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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丝丝入扣的骑兵屠杀法(1 / 1)

<>宋人的殿前司和大明的亲从都,不愧是数十年历史选择大浪淘沙剩下的天下强军。且不论战绩和武艺如何,单单是一个士气或者说军纪,便是天下少有的果敢坚定,或许在这个时代,只有契丹人还可以凭借原始野蛮的兽性锁导致的悍不畏死勇气,来弥补殿前司和亲从都在这方面的优势,其余已经消亡的各**队,在这一方面都是远远不如的了。

比如说,打先锋的一个指挥五百骑兵,可以在堵枪眼战死百余人之后,依然冲锋势头不止,这一点便是同时代其他军队所不能做到的——这可是约莫百分之三十的阵亡率!而且战斗才刚刚开始!若是换了别的意志不坚定的军队,只怕这一下就作鸟兽散了。

不过,也正是知道殿前司是天下强军,钱惟昱和一众亲从都高级将领们才一直坚持绝对不能在大明军队的建设中走纯燧发火铳路线——彻底的燧发枪部队,是建立在你的敌人因为火枪普及而将近战兵器逐步淘汰成短兵器,同时敌人的人员构成也因为“火枪兵训练难度简易,适合大规模征召兵服役”而大肆扩军、导致兵员本身军纪和意志普遍下降这两个前提下的。也就是说,如果你的敌人是那种“被排队枪毙击毙两三成就会逃跑溃散”的部队的话,那么纯火铳部队的风险就会降低到最低水平。而如果你的敌人是那种“哪怕身边战友十个里面死了八个,却犹然酣战不退”的亡命徒的话,纯火铳部队的威慑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铁甲战马连着挥舞重兵器的死士硬生生夯进明军的空心方阵,然后一副副如同车祸现场一样惨烈的画面便直接迸发出来,十文字枪和陌刀入肉之声与马槊长矛夹棍刀砸入钢甲,产生牙酸迸裂之声混在一处,瞬间便是数以百计的人命烟消云散。明军的空心方阵说是空心,其实也有五层人墙之厚,而且并不是彻底的正方形,而是长方形、把长边一侧的火铳队朝向敌人正面,大致来说,正面宽度大概在四十多个士兵的样子,而厚度只有十几人,是个长宽比三比一的矩形阵。

而后世18世纪的刺刀火枪兵防骑兵方阵要单薄的多,最多只有三排厚度,那样的部署目的一方面是为了让己方士兵有更多机会发挥火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个年代浑身钢甲的重骑兵已经没有了,骑兵冲击力也更弱,同时要防备敌军炮兵的集群杀伤才这么做的。林仁肇申屠令坚等明军名将自然不是穿越客,自然不会死板觉得“越是年代晚的战术就越好”这种傻逼文科生治国才有的迷信,钱惟昱当年在提出“火铳长枪混编部队可以考虑四面接敌的空心方阵防御骑兵”这一大方向的思想后,后面的战术细节都是林仁肇等人亲自一点点总结出来的,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个更厚实、更偏向于近战的阵形——

当然了,如果不是看到宋军为了抢时间,直接让骑兵部队反冲滩头这一情况的话,明军说不定也会选取纵身更浅薄一点的阵形,因为那样的话遭受宋军炮兵炮击的时候伤亡就会更少,更不容易出现被炮弹扎堆杀伤的现象。然而宋军骑兵抢时间的战术让捧日军与铁林军自己挡了后军宋人火炮攒射的路径,所以大纵深空心方阵的应用自然是非常得体了。

有时候,看似瞬息之间的战场决策,其实背后着实有多多少少见招拆招的随机应变,实在是不足为外行人所道。

“杀呀!枪阵尾部顶住地、牌手也夯稳了!”一个明军指挥使挥舞着水锻倭刀在厮杀最惨烈的方向上督战指挥。他的方阵是顶在第一线的一批,因为看到对面的骑军没有远程火力,所以明军在列方阵的时候把牌手掷弹兵列到了一层十文字枪手和一层陌刀手身后。

明军牌手的盾牌倒不是全部一种规格的标配,而是既有蒙了生牛皮的大铁盾,也有钢铁骨架、硬木盾面,然后一样包生牛皮、藤片的重盾。之所以盾牌制式不一样,主要还是盾牌面积、体积比寻常进攻性兵器大得多,又不要求挥舞的灵活性,所以轻重还要配合士兵的体力强弱而定。若是扛得动钢盾还能正常行军的力士,大明朝廷自然有的是钱选好钢料锻造浑钢重盾。

排在了第三排的牌手便有一个好处,可以提前在列阵时用钢盾尖锐的下缘在地面上挖掘出一道与盾牌同宽、深浅数寸、最多不超过半尺的凹坑,然后把钢盾整个插进地里半尺深,后面顶架夯实。如此一来,前面两排的十文字枪手就能把枪尾顶在后排牌手盾牌与地面的交界处,有这样重物的借力,被敌人骑兵撞到的时候就不单单是靠长枪手本身的臂力来抗住那巨大的冲击力了。

而且,大明的十文字枪这种兵器虽然比寻常长枪类兵器制造艰难,成本靡费,然而一旦到了明军这样的配合中,就体现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优势——一般如果遇到换命打法的骑兵冲上来,两寸宽的枪尖自然是会在千斤之力的冲击下直接贯通敌人或敌马的**、外头包覆的甲胄,然后刺个对穿,一旦刺穿之后,敌人或战马依然会在惯性的作用下践踏踹来,撞死几个步兵垫背。而十文字枪却可以确保在这等冲力下枪尖穿透后,两旁如同横戈的横刃在斩中敌人身体后被突然增大的阻力面削减压强、无法穿刺而过。除非对方撞过来的力道实在威猛,以至于十文字枪横刃把敌人躯干整个腰斩之后依然余力未消,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当然,哪怕是这样的情况下,十文字枪的应用也可以确保敌军骑兵尽可能多的冲击力是被枪杆吸收了,在枪杆绷断之前,明军士兵的性命能够最大程度保存下来。

那名明军指挥使眼见着面前一处阵脚被七八个骑兵先后冲杀而至,第一名骑兵被猫着腰扎稳的四根十文字枪同时攒刺,两条马腿在距离人墙还有三四步的时候就被十文字枪的横刃直接削断了,威力便如同钩镰枪或者专斩马腿的战斧一般。然后前失的战马倒滚着把浑身铁甲的骑兵甩了出来,马尸因为连续数步的翻滚顿时失速,装上人墙的时候也不过是让当先一名十文字枪手气血翻涌咬牙死撑,并无致命伤。甩起来的骑兵还没落地就被拦腰戳中,凌空腰斩了。后续连续几名骑兵运气好一些,七八人中只有两个被斩了马腿提前失去威胁,其余纵然被刺中马匹或者躯干,却至少让战马惯性保持到了相撞的那一刻。

筋断骨裂的闷响此起彼伏,然而军阵的阵脚始终稳稳地扎住在那里。其中有一匹宋马硬生生被一根已经此前刺杀了一名宋兵、折断了枪刃的十文字枪戳中包了铁片钉皮具装的正面,因为是钝头,自然是戳不进去的。枪杆往后急退时,在后面一面插入地下半尺的大钢盾上撞出一个方圆数寸的凹陷,十文字枪枪杆与牌手临时支在钢盾后面作为支撑的木棍同时崩断,然而战马也被硬生生抗住,只是撞死了正面的那名十文字枪枪手,后续的陌刀手、牌手仅仅是震得吐血,却屹立不倒。

“杀!”一声声汹涌的嚎叫,随后是陌刀手被顶到第一线,后续又一名十文字枪手递补上来,手中有汗,口中有唾,目光坚毅,似乎对面冲来的不是死神,而是一头头徒有凶暴的卑贱野兽一般。

……

王审琦如今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冲杀在第一线,然而当他看清面前这阵厮杀的时候,他却被深深的震撼了。他从后周朝开始,显德六年时便做了殿前司骑军诸军都指挥使,有过多年统领周宋两朝全部最精锐骑兵部队的经验,直到杯酒释兵权的那天为止。后来,才在赵炅的拉拢下洗脱了当年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压制。

带了这么多年骑兵,这是王审琦第一次看到有步军方阵被局部人数不逊于他们的铁甲骑兵硬冲后阵势岿然不动的例子——虽然明军的空心方阵外围不断有士兵被杀死,尸骨践踏陷入尘泥,血流渗入黑土黄沙,不可追迹。然而,从整体来说,那个大阵似乎完全没有松动,内部少而足够使用的预备队在源源不绝投入上来,没有明显的缺口可以趁虚而入。如果王审琦能够晚生一千年的话,他肯定会产生一种幻觉:如果把明军的军阵比作一个整体的话,那么骑兵冲撞上去时,那就如同撞到了一辆坦克上。

人命的消耗在极高的烈度下持续着,仅仅持续了不到两分钟,两军便各自付出了两三千条人命——而这么多人命的战死,仅仅发生在宋军步兵还没有冲到战场的情况下。明军在一开始的时候,反而是最为劣势的状态,因为各个空心方阵之间的援护射击根本没法实施,一旦正面被十文字枪与陌刀手和敌军骑兵扛上之后,后排的火铳兵除了拿着短兵器对于部分偶尔被敌军杀出的缺口机动堵漏之外,就没什么火力发挥的机会了。因为骑兵不够密集,而且战线不够拥塞、加上明军为了抵抗宋军冲击,把牌手放在了后排,导致明军阵前缺乏对远程溅射火力的防护效果,所以掷弹兵也无法乱用手雷扩大战果——那样的话,只会徒然导致敌我双方都产生剧烈的伤亡,那就不划算了。换命的打法,只适合让王小波李顺之流的人,使用廉价的农民军去和宋人的禁军换命,不适合人命同样值钱的明军精锐使用。

随着时间的推进、宋军骑兵水银泻地一般从明军各个小方阵之间的空隙甬道通过、随后被后面的方阵黏住之后,各个方阵之间的远程火力援护便开始发挥作用——每个方阵的正面,也就是被敌军骑兵肉搏厮杀贴住的那一面,为了防止误伤自己人,以及战友的阻挡,是不能让火铳兵有空间和时间开火的。但是一旦己方侧后方的友邻方阵也被敌军骑兵黏住之后,突前方阵的火铳手就可以机动到两翼以交叉侧射火力进行援护射击,而且只要牺牲一定的射击精度、留出一定的角度余量的话,就不虞误伤自己人。战前为了配合好这个援护射击的战术发挥,每个方阵之间的甬道间距绝对不会超过五十步,如此一来相邻方阵的正面都可以被友军的侧射火铳覆盖了。这种射击纵然精度很低,但是架不住是可以源源不断循环实施的,故而枪声再次愈来愈密集的响起之后,仅仅不多时,便造成了宋军数百人死伤,士气也遭到了莫名的打击——一开始的接敌前,宋人被排枪射击时,好歹还有一个“如今退了肯定死,冲上去的话,只要黏住敌人就还不一定死”的信念支撑着捧日军铁林军死命冲杀,此刻黏住了进入消耗战之后,居然还会被交叉协防的火铳手持续冷枪射杀,这种损失谁受得了?

在明军步军松动之前,王审琦首先撑不住了,用旗号传令各部不要缠斗,而是侧向迂回起来,不要站定了给敌军交叉射杀的机会——王审琦的这个判断实则非常敏锐,因为明军的火铳交叉援护射击是很讲究的,火铳队必须选一个“即使射偏之后也不会误伤到自己人”的角度,才敢开火,如果没有这样的角度的话,以这个时代火绳枪的拙劣准头,打不着敌人却打中敌人身后密集列阵的友军,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么?所以宋军要避免明军的火铳持续好整以暇射杀,最好的办法就是冲到两个相邻方阵之间的连线上,然后分别像两头突击,这样一来,开枪如果打不中,就有极大可能误伤友军,在明军的作训操典上是决然不许在这种情况下开枪的。

只可惜,捧日军铁林军到了这一步,已经被高烈度缠斗厮杀损耗了不少精血士气,而且黏住了的部队要脱离后迂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磕磕绊绊着正要脱离后冲起来,对面的明军居然也当机立断做出了千钧一发的正确反应。

“十文字枪手单膝跪撑,陌刀手蹲下!火铳队霰弹齐射!”一个明军方阵正面的捧日军骑兵扛不住侧射火力的持续剥蚀人命,在上风的命令下暂且退了约莫二三十步,准备在确保和明军脱离肉搏接触之后立刻像两翼迂回,到明军火铳手的误伤死角重新发起冲锋。然而他们没想到明军反应这么快,刚刚一脱离不到十秒钟,明军的前排长枪手陌刀手就全体或跪或蹲,让出射击净空,后面整整一百名火铳手装着压了铁弹子的霰弹装药,在仅仅三十步的距离上狠狠洗了一把宋军骑队,只这一轮齐射,至少五十骑被齐刷刷击毙当场,而战马因为截面积大得多,更是倒毙了七八十匹,战马被击毙的骑兵也基本上等同于等待收割的人头差不多了。

如果宋军不脱离肉搏黏滞的话,明军是不敢用这种战术的,因为十文字枪和陌刀手如果在近战中失去了身高体位的优势的话,骑兵冲锋的时候就可以直接一跃从你头上跳过去,等待你的只有死于铁蹄践踏一条路。这种情况下,虽然因为骑在马上的人比步兵高,后排个别枪法精准的火铳手还可以用非霰弹的单发弹丸进行保守狙杀,但是因为自己人的阻挡,需要刻意抬高枪口角度,这样的狙杀是很没有效率的。再加上这种狙杀就算实施了,也最多只能瞄准目标很小的骑兵上半身胸部以上实施,就更难命中了,要想射中马匹则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战马的高度完全被前排重步兵挡住了。在明军操典中,唯有前军的敌人骑兵撑不住后试图退却时,允许近战重步兵全部蹲下跪下,然后让后排火铳手平射齐射。

至少七八个指挥的捧日军,被这仅仅一轮的血腥高效齐射直接打懵了,结果在混乱中等来了早合击的第二枪、以及再装填火力……然后这些骑兵队就没有然后了,他们成了彻底没有威胁的散兵游勇。那些组织度还算坚强、前期冲杀中冲在后头伤亡较少的部队,虽然伤亡惨重却犹然可以撑一阵子,但是这种撑,也是一种没头苍蝇一样盲目的死撑——关键是,他们究竟该执行何种样的战术产生了迷茫,王审琦那一招战术原本要是铁了心坚持下去还是有戏的,可惜战争不是打游戏,如果一个战术在刚刚实施的一瞬间就要给己方带来重大伤亡的话,那么纵然主帅告诉将士们:“咱只要先死两成弟兄,剩下的人依然可以以更小的伤亡比赢得战斗”,士兵也断然不会去听,不会去执行的了。

致命的犹豫,就在宋军步军大队冲到之前的那么短短时间内,决定了捧日军和铁林军的组织溃散。虽然厮杀和换命还在继续,但是他们已经失去了有组织地冲到泗水河岸边、屠杀正在渡河上岸的半渡明军的机会。而且在一开始的厮杀交战中,素来光荣必胜的捧日军和铁林军,居然付出了超出明军步兵一倍以上的伤亡交换比——宋军骑兵精锐居然战死了七千余人,负伤也有四五千。而明军的阵亡仅有三千人而已,负伤倒是比宋人略多——大部分受伤者都是后排士兵被撞击导致的脏腑内伤。

“正面骑兵退走了的指挥,速速把已经重装了霰弹的轻炮全部推到正面!宋人的步军杀上来了!是用铁渣铅子给他们洗澡的时候了!火铳队重新上前!此战我军必胜!”一级级带着欢呼腔调的军令,随着复杂的军号和鼓点展开,一面面指挥旗所向的方向上,躲在空心阵里装弹完毕的火铳队也纷纷展开。因为骑兵的缠斗,对付宋人步军时候,或许只有三分之一的明军军阵有机会使用远程火力现行压制,而且火铳的射击机会不会超过两轮,火炮更是打完霰弹后就要往阵中拉退藏好,但是蚊子在笑也是肉,能够利用的机会就绝不能浪费。

宋军虽然没有火铳,大炮又不便于突前机动,但是宋军至少还有海量的神臂弓,在冲锋的过程中,无数宋兵边走边绞动上弦,犀利的箭雨早已开始对明军各阵洗地,若不是钢盔板甲的防御,只怕明军先锋已经死伤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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