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城下李建民抬头望着这座雄伟的城池,心里莫名有些复杂的情绪,他还记得当初被李政赶出建安的那一刻,愤怒、屈辱,还有家破人亡之后对李政刻骨的仇恨,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他都依旧没有续弦,为的就是时刻提醒自己。
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再回到这里,拿回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
“四哥,听说天驱由那徐良亲率两万骑兵,已经在勤王的路上了,恐怕不出几日就能到我们面前。”
越王李光有些担忧的上前看着李建民,在他们所有的谋划里,都没有针对天驱的后手,毕竟这支雄军跟大周朝廷有太多的恩怨没有了解,而眼下这种局面,坐山观虎斗才是最符合雍州利益的做法。
“这个徐良有点意思,我原本以为他们会趁着蛮子南下,出三山关去攻打北疆,那儿可是他们天驱的老巢,没想到竟然是奔我来了。”
李建民仿若无事的笑笑,现在的天驱可跟在北疆的时候不一样了,除了击败耶律仁康之外,就再没什么能拿出手的战绩,是骡子是马终归还是要拉出来看看才好。
他这堂堂二十万岭南大军,无论是训练还是装备,都耗尽了李建民这几十年的心血,为的就是有这席卷天下的一日,又岂会怕了徐良区区的两万骑兵?
“我们在前面打生打死,那帮豪门士族在背后喝酒吃肉,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李建民抖了抖身上的铠甲,将疲倦驱散了几分,“传话给湖州的老刘家,让他们不管想什么办法,都要把徐良给我拖住三日。”
“啊?他们现在可是正拖着湖州的府兵呐!让他们拖着徐良,会不会太强人所难了?”
李光有些焦急的提醒他四哥,不管怎么说天驱雄军之名响彻天下已经三百余年,人的名树的影,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任谁也不敢小觑了天驱。
“不要小看了这些士族,老刘家背后毕竟有豪门给他撑着,不然你以为他能这么快拉起两三万人的队伍?无论如何也没有我们拼命,他们吃肉的道理,该出血的时候,大家还是都出一点血的好啊!”
“告诉老刘家,要是三天内让徐良冲破了防线,我们岭南军就立刻打道回府,这个建安城谁爱打谁来打,咱们可不奉陪了。”
李建民微微笑道,望着建安城的表情风轻云淡,丝毫也看不出来他心中的滔天恨意。
这世间最苦不过求而不得,千般苦闷皆由此出,而世间最痛莫过家破人亡,其实李建民跟徐良在某种意义上是同一种人,只不过李建民采取了一种比徐良更加激烈和极端的做法。
李建民常年阅览佛经,传说西方须弥山有浮屠九十,下镇八大地狱,若他此行此身已造十不善业,注定堕入无间阿鼻地狱,那么凭什么只有他李建民一家受此劫难?
这世道的上的贩夫走卒,哪个敢说自己身上不惹尘埃?不让天下血流成河,世人又怎么能知道他李建民,是如何度过了这煎熬的四十年?
是夜,二十万岭南军开始了对建安城疯狂的冲击,李建民确实是不弱于李政的人物,岭南军兵卒各个彪悍,数次都打上了建安城头。
郑狗儿披甲持刀,亲自登上城墙,连斩了岭南邓芝、苏温、刘焱章三员大将,这才堪堪稳住了战局。
此时建安城内,面对城外的二十万岭南大军,早就闹得人心惶惶,要不是顺天府尹颁布了宵禁,带着捕快满城抓捕了许多造谣的谍子,恐怕城内的局势等不到天亮,便已经失控。
“好一个李建民,竟然有这种手段,朕和先皇都小觑了这位岭南王,”皇城内李隆浩双眉紧锁,如今这种情形确是他之前没有料到的。
“老奴跟先皇当时预计,凭岭南一地,就算给他李建民四十年时间,能拼拼凑凑出十万部卒,已经是到到了极致,却没想到他跟豪门早就眉来眼去。”
“要是没这些家族的支持,李建民焉能走到今天这步?”
站在李隆浩的身后,扶苏的身形不再佝偻,这位皇族的马夫站直了身体,竟是比李隆浩还微微高出了少许,浑浊的眸子里寒光隐现。
他和李政着实低估了这些豪门士族,按照现在的情报来看,除了少数的几家选择置身事外,绝大多数都早就跟岭南曲径通幽,直至今日甚至都有胆直接起兵造反了!
“豪门士族在我大周如同跗骨之蛆,侵蚀了大量的民脂民膏不说,连朝廷的政令都难以推行到地方,在我登基之后势必会继续打压他们,鱼死网破之下造反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李隆浩冷笑不止,大周立国后的这三百年来,原本的士族经过不断的繁衍和土地吞并,一步步发展到了现在,垄断了大周许多行业,甚至连铁器、盐业都有所渗透,逐渐掌握了大周将近三成的经济。
加上日益严重的土地兼并,让无数以耕种为生的农民,彻底沦为了佃户,这种情况要是再不得到遏制和解决,前朝的覆灭就是大周的前车之鉴。
“陛下不用担心,今晚老奴趁夜出城,只要能击杀李建民,岭南的二十万大军也就不攻自破了,”扶苏浑身杀机凌冽。
现在大周几乎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北边的蛮子号称百万之众,猛攻武胜关,而徐州要地又被叛军截断,相关补给很难再运输到前线,一旦武胜关被破,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而大周腹地各大豪门士族横生祸乱,叛军遍地开花,各州郡的府兵只能疲于应对,短时间之内根本无法进京勤王,虽然建安城中尚有十数万精锐,但他们最消耗不起的就是时间。
“扶苏师傅,你的心境乱了。”
李隆浩登上天子之位后,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面对如此情形颇有了几分李政临危不乱的气势,“现在朕的这位皇叔已经底牌尽出,而我们还有最有一张牌。”
“陛下是说天驱?”
即便是如扶苏这样的强者,在这有些糜烂的情势之下,也能免有心烦意乱。
“父亲给我留下的这最后一张底牌,就是算准了他们天驱的命脉,他徐良就算对我李家有天大的抱怨,这次也是由不得他不出兵勤王!”
李隆浩似笑非笑的扯动了几下嘴角,当日李政册封徐良为北辰候,便是为今天埋下伏笔,放眼整个大周,谁都可以造反,就算是郑狗儿带着七万禁军杀入皇城,都不会让世人太过惊讶,毕竟这真真假假的乱世,谁又能看清楚其中的门道?
可唯独天驱不能,徐良也不能,李政太了解他们的秉性,当初钦天监的一句“有反心,无反意”就是对天驱最真实的评价。
九月的皇城夜凉如水,隐藏在阴暗角落的里鸣虫不知疲倦的叫着,远远传来的打杀声,回荡在这看起来空空荡荡的琼楼玉宇之间,显得格外荒诞和虚幻。
郑狗儿已经不记得杀退了多少次岭南军的攻城,他在城头上已经鏖战了整整六个时辰,远处的天边已经有些微薄的亮光,冲破了黑暗和云层的束缚。
他举目眺望,城外依旧兵甲如林,巨大的岭南军旗迎风招展,萧索而肃杀,只有城头下堆积如山的尸体,证明了昨夜之战激烈到了何种程度。
郑狗儿燃血境的体魄,坚持到现在依旧留有余力,但还是杵着扶乩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浑身的骨骼和肌肉正面临着极其严峻的考验。
“郑将军,你下去休息一会,这里我先顶着。”
谢玄披甲快步走上城头,他昨夜亲眼目睹了这位年轻将领的悍勇,数次硬是靠着他的一己之力,把攻上城墙的岭南军给斩杀干净,还在两个时辰内,连斩岭南三位大将,这一夜下来让谢玄斗在心中对其佩服不已。
“我没事,区区几个岭南土著,我杀他们跟宰鸡并没太多差别。”
郑狗儿面无表情的拒绝,他对这个扬州牧守还是颇有几分好感,便破天荒多说了几句话。
“岭南王二十万大军围城,现在各地叛军四起,勤王之师短时间内怕是难以赶到,我们守城的日子还很长,保留些体力并不是什么坏事。”
谢玄说完之后,郑狗儿依旧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位牧守大人不由面露苦笑,他于而立之年被先皇李政破格提拔为扬州牧守,文韬武略自然不在话下,否则也做不出血洗江南道的事情,可是这面色清冷的年轻将领,却是比他更为杀伐果断。
“郑将军放心,除非我谢玄命丧于此,否则李建民休想踏上这建安城半步!”
“我不是那个意思。”
郑狗儿吐出一口浊气,将自己的气机调整到了最佳状态,望着西北方向,刚毅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就快了,最多两日,我们的援军就会来了。”
他郑狗儿一生孤苦,能信任的人并没有几个,其中一个死在了北疆战场上,另外一个应该就在来这里的途中了。
湖州境内德安府外的官道上,有两万一千骑踏碎了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只见一袭青衣手持承平,看着东北方向低声自语,“郑狗儿,你可千万别死在了我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