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一晃数月。吴越国的政治权力改革经过一阵磨合与调整之后,似乎已经渐渐习惯了新的行省制度,也习惯了地方行政长官与军事长官、人事司法监察长官分权的状态。岭南之地的四个省因为改制最早,进入九月份后纷纷把体制架构全部搭建完毕了;江西福建稍微慢一些,不过也可以在两个月之内搞定。
几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在吴越国的其他方面,随着九月秋收的来临,第一季短生长期的美洲作物——比如玉米,也迎来了收获的季节,在数十万亩规模的官营军屯中,几千石的种子粮换来的是数十万石的玉米、土豆、红薯产出,军方和官僚士人阶层对于吴越国的蒸蒸日上充满了信心,相信再有一两年的繁殖,这些作物就可以流入寻常百姓的田间了。
在美洲作物开始分批收获的同时,花费了朝廷上千万贯军费建起来的远洋探险舰队自然也没有闲着,在国内休整半年之后,由部分去过一次美洲的老水手、通译、商人为主,换了几个原本给陈诲当副手的领航军官为一把手,探险舰队再次踏上了重新前往美洲的航程——两艘“吴越级”铁骨飞剪船利用秋季季风,这一次选用了北半球航线作为去程,试图摸索出一条从日本驶往美洲的风向、水流有效利用路线。
而与此同时,另外四艘“明州级”的中型飞剪船则被蒋氏商会与另外一家海商分别出资承包,踏上了探索经过满剌加海峡去往大食国和西洋其他区域的航线——这些民资海商的加入,明显是受到了大王颁布的《专利律令》的刺激,决定踏上勘测新航路的旅途,去大食人的土地上看看风土人情碰碰运气,找找看有没有大食人不曾传来中土的潜力物种,也好在这个物种大交换的热潮中分一杯羹。
吴越人国内的态势蒸蒸日上的过程中,整个国际态势的发展也风起云涌。在七月份和八月份,淮北战场上,赵匡胤的军队终于连续攻克了泗州和宿州,完成了对李重进淮北最后一个要害据点徐州的三面合围,相信在入冬之前,李重进就会被彻底压缩回淮河以南,失去所有淮北的桥头堡。
不过,这一切都不如九月份的一个事件来得劲爆——九月十六这天,武平军节度使周行逢终于病重而亡,虽然比历史同期晚了个把月,但是终究是如约而死了。与周行逢的死讯接踵传到各国的,还有武平军悍将朗州防御使张文表起兵叛乱的消息。一下子,整个湖南地方便乱成了一锅粥,也吸引了各方大军阀的主要目光。
……
这一日,张文表叛乱的消息还未传到汴京城,时间已然是入夜了。本该在紫宸殿内的赵匡胤,得了赵普刚刚回京的消息,便微服信步而至赵普府上,探听消息。
赵普在府上,平素夜里只要没睡觉也不更换便服,显然是赵匡胤私行到他家谈论公事的例子已经比较多了。这一日,赵匡胤一敲门,开门的是赵普的夫人,赵匡胤呼之以嫂,立刻被迎入府中坐定。赵匡胤也不多废话,不等赵普见礼就开门见山问道:“赵爱卿,自从仲夏时候,京东道地方平靖之后,吴越人的海商贸易是否有恢复?登莱等地可有吴越海船前来贩售雪盐?你此番巡查地方,可有所获?”
两人交谈的言语内容,要是外人听了肯定会大吃一惊:这等国计民生的大事,怎么会突然有麻烦的呢?不都该是水到渠成的么?这年头吴越人因为占据了海外的晒盐珊瑚环礁,国朝的盐价一直很平稳,囤积也很充分。此前北宋地界市面上也没有明显出现过盐荒的问题。最多只是朝廷因为征剿李重进而在盐水上摊派了“淮饷”,把盐税加高了而已,但是优质食盐的供给一直没有短缺过。
赵普让夫人在屋内用银霜兽炭热起一锅炖肉,一边拨弄着瓦瓮里的肉,一边愁眉不展地对赵匡胤说道:“回禀陛下,臣受命暗访抚慰地方,往返月余。如今山南东道沿海各州虽已收复三四个月,可惜和吴越之间的海贸完全没有恢复。根据当地民间言及,自从山南东道各州前年年底被李逆彻底盘踞之后,吴越海商便有将近20个月不曾至登莱贸易,吴越雪盐及苏松棉布等物也无法输入。
不过棉布倒是还好在有江淮荆湖等地的私下越境贸易少量输入,而且棉布纵然不用吴越的,这几年来我大宋本地也能产出一些,只是没有吴越人的价廉物美罢了,因此是不打紧的。唉……也不知吴越人织布纺线都有哪些独到的工艺,居然可以让苏松棉布算上运费都比我大宋少量自产的便宜上三四倍之多,质地还好。”
赵匡胤听得有些焦躁,也没耐心等赵普继续感慨,马上打断追问道:“别说棉布了,先重点说说雪盐的事情。”
赵普闻言一拍脑门,告了个罪,继续回到正题:“我大宋的雪盐,自建国以来——唔,也不光是我大宋,此事臣后来还专门查询薛居正处前周一朝实录中的食货记载,其实世宗显德初年开始,吴越国的雪盐便渐渐占据了我中原盐务所需,吴越的盐质地优良非我中土可比,且算上运费,只要是沿海、乃至黄淮运河沿岸州郡的吴越盐价,都比齐鲁之地沿海晒盐所得便宜。
因此后来朝廷盐政渐渐废弛对盐场生产的督管,只要每年沿海盐课供给充足,便不问来路,只管征税。近十年来,齐鲁盐场几乎尽数荒废,盐丁盐民或流亡他乡,或转为耕作。只有关中汉中等地,因为离海太远,转运也颇为不便,自古都是以河东池盐、蜀地井盐等贩运供给,所以一直不曾被吴越人的海盐取代。
建隆元年年底,齐鲁之地失陷于李逆之手后,吴越人自登莱海贸而来的道路便被掐断了,李逆又禁止两淮之地的吴越盐过境,严查边防,故而建隆二年起,我大宋实则已经渐渐陷入盐荒,仅靠伪汉、伪蜀池盐井盐,乃至两淮之间逐利私商贩卖的私盐维持中原百姓所需——这一点陛下是早就知道了的。臣此番趁着登莱收复安定,原本试图去巡查是否有吴越海商重新前来贸易,才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吴越人倒是谨守朝廷之命,不许资敌以军国物资资助李逆,然登莱自陷于李逆之手后便不曾有吴越人来,以至于如今吴越人似乎还不通其中消息,不知此处已经在朝廷之手了,依然迟迟没有海商前来。”
“朕不是两月前还让你到了登莱后派过几次密使去吴越传令,告知吴越人恢复海路通商的么?”
“臣着实如陛下所命派了人去,可是有两拨刚刚渡淮便被李逆的搜查者抓住了大半,只有个别从人逃回报信,另外还有两队连信都没有报回来,也是不知凶吉。”
赵匡胤心中焦躁,却是依然不死心,抛出两个退求其次的问题:“既是如此,我大宋便没有自己的海船海路去吴越宣旨么?恢复齐鲁之地的盐场生产需要多久?”
“李逆占据齐鲁时,因我大宋沿海之地几乎尽数失陷——东有李逆,北有契丹占据沧州等处,因此我大宋仅有的海船也全数落入了李逆手中,可以说是出海船只百不余一。李逆在齐鲁失守之前,也把船尽数撤走,海船造船坊不能带走的东西全部焚毁殆尽,工匠也全部迁走。如今我大宋要造出哪怕一艘可以出海的船,只怕至少都得大半年的时间。臣在登州时,也试图调度黄河内航运的内河沙船,从辽人地界偷渡出黄河河口,辗转而下。然至今没有消息,也不知是否葬身于风涛之间了——为了偷渡去吴越,必须走远海的航线,若是在近海百里之内,都会被李逆从中拦截。
至于恢复盐场生产,若是少量恢复,半年之内倒也可以稍微抵挡一阵。要想恢复周太祖年间规模,却是至少要一两年时间了。自古百业兴盛至难,荒废至易,海盐因吴越人的便宜货冲击,地方纷纷停产,只知购入吴越海盐后,朝廷坐享其税得利,这才有今日之困局。”
赵匡胤闻言长叹,闷了一杯吴越产的高度烧酒,叹息说:“世宗皇帝乃至于朕,也算是深知盐务乃稳定国本之重器,哪怕是吴越雪盐丰足的年头,也不忘大量买入后官仓囤积,至少保持天下百姓一两年所需。然则如今盐商断绝如此之久,朝廷存盐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地步了。难不成还要靠继续在盐税中摊派‘淮饷’来促使百姓少用盐么?纵然如此,必须活命的那些盐还是省不掉的。唉,如今才看看抵定淮北,李逆有淮河水师优势,而且窃据淮南已有三四年,根基渐固;我大宋要猝然克复,殊为不易。若是再没有一条恢复吴越人进贡和盐商的通路,只怕大局翻覆啊。”
“陛下,臣暗中思忖,那些吴越人虽然谨慎,但是也绝不是和大王一条心。否则虽然江淮之间为李逆阻断,然楚地还另有商路可通我大宋。只不过因为楚地重重割据,周氏、高氏又是穷困贫弱之军,商税榷征颇重,故而此前经此路到达我大宋的盐价钱腾贵,足有江淮与登莱而来之盐数倍。商人无利可图,才不从此路运盐。为今之计,不如趁着我大宋官仓内的存盐还可撑一段时日,从楚地出使吴越,勒令吴越王组织江左商贾往楚地大规模贩盐,如今周行逢新亡,楚地无人敢违逆陛下的。”
“此法甚善……”
赵匡胤还没说完,赵普家的院门又被敲响了,赵普的家人去开了之后,却是赵匡胤身边得用的宦官头子王继恩,赵匡胤和赵普正在诧异时,王继恩匆匆跑到赵匡胤面前报信说:“老奴承陛下交代,说若是楚地有变的话,无论何时都要第一时间把消息传递给陛下。今日晚间却是有李处耘急报,说继周行逢身故后,数日前武平军悍将张文表果然起兵作乱了。如今南楚八州,已然混战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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