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起似乎是痴迷上了跟他那个不苟言笑的师兄较劲,来到云梦的第二天便是去了卫严居住的那片林子,毫无疑问,隔的老远就被一刀砍了出去。
小侯爷气不过,一剑斩断了林子边上的一颗小树,却是又挨了卫严一刀。
跑去找王禅理论,谁知老头子只是捋着胡须嘿嘿地笑,把小侯爷气的挥剑乱砍。老头子也不阻挠,等小侯爷撒完了气,便从床榻下取出垫床脚的一本枯黄的剑术秘籍,递给赵起,说了句:“小侯爷若是气不过,便回云涧好好练剑,等超过了你严师兄,揍他还不是手到擒来”
云涧便是赵起居住的木屋旁的那飞瀑,那木屋竟是叫云涧阁,名字倒是好听,只是不中看。
赵起知道老头子不会帮他出气,便刁过秘籍愤愤然的离开了王禅的草屋。
回到木屋,坐在床头便开始翻阅老头子给的剑谱,翻开第一页便是差点惊的眼珠子都掉下来,只见首页赫然写着:孙伯灵习剑所悟尽在其中,留与有缘人。
孙伯灵何许人也那可是真正问鼎武道巅峰的人物,天下谁人不知据说他真正巅峰的时候,还是残破之躯,齐魏杜陵一役,孙伯灵御剑而来,一剑斩了魏国五百兵卒卒。值此一役,名动天下
后来更是与早已名动天下的剑魔有一场惊世之战,一战成仙。
只是那一战之后,孙伯灵便销声匿迹。一剑成仙,一剑归隐,世上再无孙伯灵。
赵起怔怔的看着手中的剑谱,江湖中倒是还有一种传言,说那孙伯灵也是纵横一脉,与他同时期的还有他的师弟,便是那助他成名的剑魔。传闻孙伯灵之所以是残破之躯,也是拜他那位师弟所赐。
小侯爷叹了口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在地上跺了跺脚,指着王禅茅屋的方向骂道:“你这老头忒不是个东西了,孙老剑仙留下的习剑心得世人求之不得,你却用来垫床造孽呀”
鬼谷先生正摇头晃脑的读古灵山的那个至交好友的徒弟所写的奇门术,冷不丁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老头子摸了摸鼻头,看了眼外头的天气,心中疑惑:日头这般高悬,怎的还着凉了
事实上孙伯灵留下的并不是什么剑招剑谱,而是他此生习剑的心得感想,里头的内容不想剑术秘籍那般通俗易懂,对于赵起而言却是无价之宝。
赵起已经很久以前便入了高手的范畴,剑术已经算得上是登堂入室,看过的剑术秘籍可谓是数不胜数,然而当下却是再无半点寸进。
他算是遇到了剑道途中的第一道门槛,当下对若是一味地只吃剑招,却是学的杂乱无章,长此以往,轻则使体内气息紊乱,重则走火入魔。
王禅从赵起第一次在他面前舞剑便是看出了他身上的问题,便对症下药,将天下仅此一本的孙伯灵的手札给了赵起。
赵起对剑道的追求可谓是到了一种痴迷的境界,或许是被许虎一刀留下了阴影,对于与剑有关的东西都格外上心,拿到秘籍不过半日,便看完了孙伯灵一生的心血。
此时,赵起盘膝坐在云涧下的巨石上,闭着眼睛感悟体内气息的流动。
孙老前辈的秘籍上写的很清楚,若是想要剑术有所精进,一味地追寻剑招的完美是不行的,需更加注重的剑气。
这写的自然是在理,只是说句实在的,赵起练剑数十载,到现在都没有领悟到所谓的剑气,倒是在卫严手底下挨了一记刀罡。
要说这剑气和刀罡,事实上殊途同归,都是利用周身的劲道打出一道罡风,隔空伤人的本事。
目前为止,赵起见识过这刀罡剑气的,除了许虎,便只有卫严一人了。倒也不是说其他人打不出,只是赵起未曾见过其他高手出手而已。
卫严的刀罡算得上是真正的霸道,赵起本意是去试试这位师兄的深浅,不过才入林子,便有一道刀罡从林子里的木屋激射而出,准确无误的打在了赵起身上,不曾伤及一草一木,愣是将小侯爷打出林子。
不用说,卫严这个妖孽现在已经算得上是稳稳当当的二流高手,似乎离一流也只差了一线,相信不出一年,便能听到他踏入一流的消息。
对于此人,赵起有些捉摸不透。
他却是被这个师兄弄得一刻都不能偷懒,纵横派的规矩他已经在王禅那里得到证实,他和卫严在不久的将来会面临一场历练,游历回来之时,便是他二人出世之日。
从那一天起,他俩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天下只有一个鬼谷先生,因此他和卫严只能活一人,听起来何其残忍,这或许便是纵横派不出庸才的原因吧。
因此,赵起现在练剑丝毫不敢有一丝的怠慢,他现在还是天下高手当中最平庸的那一类,卫严却已经是同辈当中的佼佼者,他如何斗得过若是今日懈怠,他日便必是卫严的刀下亡魂。
在提剑入云梦的那时起,他便下了决心,待到出世之日,天下剑榜必有赵起一席之地
赵起盘坐在云涧瀑布下的巨石上,膝盖上横放着毫曹剑。
他看到身旁有蚊蝇飞舞,不过是溅起的一朵水花便将其吞噬。他看见飞瀑前有飞鸟窜过,任你激流打湿了羽翼,却依旧在空中飞旋。
石头上爬上来一只老鳖,慢悠悠爬的极为艰难,好不容易爬上了石头,龟甲一滑,却又一次落入水中,在水面溅出一圈圈涟漪向周围散开。
赵起似有所感,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只老龟爬上石头,又落入水中,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黄昏时分,那老龟又一次落入水中,枯坐了半晌的赵起突然拔剑而起,身体随着剑打了个旋转,剑刃在水面划出一道涟漪。赵起朝着那云涧间的飞鸟猛然挥出一剑,剑刃上携带的水煮激射而出,形成一道完美的弧形,眨眼间击落了山涧的飞鸟。
赵起端详手中的剑,好像对孙伯灵笔下的剑气有了似懂非懂的理解。
“小侯爷果真好悟性,不过半日,已经挥出了剑气的雏形,比老夫当面可是高出不止一点半点。”身后传来了王禅老头的声音,赵起回过身看向负手走来的鬼谷先生。
“似懂非懂,我好像理解了所谓的剑气,却是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我想这剑气与水中涟漪道理相同,只是离开了水,我的剑上也便没了剑气。”
赵起摇摇头,对老头子的夸奖置若罔闻,到底有没有理解剑气,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不会因为老头子两句夸奖就自满自足。
王禅老头抚须一笑,说道:“小侯爷不防潜入水中挥剑试试。”
赵起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反手握剑跃入深潭,身体缓缓下沉,稳稳的站在水潭底的一块石头上,赵起屏气凝神,卯足了劲挥出一剑。
以他练剑十数年的劲道,在潭底挥出了一道剑波,那剑波在水中速度极快,刹那间与水底巨石相撞,竟是硬生生在那巨石上刻下了一道剑痕。
赵起瞬间开窍,一剑又一剑的挥斩,在水底扬起阵阵泥沙。
岸边,鬼谷先生看着越发逐渐污浊的潭水,捋着胡须笑了笑,从袖口中取出一卷竹简放在岸边,便背过手悠哉悠哉的离去。
片刻后,一颗湿透的脑袋浮出水面。赵起抹了把脸上的水,飞身出了潭水,宛若一只飞燕,在空中旋转一圈,稳稳的落在了岸边。
脚下躺着一卷竹简,赵起捡起来看了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看了眼王禅老头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道:“老头子当的住小爷我这一声师父。”
手中所执卷宗,是古灵山道统不传秘籍龟息大法。
有了这龟息大法,赵起在潭底停留的时间便可以更长,倒是解决了他目前领悟剑气时最大的难处。
赵起当即坐在潭水边,摊开竹简,细细琢磨,一直到日落时分才离去。
此后每当赵起剑法有所精进,便去卫严那林子里闯上一闯。
蚌埠候府,藏书楼。
垂垂暮年的老头坐在软榻上,枯瘦如柴的身子弯曲出了一个弧度,老人脸上满是褶皱,仿佛全身上下除了骨头便就剩那一层皮。
老人眼皮耷拉,喘着粗气,仅凭一口气吊着,似乎下一秒就会仙逝。
在老人对面坐着的,是那位在楚国北地一言九鼎的蚌埠侯。
赵拓看着老人叹了口气,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李山啊李山,你又何必呢,本可以问鼎天下,却要屈身我这小小候府,这么些年枯坐这藏书楼,未曾出过一剑,你那视作好兄弟的剑,也该蒙尘了,试问天下谁还记得当面一剑破百骑的李剑魔”
迟暮老人艰难的抬起头,脸上竟是露出一抹笑意,他声音沙哑如同夜枭,说道:“当年败在孙伯灵手上,只剩下一口气,若不是侯爷相救,老夫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与孙伯灵那一战,老夫剑心受损,再难入了顶尖高手之列,苟活于世十几年,不过是报侯爷一饭之恩。”
剑魔又怎胜得过剑仙
赵拓怔怔出神,谁又能想到,正是因为面前这个枯瘦的老人,赵家才能稳坐农家五脉之首,正是因为这个老人,才让一直对魁首位置虎视眈眈的许虎,不敢对赵拓出手。
老人摆摆手,闭着眼睛说道:“在赵府这些年,老夫过的倒是无忧无虑,小侯爷将这个不堪入目的老头当亲爷爷看待,老夫也算死而无憾了,在老夫眼里,小侯爷注定是要纵横天下的,只可惜,老夫等不到这一天了。”
枯瘦老人眼角流下两行混浊的眼泪,他这一辈子造下诸多杀孽,能死在这气派的侯府,他已经很满意了,只是没能再看一眼那个活泼好动的小侯爷,是他唯一的遗憾。
沉默片刻,老人睁开眼,伸出枯瘦的胳膊,指了指不远处书架上横放的青色木匣,说道:“若是小侯爷回来,将陪伴了老夫一生的剑交与他,也算是了却了老夫一桩心愿,老夫虽死无憾。”
语罢,胳膊垂落。
一代剑魔,于蚌埠侯府藏书阁坐化。
赵拓端起桌上酒,痛饮一口,而后浇在李山榻前,大喝一声:“饮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