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和赵普在汴京城里密谋定下了派赵光义去杭州探底的计划之后,鉴于时间紧迫,行动马上就展开了,赶着寒冬腊月的风雪,赵光义立刻启程,丝毫没有停歇。
因为路途不靖,此前几波使者从东边登莱走海路或者从淮南潜入去吴越的使者都不明不白完蛋了,所以赵光义此行的路线有些复杂——从汴京出发后,先到襄阳,然后转道江陵。然后渡江踏上吴越人掌握的鄂州地界。再或走陆路,或由吴越水师护送着走长江水道顺流而下直到杭州。全程宋朝使节都要堂而皇之打出旌节名号,绝对不在用原本遮遮掩掩的秘使方式。
原本赵匡胤让赵普解决北朝雪盐供给问题时,采用了秘使的形式联络吴越,那是因为使者要从李重进的地盘上过,至少是从李重进掌握的沿海海岸线过。但是秘使的危害在试探出吴越人如今对国朝的态度后,也已经显现出来了:那就是只要吴越人不打算从命,完全可以让秘使在路上人间蒸发,然后一把栽赃推给李重进。
赵光义是赵匡胤的亲弟弟,自然不能冒这个险。加上如今高继冲已经形式上服软了,纵使不让宋军大队从江陵过境,但是过个宋国使团还是不敢阻拦的,也不敢让使团在荆南军境内出事。到了鄂州之后,因为吴越人已经堂而皇之地接到了宋使,也断然不会敢让宋使在吴越境内出事的,即使到时候再要走水路,以吴越水师在长江上的实力护航,李重进完全不可能有机会。
赵光义这一路,起码也要十几二十天的辗转,在赵光义还没有到之前,在润州金山寺内,钱惟昱与李重进也在进行着一场如同赵匡胤和赵普之间相当的密谋。只是氛围不如二赵之间那么和谐,李重进的态度,就如同一个被出卖者那样怒气填胸;实际上,他也确实被或多或少出卖了。
……
吴越人的战船屯驻于京口,李重进的战船停泊在瓜洲,两军便在扬润之间的这个江心洲中,展开了又一轮的密谋。三年前,钱惟昱同样是在这个地点,和李重进敲定了帮助李重进北伐齐鲁、趁着赵匡胤主力牵制在山西时背后给赵匡胤捣乱的合谋。如今,经过三年的拉锯,形势又回到了原本的状态,甚至于李重进连当初后周时起家的老巢徐州都丢了,还战死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弟弟。
因为双方有可能不太冷静,所以无论会谈地点选在江南江北都不合适,金山寺这个江心的地方,自然再一次中标了。此时此刻,那间原本该是法海禅师圆寂的禅房内,两个军阀头目在那里讨价还价,外面吴越人和李重进的侍卫亲兵各自围了一半,把里面堵得严严实实飞鸟难入。
李重进愤怒地对着钱惟昱大声咆哮:“大王居然以吴越水师诈称我淮南军水师、从黄鄂之间出兵、突袭夷陵渡,是何居心?如此嫁祸于人,不怕天下人耻笑么?某李重进为大王牵制赵匡胤,便是得如此下场?”
“李帅此言有失公允,寡人虽然靠着借势谋了你的金陵、润州等处,这两年却是没少给你钱粮军械,否则你又如何撑得住三年?还不说寡人给你的舟楫船舶,让你得以在齐鲁之地渐渐残破时,南渡移民近十万户以充实淮南。四年前世宗皇帝新占淮南时,淮南只有多少人口田亩?如今又有多少?纵然李帅的疆土有减无增,但是实力至少比显德七年时夯实了一些吧?
至于嫁祸于人之说,嫁倒是嫁了,增祸则未必。李帅与赵匡胤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难道你不偷袭夷陵渡,坏赵匡胤渡江的好事,他便不想杀了你么?既然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帮着寡人多扛一份仇恨又有什么不好呢?”
听了钱惟昱的无耻言语,李重进几乎是目瞪口呆,不过他已经不敢和三年前那样拔刀威胁了,因为他知道钱惟昱肯定是带了新式手铳防身的。只见他悲愤莫名地咬紧牙关,许久才压抑愤然地质问道:“那大王是打着伪作渲染我淮南军有意从黄州渡江袭取岳州、随后夺取湖南的‘淮南威胁论’了?赵匡胤不是傻子,若是我李重进再夺岳州、潭州,那我淮南军的防区岂非狭长到一线之状了?夺取岳州潭州于我淮南毫无用处,反而是把赵宋与吴越之间接壤边境隔开,给你钱惟昱挡刀子!赵匡胤可能会相信么?”
“到了这一步,赵匡胤相不相信还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赵匡胤肯定不想和东南四国一起开战,而是要打着各个击破的主意。他绝对不希望在李帅与高继冲、周保权完蛋之前与我吴越破脸,这就够了。”
“这么说来,大王是准备出卖李某了,换取湖南之地,和赵匡胤做个交易?”
钱惟昱居然被李重进问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谁都不好意思和一个即将被卖的人说些为什么非卖不可的理由来粉饰的,那太无耻了。钱惟昱斟酌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宋使到后,寡人会出兵协助攻打淮扬。扬州、滁州、雄州、庐州会纳入吴越治下。光州、黄州、蕲州、舒州归于北宋。寿州、濠州可以讨价还价一下,作为密谈的弹性空间。
至于李帅你,最好是在扬州城破时‘举火**而亡’地好。至于你余下儿子与幼弟,寡人可以接纳他们归降,并且保证他们不会被交给北朝。将来寡人若是得了天下,自然会命李帅二子为节度使。至于李帅你自己,‘**而亡’后寡人会在天目山中置一避暑山庄,另有山田万顷、严州水力缫丝纺纱作坊十处,以养李氏宗族世代所需。”
“某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若是某家拒绝,大王定然会连这些都不给,然后真个和赵匡胤夹攻于我,是也不是?”
“那倒不至于,只是时代不同了,军头割据的日子,总归要过去的。”
“某年岁尚在世宗之上,如今年近五旬,还有什么可求的。若是大王应允某一事,某便引着麾下仅剩的那些从前周侍卫司带出来的心腹,全部去寿州驻防。在扬州滁州等地仅留淮南兵——以大王麾下兵马在淮南的人望,收复扬滁当不在话下吧?”
“你要什么?”
“某要火炮十门守寿州城,还要赵匡胤勒令届时由张永德亲自率兵攻打寿州城!”
“可以,不过李帅可能保证寿州城破时,十门火炮尽数自毁?不求摧毁得太细碎,只要最终多塞两桶火药,多放铁弹桩实了炸膛即可。”
“张永德死后,这些大炮自然可以自毁。”
“成交。”
……
一场牵涉五方势力的外交分赃,在重重密谋后完成了利益交换。赵宋和吴越高层之间,也已然没有秘密可言,赵匡胤已经看透了钱惟昱划江割据的险恶用心,所差的,只是撕破一张脸皮罢了。个中讨价还价的细节,因为过于龌龊,实在是不容赘述。
腊月十九这天,李重进的淮南军虚打起了从黄州出兵攻打岳州的旗号,名义上是为了趁着武平军周保权立足未稳、张文表新定的契机吞下湖南。然后,周保权那边自然是不得不对外求援。赵匡胤因为水师兵力不济,不得已转令吴越王钱惟昱以优势长江水师阻击李重进。
短短十余日内,李重进陷岳州,随后被吴越人克复。到了这个点儿,周保权还有什么好说的?明眼人都知道这里面有外交交易了。周保权要想抵抗北宋的话,还可以靠长江之险,对抗吴越则是完全没有胜算,一个11岁的小孩,这个点儿除了溃退和投降主义,还有什么第三条路可走么?
在吴越人陷岳州、围潭州“勤王”的时候。江北汉南的高继冲也认清了形势,在腊月底之前正式投降了赵匡胤,占据荆南四州的“南平”政权彻底覆灭,结束了其作为“十国”的历史。随后赵宋下旨让吴越人一并全力讨伐李重进——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吴越人还没有拿下潭州之前做的,赵匡胤显然也不是傻子,知道这年头欠钱的才是大爷,要是没有及时收账,很容易就会收不到。
李重进把嫡系部队收缩到寿州一线,在扬州仅留了这两年募集的淮南兵,至于光州黄州蕲州这些湖北境内的州,则是尽可能后撤——便如二战末期,德军明知道帝国要被美苏瓜分了,为了不被苏联人俘虏,而把有生力量大部分撤到西线放水、以确保被美军俘虏一样。只不过如今李重进就扮演了德军,钱惟昱扮演了美军,赵匡胤扮演了苏军。原本该扮演柏林角色的扬州,则被寿州抢了戏份。
元月初,吴越军在大炮强兵的帮助下,前后脚攻克了湖南的潭州和淮南的扬州两大重镇。宋军也从江陵和随州两路进击拿下了黄州、光州,彻底平定了淮南军位于后世湖北省境内的几座州城。战事之顺利,比之此前两年可谓迅捷得多。
吴越与北宋正式接壤之后,吴越人又进贡了吴越通宝及白银岁币总计一百万贯、两;雪盐十万石以资军用,作为履约的诚意保障。多多少少因为如今缺少盐铁而不愿和吴越破脸的北宋拿了物资,自然也心中明白时机未到,十万石雪盐根本不够北朝朝廷用多久,更多还是要将来靠吴越人进贡的钱慢慢问吴越商人买盐,直到北朝齐鲁沿海的晒盐业恢复。所以这笔进贡更多是在提醒赵匡胤不要冲动违约。
衡州、永州,随着武平军南线州郡也纷纷向吴越人纳款输诚,在淮南战线上,宋军也在正月中杀到了寿州城下。这座曾经被周世宗柴荣围攻过两年的坚城,又迎来了宋军的合围,而带队攻城的宋军将领,正是张永德——石守信,高怀德被分别派去了濠州等地,避开了这个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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