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春闱备考便进入了最后关头,哪怕长安大部分市民还在期盼即将到来的元宵灯会,文之仙子所住的寺庙小院之中,苏文之与其他寄宿于此复习迎考的寒门学子之间,却已经笼罩起一种焦虑的氛围。
“……这样就可以了吗?”
苏文之就地起了香炉,对着端坐在院中的白秋恭敬地拜了三拜,遂将三支清香插入香炉之中,待一套流程做完,才询问地看向白秋。
白秋严肃地点点头,回答:“可以,许愿内容也没错,这样我就能帮你了。等到科考那三日,我会将你完全变作男儿身,这样即便他们要脱衣检查也不会有问题,待考完之后,你自然会恢复原状。”
苏文之自然很是感激,躬身朝白秋郑重地道了谢。如今到临考前,即便是对自己的才学极有自信,苏文之也不由地感到紧张起来。她过去从未想过自己考前竟也会依赖于求神拜佛,但不可否认,这种时候有这么一只小狐狸陪在她身边,着实令人安心了许多。
道完谢,苏文之的视线在白秋身上轻轻一扫。她忽而一笑,道:“秋儿,你今日真漂亮。”
“……诶?”
白秋也是第一次行将女子以障目之法变作男子的仙法,本来正惴惴的,没想到会在这时听到文之仙子的夸赞,下意识地抬起头,迎上对方温和的视线,当即愣了下,脸红道:“当真?”
苏文之并未立刻回答,只是仍然温柔地打量着她。
白秋今日为了帮她成愿,特地换了套富丽华美的正装。娇柔的身体被大气隆重的华服一层一层包裹着,宽大厚重的云袖随着她端正的坐姿对称地垂在身子两边,金红色的仙绸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白秋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发间缀了花和金色的铃铛,她今日特意化过妆,额间的红印被有意描的嫣红,唇上点了朱。她本就是明丽清灵至极的长相,如此一打扮,犹如红莲绽放、牡丹开花。苏文之未曾见过别的仙子,可望着眼前,却已觉得世间绝色不过如此。
白秋的眼神很是清澈,期待又有些不安地看着她。苏文之生性敏锐,自是能觉出白秋最近的感觉与之前不同了,故而她一顿,先是肯定地颔首,继而笑着询问道:“自然是真的。不过说起来……你头发上这对铃铛,我之前怎么没见你戴过?”
“啊。”
白秋一愣,迎上苏文之探究的目光,脸上红了几分。她下意识地侧头去摸挂在那里的金铃,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了下,发出清脆的“叮叮”两声。
这其实是奉玉年后才拿来赠她的礼物,刚收到没几日,之前一直不太好意思戴,今天发觉和正服颇为合适,这才偷偷摸摸系在头发上,文之仙子肯定是没见过的。
奉玉这段日子赠给她的东西不少,小花、小发簪、小铃铛……说是回赠她在凡间给他的护身符。因奉玉挑得都是些精巧可爱的小物件,即使收下一件两件也不必有太重的人情负担,白秋原本羞赧于收礼物,但奉玉赠之有名,她又看得很是喜欢,就还是羞涩地收了,谁知奉玉隔一日一件,隔两日一件,等回过神来,竟是已从奉玉神君那里收了许多。近日她戴上新饰品蹦蹦跳跳时,总能见到奉玉含笑望着自己,倒令白秋害羞得很。
这会儿面对苏文之的询问,白秋也不知她是怎么在自己一身新装中就准确地注意到这个铃铛的,只得抬手摸了摸,不太确定地询问道:“好看吗?我戴合适吗?”
苏文之见白秋被问到这对铃铛时的神情,又见她只是脸红不知如何回答,心中已有八|九分了然,却也不拆穿,只笑着开玩笑道:“好看,很合适。若我果真是男儿身,定是要想方设法求娶你为妻的。只可惜在下心有余而力不足,唯有眼睁睁看着美人投入他人之怀,仙子若不嫌弃,不如等我来生转世投了男胎,再来寻你。”
白秋被她调侃得脸红,连忙摆手道:“哪儿有这么夸张。投男胎就算啦,不过……”
她望着眼前目光清澈却对自己身世一无所查的文之仙子,倒隐隐有些期盼。她想了想,隐晦地说:“等春闱过后我就要走了,你日后若是想起我来,记得来找我呀。”
苏文之笑了笑,心里很是不舍,却还是道:“好。”
她停顿片刻,又说:“我虽然之前夸下了海口,但其实也不敢说自己有十分把握能进士及第。我若是及第了,自当留在京城为官;若是未能及第,便会回南方老家,读一阵子书,再备来年。文之这数月来有劳仙子照顾,日后仙子若是也还能记得文之,不必相助,只求仙子偶尔回来看看。”
白秋自是点头。两人约定好之后,又随意地闲谈几句,因苏文之还要复习科考,等她回了屋子读书,白秋便准备去收拾她自己准备的香炉,谁知一回头,就见奉玉站在身后,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白秋下意识地就要抬手去掩头发上的铃铛,然而手一抬就被奉玉捉紧扣住,他笑着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道:“你可喜欢?”
铃铛被奉玉那一碰弄得叮叮作响。在对方的注视之下,白秋莫名有种自己一只狐抱着喜欢的东西打滚以为没人看见、结果一转头就看到当事人的羞窘感,脸上顿时就烧了,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说来奇怪,她当初在凡间追奉玉的时候,无论是围着奉玉打转还是求婚都没有什么觉得特别不好意思的,可如今换作是神君追她,她却动不动就恨不得就地刨个狐狸洞把自己埋起来。两人说开以后,彼此之间暧昧的氛围很重,他一笑,白秋就有点不敢看他,甚至想把他塞坑里再踹巴踹巴撒点土。
奉玉见她点头,便“嗯”了一声,继续道:“那就好,我亦觉得衬你。”
说着,他便抬眸打量白秋。
白秋今日是自己偷偷摸摸在仙宫里换的衣服,她以为奉玉没注意到,但其实他早晨就瞧见了。不止是苏文之,其实奉玉亦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盛装,饶是早知这小狐狸漂亮,在看到的一刹那,奉玉仍是不禁晃神了许久。
都有点想将她藏起来了。
就在奉玉脑海里的念头隐隐约约开始往不道德的方向发展的时候,白秋亦感到眼前人的视线愈来愈灼热,她慌张地闪了闪眸子,转移话题道:“对、对了,神君!春闱那三日的事,我已经同文之仙子准备好了,只等考试就行……你觉得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奉玉一愣,倒是回想起了正事。
他低头看白秋的神情,知她其实舍不得文之仙子,语气不觉放柔了几分。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不必了,那几日我会陪你一道去,不用担心。”
他稍滞一瞬,又说:“文之仙子在凡间还要留几年,也有几段无人可以相助的大劫。不过她回天之后依然会记得凡间之事,同我一般,到时肯定会来找你。”
白秋点点头,听奉玉神君这么说,她心里对别离的感伤总算散去了些。
……
于是数日之后,待到二月初时草长莺飞之际,长安街头便又重新喧闹起来。
等候多时,春闱终于正式拉开帷幕,来来往往的读书人使得街头巷尾有一种书生特有的礼貌的热闹。
这日白秋在奉玉的指点下用了仙术,等苏文之从厢房里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整理好了衣物,收拾好了要带进考场中的物品。
苏文之的身材样貌都没变,她在女子之中身量本就偏高,这日穿得分外整洁,一眼望去便是个清瘦修长的读书人。她的相貌有一种温和干净的意味,一笑便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此时她端正地从厢房里走出来,看到白秋就咧嘴笑了笑,道:“……有点不习惯。”
白秋亦是脸一红,安慰道:“……你适应一下。”
白秋是晓得苏文之此时哪里不习惯的,虽然只能维持三日,但文之现在的确是如假包换的男子了。这几日她若是再跑去找苏文之一起睡,只怕会被奉玉强行从被子里拖出来。
好在苏文之早有心理准备,且她也的确扮演了多年的男子,适应力很强,走了两步便重新自然起来。她感激地朝白秋一拜道:“多谢。”
拜完,她又想起白秋近日总是提起她那位神君前夫也帮了许多忙。苏文之虽不知那位神君现在何处,但也转了个方向,凭空随意一拜道了谢,这才出发。
科考进士科总共考三日,第一日诗赋,第二日经学,第三日时务策论,其中诗赋最重。
白秋送文之仙子出门后,就随奉玉上了仙云,趴在云上看文之仙子进考场。本朝考试允许带书进入考场,基本上考生们除了笔墨亦都带了书本。文之也知今日是她最为安全的一日,应当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因此分外大胆地同几位之前有过交情的举子称兄道弟,并且有了些自然的肢体接触,她进考场时,亦坦然地敞开袖子让监考的守卫搜了搜。
只要有了这三日,她男子的身份便可坐实,以后即便有什么露馅的地方,旁人也不会那么容易怀疑她的性别。
文之仙子在众多学目无不精者,但若是高里再要拔最高,她其实最善诗赋和时务策论。故而第一日考完,她出来神情很是轻松,眉宇间隐约还有几分得意。
第二日她进去时比前一日紧张,但出来时轻松照旧。
等到第三日,白秋依旧趴在云上往下看,神情关切。奉玉扫了她一眼,知今日是春闱最后一日,待今天文之仙子从考场里出来,他们就不必再留,白秋多半有些失落。他抿了抿唇,道:“天帝暂未给我安排新的任务,若你想留下,我们等到文之仙子发榜之日再走也不迟。”
“……可、可以吗!”
白秋有些惊喜地回头。
奉玉凝望着她,在心里笑了下,但面上不显。他微微颔首,继而又道:“……不过我们还能留下来的时间亦的确不多,秋儿,你可有想过等文之仙子这边的事结束,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白秋一愣。
下一刻,只听奉玉问道:“你要不要顺路……同我一起回天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