,清淡的,必须有清蒸鲈鱼,多来两样粥。”
“南方菜?您说的是川菜还是粤菜或者淮扬菜?”服务员问道。
“不辣的那种,淮扬菜。”大庆想了想说道。
“两荤两素可以么?”服务员问道。
“行,你看着安排吧,一定要有清蒸鲈鱼。”大庆又嘱咐道。
“好的,先生,您回房间稍后,一会儿我们会给您送过去。”服务员热情的说道。
大庆回想着王楠的口味,对服务员唠叨的叮嘱着,在得到服务员不住的承诺后,才放心的回了房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