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浓。
许霜降下午从集市转一圈出来,跑到大街上习惯性张望一眼,不由露出了笑容。
乔容成在那儿拉小提琴。
一袭米色风衣,依然是脑后束着马尾辫,在落尽黄叶的树冠下,他聚精会神地拉着弓弦。
许霜降不出声地站在对街,听了一会儿。也许她终究是个俗人,在婉转悠扬的音乐声中,并未沉浸多深,而是眼睛瞄着乔容成周围驻足倾听的人,悄悄数着人头数。
听的人多,对乔容成总是好的。
自从乔容成开学后,他还是会在星期六坐火车过来拉小提琴,当然,并不是每个星期都来,有时他会去更大的城市,比如阿姆斯特丹或者鹿特丹。
一曲终了,乔容成抬起头来,望到她这个方向,弯起了唇角。
许霜降回以一笑。
乔容成的下一曲是茉莉花,这是他向许霜降打招呼的方式。许霜降听了多次,已不再如第一次那么失神,但乔容成搭弓,第一声响起时,她心里依然就像一块墨砚被推磨开,空白卷轴上落趣÷阁的是她家公园附近的那条雨巷,徐徐铺开的是她家边上那条青石砌岸的河道。
她会想起阳光明媚的天里,河道管理人员派出的捞水葫芦的小船,更会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外乡摇来的斗篷船,女人摇着木橹,男人沿着船舷巡视,如履平地,光屁股小孩没羞地蹲在船头,而她则扒在桥头瞪大眼睛,听着欸乃声,目送他们远去。
桥下岸边原是柳树,后来添了夹竹桃和红叶李,再后来移栽了茉莉花树,成了爸爸妈妈晚饭后散步的绿地。一阵风起,落英满地。
许霜降不懂音乐,曾经疑惑地问乔容成:“茉莉花这曲子基调是快乐的吧?”
“你听出什么?”乔容成反问。
许霜降虽然是个诚实人,但总不好说,她听这曲子时,总像脸腮边塞了一棵青梅。
她已经很不地道了,每每来蹭听。乔容成曲子拉完,总有三五六人往他的琴盒里自觉给钱,她啥都没给过,一直免费听。所以,每当星期六,她都来这一处地方顺道瞧一眼,如果乔容成来了,她就多站一会儿,算是给他添点人气。
“苏西。”
许霜降一回头,惊讶道:“洁姨。”
黄洁挎着一个包,快步走过来,眉眼俱是笑:“哎呀,我远远看到,就觉得像你,还真是。你也来瞅约翰?”
“嗯,我正好逛到这儿。”许霜降奇道,“洁姨,你今天已经下班了?”
“钱生女儿结婚,我今天请了一天假,去市政厅观礼。”黄洁喜气洋洋道,“完了我想,难得一个星期六休息,我也来逛逛街。”
“真巧。”许霜降笑道。
“是啊,”黄洁转头看向对街的乔容成,啧啧赞道,“约翰拉得多好听啊,以前听你钱叔叔说,约翰礼拜六拿着他的琴出去上街拉,我总是不相信,整这个能赚钱吗?现在瞧瞧,约翰多像回事啊,我刚看到,真有人给钱,就是有人愿意听这些高雅的东西。这一天下来,吃喝能赚出来了。”
许霜降望着风吹起了乔容成额前的一缕散发,再想到前次看到他演奏到半途,飘起了毛毛细雨,他顶着雨拉完一曲,头发脸面都潮润了,只剩一两个人留在原地听完。
“站一天也蛮辛苦的。”她说道。
“也是。”黄洁随意点点头,表情中还是羡慕居多,她探问道,“约翰每个礼拜都过来啊?他那边市口不好?”
许霜降不知道乔容成现在拉的是什么曲子,悠缓地卷在风里似低吟。她竟不知怎么评说黄洁的市口,无语片刻后,终是觉得不答不妥,实话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有时候看见他来这里。”
“约翰也真是的,拉完琴也不上家来看看,和我们吃顿便饭再回去嘛。”黄洁拍着许霜降的肩膀,亲昵道,“苏西,你也这样,搬走了就不来看看钱生和洁姨了。以前你们在,家里可热闹了,洁姨把你们当做自家孩子,现在你们都走了,家里骤然静了,洁姨可想你们了。”
许霜降说不来亲热话,她讪讪笑着,听到最后,不由问道:“洁姨,现在没有人住进来吗?”
“还没呢。对了,苏西,你有什么同学要是想租房,帮洁姨介绍介绍。”
“噢,好的。”许霜降应道,心里很有原则,如果有同学问上来,她只介绍男生去,绝对不介绍女生去。
黄洁显然很注重这件事,仍然絮叨着:“你钱叔叔也习惯了家里有年轻人,但他又不宣扬咱家有空房可以借出,谁知道啊?”她叹了一口气,“苏西,你也知道的,你钱叔叔就是个老爷,住在那里就整天不挪动,家里事都靠洁姨撑着,洁姨是个女人,在国内还认识几个大字,在这里连个字母都不识的,你钱叔叔答应把房租出去,但行动是不管的,让洁姨去哪儿找人来住嘛?”
“我也只能在做礼拜时给教会的兄弟姐妹说说,让他们帮我留意留意,但哪儿有这么赶巧的事?”黄洁愁上眉梢,说着说着就似在抱怨:“苏西,洁姨也不怕你笑话,你钱叔叔啊,是个不沾俗务的清高人,每个月固定拿出点家用,其他都不理事,洁姨为了照顾他身体,在吃喝上从不节省,我的工资也要拿出来贴补家用的。”
许霜降嗯嗯地点头,这是黄洁和钱先生的家事安排,她听着有些尴尬,却止不住黄洁诉说的兴致:“以前你和约翰住着,洁姨一分都不沾房租的,全用来维持一家开销,现在没人来住,洁姨压力很大的,洁姨家里头还有个快七十的老娘,女儿也才高中,真是为难得很。就说这次钱生的女儿结婚吧,他做爸爸的,给多少钱,洁姨是不问的。但洁姨怎么说也跟钱生在一起了,算得上半个长辈,外国人结婚就兴拿朵花送瓶酒,钱生家里人入了籍,骨子里不还是中国人的操办法吗,晚上亲戚老表们都要聚起来吃顿饭,洁姨这个红包,你说能不给吗?问钱生,钱生也不说该给多少,就说让我表表心意也好,我第一次见他女儿,还是这样的大事儿,你说能给少吗?洁姨压力大啊。苏西,你有空就帮洁姨去你同学堆里问问,有没有租房。”
黄洁一番话说下来,又叹了一声:“这些话,洁姨是没的人可说的。苏西,你这样乖巧一个大姑娘,虽说在洁姨家里住得不算长,洁姨却是真正喜欢你,瞅着你,就想着要是我姑娘也像你一样,在我跟前晃,该有多好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